问布伢

随玉

　　（注：布伢，是壮语的发音，即花婆神。问布伢，就是向花婆神求问吉凶之意。）

　　我们到达布伢家的时候，已经快到午饭时间，一楼的店里一个顾客也没有，墙上挂满了被面和毯子，地上也堆了半人高的货物。一个衣着时尚的女人脸上涂得红红白白的，正聋拉着眼皮，躺在藤椅上抠着血红的指甲。
　　“阿婶在家么？”阿妈提了提手里的篮子，放低音量小心地问，生怕打扰到她抠指甲似的。

　　女人撩起眼皮，扫了我们一眼，手往天花板上一指，又继续专心地抠指甲。

　　我和阿妈扭着腰，绕过地上的一堆堆货物，走上一条狭窄的楼梯。布伢在顶层一间小房子里，她在那里作法。

　　“她是布伢的儿媳，卖棉被的。”阿妈转过脸来，悄悄和我说。我跟着她，走入布伢的小屋。

　　屋里很阴暗，一个小小的窗半开半闭着，烟雾里影影绰绰都是人，一股刺鼻的檀香味。我使劲瞪大眼睛，才看见墙边的小矮凳上都坐满了人。见我们进来，屋里的人也没作声，不知道谁摸出两张矮凳递到阿妈手里。

　　受这里的气氛影响，我大气也不敢喘，接过阿妈的凳子找了个角落坐下。这样的氛围总给人一种神秘的压迫感，像是走入地狱或天堂，在这里，我不知不觉就把自已当成一只鬼，等着阎王来判我的罪。

　　阿妈信布伢，平常有个小灾小难都喜欢到处去问一番。此次来问布伢，是因为大哥那辆二手破车总是掉零件。

　　在阿妈心里，万事万物都是命定的，世上必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主宰着每个人的人生，如果生活中稍有点不顺遂，那一定是神仙对我们的作为不满意了，我们就得去问问布伢，究竟哪“犯”着仙家，也好趁早改过来。

　　在阿妈的描述中，布伢是极了不起的人物，她们是仙家在凡间的代表，只需掐掐手指，唱唱诗，就能算出你的今生来世，还能消灾解难，改命理……

　　阿妈说，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当布伢的。布伢需要神仙选定，她们通常要长到四十多岁才可以学法术，太早学的话会被法术反噬，丢掉性命。盘龙村有个女人，原先头脑不太灵光，后来有一天突然疯了，逢人就说她能通灵。村里人都不信，试探着问她几个问题，她都答得有模有样，人们这才相信她是布伢。但凡修仙的人，多少都有些离奇的身世。

　　小时候，我曾远远见过几个布伢，是从几个挺远的地方赶来，聚在一起研究法术的。她们都长得精瘦精瘦，走路有点飘，一律穿着半新不旧的对襟扣子衣服，总是神秘地咬着耳朵说话，怕泄露天机似的。她们不让小孩子靠近跟前，一看到我们过来，远远地就挥手，把我们撵鸡一样地撵走。

　　我一直对布伢很好奇，很想知道她们是怎样通灵法。因此，当阿妈说要来问布伢的时候，我立马放下手里的事，兴冲冲地跟来了。

　　眼前的布伢是个八十来岁的老奶奶，长得矮胖墩实，穿着小碎花衣服，头上挽着小小的髻子。她面前的墙上挂着花婆牌位，牌位前是张大方桌，上面摆满了供品和她售卖的香烛纸钱，还有个装满大米的鼎，鼎里密密麻麻地插着卷成小卷的钞票。

　　布伢掐着手指，正在闭目沉思，在她旁边，一个非常干瘦、看起来比她更老的老奶奶点头哈腰地站在那里，竖着两耳，仔细地看着布伢的一举一动。

　　布伢沉思一会，两眼猛地张开，说：“你今年怕有些灾。”

