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 正

刘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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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寨子镇距离县城比较偏远，少说也有二百公里路程，交通又不方便，一条土路晴天通雨天阻的。为此，被上级部门派到这儿来工作的同志，都比较辛苦，首先这吃饭就成问题。改革开放之初，农村乡镇周边都是农户，人们商品意识淡薄，生活都是自给自足。当时的石寨子人，就没有开个饭馆，弄个小卖部什么的人家。镇上要正常开展工作，必须首先解决吃饭问题。这样，乡镇就都自行办灶，聘请一个大师傅，专门负责做饭。其实就是厨子，大厨都算不上，因为他们的手艺实在有限，只会做些家常便饭。
　　
　　石寨子人把厨师叫“大司”。“大司”这个词很生涩，也不规范。不过音就是这个音，义也是这个义，就是大师傅的意思，也有伺候人的意思，还有从“司机”一词取义的痕迹，但绝对不应该是“大师”两个字。石寨子镇的大师傅，姓罗，叫罗成有，不过因为平常走路有些瘸，当地人都喊他罗瘸子。自从到了镇政府做事，好歹才得了个雅称，人们都叫他罗大司，为了通俗期间，我就写作罗师傅了。那年月，能在镇上干个这样的活儿，也还是很不容易的，多少人想干还轮不上。罗师傅也是给镇上做饭之后，算是半个公家人了，或者说沾了政府的光，才有点身份了，后来还娶了媳妇，成了个家。
　　
　　不过在石寨子镇，要找一个会做饭的男人，比登天还难。从这个意义上说，罗师傅还是很出众的。再说，谁都有个熟能生巧的过程，三五年过去，罗师傅还就成了一个像眉像眼的厨师了。凡是吃过罗师傅的饭的人，无不佩服他蒸的馒头，又白又散，又有弹性，不仅面发得好，火候也掌握得不错。一个馒头一把捏下去，还能全部恢复如初，没有点技术是做不到的。不过罗师傅的酸菜面也实在难吃，每次，他都叭叭叭揪一锅面片子，嘟嘟嘟煮好了，舀一洋瓷盆子生酸菜来，咣当往锅里面一倒，就叫干部职工们吃，实在难以下咽。可当时也别无选择，不吃拉倒。不吃一准挨饿，吃过肯定胃痛，一个劲地吐酸水儿。
　　
　　罗师傅陪过好几任书记镇长，谁来都是先打击他，后讨好他，最后不置可否地冷落了他。为此，数十年过去，都是年逾花甲的人了，罗师傅还是个临时工，还没有转正。说来，也是命该如此啊。罗师傅长着一张娃娃脸，脸上白净，寸草不生，像太监一样。更多的时候，还傻不拉几，尽弄些傻事，叫人哭笑不得。为此，虽说几十岁的人了，谁在他跟前都严肃不起来，也不办正经事。人家说，性格决定命运，罗师傅一生如此，也是性情使然。
　　
　　第一次准备转正，是县上到石寨子镇来下乡的一个副县长，拍着胸膛答应了罗师傅的。那个副县长姓肖，在石寨子住了三个月，对罗师傅的厨艺佩服得不得了，当然罗师傅也是精心伺候县长大人的，临走的时候，当着镇党委苟书记的面，千叮咛万嘱咐，说一定要把小罗的问题解决了。可是不到半个月，罗师傅去找肖县长办事，人家已经调到别的地方去了。回头再给苟书记说，苟书记却推三阻四，不给他上报。过后人们才知道，苟书记呆在石寨子，有点耐不住寂寞，几次想占还多少有点姿色的罗师傅的媳妇的便宜，可是罗师傅却看管得严丝合缝，