　　老奶奶脸色一变，立即紧张地问：“死得么？”

　　布伢愣了一下，没想到老太婆这么直白，咳了咳，尴尬地道：“这种事嘛也难讲，总之小心些就是了。”

　　“好，好！”老奶奶连连点头，“您再给我做做法，帮我儿媳收收心，她现在肚子里又怀上一个，我儿子犯法坐牢了，我怕她守不住。”说着，从篮子里掏出两件衣服，用笸箩盛了摆在花婆神位前。

　　布伢站起身，点了几支香拜拜，然后从鼎里抓起一把大米，一面嘴里念念有词，一面四面八方地洒着大米——不知道洒米代表什么典故——洒完后又坐下来，继续唱诗，用的是壮语。可怜我虽然是壮族人，但一用壮语唱歌就听不懂了。

　　布伢如此这般洒洒唱唱，一连三遍后，拿起桌上的装着不知什么树叶的水杯，用一把乌黑的短剑在杯里搅了一搅，含一口杯里的水，“噗”一下，把水喷在老奶奶带来的衣服上，一连喷了三口，这才叫把衣服收起来。

　　“好了好了！回去后把这衣服给你儿媳穿上，她就不会胡思乱想了。”布伢说。

　　“谢谢！谢谢阿姐！”老奶奶感激地说，然后，又点着一炷香，认真地、诚心诚意地拜道：“求花婆保佑我们家，开庭的时候一定要帮忙蒙住法官的眼睛，让他给我儿子少判几年，求那些人不要为难我儿子，最好忘掉他犯的罪，不要再追究了……”

　　老奶奶拜完后，对布伢千恩万谢地走了。

　　布伢擦擦手，抻抻衣服下摆，正想接着为下一位服务，这时，从门外走进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径直来到布伢面前，伸出手说：“奶奶，给我20块钱，买点东西。”

　　“你阿妈咧？”

　　“阿妈不给，说让我找你要。”少年说。

　　布伢没说话，站起来在口袋里摸摸，找不着钱，又把所有的口袋都翻转来，也没有。然后，她迟疑地望了一下满屋子的人，见大家都在交头接耳说话，没人注意到她，把手伸到鼎里，从供在花婆前的大米中抽出一张20面额的钞票，递到男孩手中。男孩头也不回地走了。

　　接下来是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妇女要作法，她一面摆着供品一面满嘴火气地讲：“婶哪，您给我儿子收收心。”

　　“您儿子咋啦？”

　　“那砍头的崽！家里有老婆孩子都不管，又跑去外面娶了一个，说是家里这个不要了！这叫什么事！家里这媳妇勤快老实，对我又好，谁知道外面那个是个什么鬼？您给我把他的心收回来。”

　　阿妈一听，不厚道地笑了，说道：“婶哪，这天底下光棍一大把，您儿子一人占了俩，咋还不满意了？”

　　中年妇女也噗哧一声笑了，嚷嚷着说：“我不要他娶那么多，一个就够折腾的了！娶回来早晚得给他气死！”

　　我捂着嘴笑，心想花婆太神通广大了，不单主管赐花送子，还管男人出轨，女人守贞之事，要真有那么灵验，那我呆会得问问什么时候能发财！

　　从上午一直到下午，问布伢的人都没停过，有求财的，有求官的，有问花的，有消灾解难的……这期间，布伢还不停地接电话，估计还办了“上门服务”业务。

　　布伢很敬业，对每个人的问题都算得很认真很仔细，作法的程序也丝毫没省掉步骤，忙得连中午饭都没吃。对于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这样大的劳动强度估计有点吃不消，下午三点的时候，她脸上就已经显出疲惫的状态，时不时捞起桌上的一瓶娃哈哈钙奶喝一口。

　　我原本都要失去耐心了，想拉着阿妈走，叫她改天再来，但阿妈依然一动不动地坐着。估计阿妈以为，大哥的破车零件总掉，是犯了哪个阴鬼，是人小鬼给使的绊儿，得把他送走了才顺遂。

　　眼看人都几乎走光了，我肚子也饿得咕咕叫，阿妈看来也够呛，强撑着说：“婶哪，你这半天都没吃东西了，要不你先去吃，我们在这等等。”

　　布伢咕咕地吸完那瓶钙奶，松了一口气说：“不用了，等会还有车来接我去算命，趁还有点时间，我给你算算。”

　　阿妈一听，感激地说：“那就辛苦您了。”忙把提篮里的东西拿出来，一面掏一面亲热地说：“婶哪，您也是下桃的人吧？搬出来那么些年都没回去过，怕是不认得我们了？”

　　布伢听说我们是下桃的，仔细看了一眼阿妈，说：“是很久没回了，像你们这帮年轻的，都不认得了，光宗那帮我倒是记得的。”

　　“是啊，是啊，我还记得您搬出来久了。”见布伢对我们的态度比别人好，想是套近乎有效，阿妈立即趁热打铁，从袋里掏出一张写满了字的纸说：“这是我抄来的一家人的生辰八字，您给算算，看今年要注意什么。另外，小孙子总是贪玩，没心读书，您给他收收心。”

　　布伢接过，问：“你在家烧了香没有？”

　　“没呢，今儿走得急，忘了。”阿妈脸上有些不安。

　　“没事，我放马去请你们家祖上。”布伢说着，从抽屉里抽出红线绑在手腕上，手指一捻一张，往门外一伸，好像真放出什么天兵天将一样。

　　等阿妈拜过花婆，布伢开始唱起诗：

　　今儿你来跟我问

　　听我同你讲分明

　　请好的都过来

　　不好的都走开

　　……

　　一连唱了半个小时，布伢才停下说：“你这老大，今年有些失财。我给你一张符让他带在身上。”说着，从抽屉里掏出一张符递给阿妈，上面写着“平安”两个金字。“你这儿媳啊，啥都好，人心也善，就是嘴碎，容易惹是非，其他的人倒没什么问题。”

　　阿妈一听，紧张得一会姐姐一会婶婶乱叫：“婶啊，姐啊！这怎么治？怎么治？”

　　我实在忍不住了，在一边仰着头大笑：“妈，要不，您回去把我嫂子嘴给缝起来？”

　　阿妈笑着推了我一把，“不管了，嘴碎就碎些，精明就好，平安就好。”说着又来怂耸我也问问今年的运气。

　　“问吧，问吧！因为你已经嫁出去了，咱祖上不能说出你的情况，你得单独算。”阿妈说，还把一张钞票卷成筒状，插在布伢面前的鼎里。

　　我跃跃欲试，早就想听听阎王给我判什么罪了，早死早超生。

　　布伢又给我放马，去请婆家的祖宗，掐着手指唱了一阵诗后说：“你这闺女，嘴也碎，在家管着当家的。”

　　“嗯，还有咧？”

　　又唱。“这八字不好啊！是扫把星的命，还犯了天狗煞。”

　　阿妈吓得脸都绿了，又姐啊婶啊地乱叫：“这怎么办？怎么办？您给她治治啊？”

　　布伢：“这八字的东西，没那么好解啊。”

　　阿妈：“您拿个什么东西把扫把星扫掉不就完了吗？”

　　布伢：“你以为是垃圾呢？一扫就掉了！做这么大一场消灾法事，需要预约时间。今儿我是没空了，改天你去买只公鸡，买些苹果，再拿几件衣服来，我给你把命理给改了。”

　　阿妈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布伢给我的疗法，看看要怎么救我。听完后又仔细地交待，说：“”你已经知道布伢家在哪了，你住的离这也近，改天买只大公鸡，再买点苹果自己来解灾，听到没有？”
    “ 听到了听到了！”我忍着笑回应我妈。
     然后，姐买了公鸡回去炖了，吃饱喝足再啃一个苹果，哎呀！这命真好！

随玉

就发出来乐一乐，老妈喜欢去问布伢，那次陪她去，看到了许多荒唐的事，笑得我不行。

槐安.

咋是个小说，咋是个小说呢？
随玉坏坏嗒，要费小狐狸眼眼。。。

随玉

槐安. 发表于 2017-12-5 20:55
咋是个小说，咋是个小说呢？
随玉坏坏嗒，要费小狐狸眼眼。。。

不是小说不是小说不是小说…………。重要的事说三遍……。
我中了小说的毒，说话也带着小说味儿。

槐安.

随玉 发表于 2017-12-5 20:57
不是小说不是小说不是小说…………。重要的事说三遍……。
我中了小说的毒，说话也带着小说味儿。

你要小狐咋回呀咋回呀，怎么看都是个小说，嗯哼，坚定立场。
这骗小说，讲滴就是个骗儿，利用普通老百姓向往美好的小日子，不敢面对残酷滴现实进行哒一系列信布伢信不呀？

随玉

槐安. 发表于 2017-12-5 21:05
你要小狐咋回呀咋回呀，怎么看都是个小说，嗯哼，坚定立场。
这骗小说，讲滴就是个骗儿，利用普通老百姓 ...

玉姐姐是壮族妹子，这里多的是布伢，到处都是花婆庙，老妈子喜欢算命，我就陪她去啦。布伢说我是个扫把星，小狐狸呀，你败靠我这么近，当心我尾巴扫到你

槐安.

随玉 发表于 2017-12-5 21:07
玉姐姐是壮族妹子，这里多的是布伢，到处都是花婆庙，老妈子喜欢算命，我就陪她去啦。布伢说我是个扫把星 ...

不怕不怕，某正宫清透且剑心通透。。。
咦，你也有尾巴呀~~啊，既然尾巴说它不是小说就不是吧。尾巴说了算！

随玉

槐安. 发表于 2017-12-5 21:09
不怕不怕，某正宫清透且剑心通透。。。
咦，你也有尾巴呀~~啊，既然尾巴说它不是小说就不是吧。尾巴说了 ...

我身后啷着的是一条长长的扫把，来，你一尾我一尾，看谁的最漂亮。

闫广慧

问卜吉凶就是寻求一种心理上的慰藉，人释然了也就能够面对现实了。

随玉

闫广慧 发表于 2017-12-5 21:28
问卜吉凶就是寻求一种心理上的慰藉，人释然了也就能够面对现实了。

确实是，在我们看来非常滑稽，但是那些老人依然深信不疑。只要老人家过得好，有点信仰也好嘛。

幸福小草

玉玉啊，看来天下人讲迷信都是一个样子。经济越落后地方，这种势力市场就越大。我娘家二姐的同学就是干这个事的。钱没有少赚啊，那些大官亏心事干多了，就去减罪恶，大把大把的送钱。这人原本是个种地的，就干上这个以后，城市买了好几套楼房，私家车好几辆，真是发财了。现在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随玉

幸福小草 发表于 2017-12-5 22:11
玉玉啊，看来天下人讲迷信都是一个样子。经济越落后地方，这种势力市场就越大。我娘家二姐的同学就是干这个 ...

说得我都想去拜师学艺，哈哈！穷疯了！不过如果我当上算命滴，一定叫人多做善事，嗯，那倒也不错嘛。坏人的钱就多骗点，不好不坏的少骗点。

时光安然

谢随玉分享，期待新作，江天喜欢你哟！

an安

你也被质疑小说了？握个手吧！我也曾。
鼎还可以干这个用啊！这真是第一次听说。布伢，类似于北方的大神啊！

槐安.

喂喂，楼上的树树，它真是小说。
咚咚咚咚（敲门），麻花辫子的姑娘，要改写成杂文会很棒哟，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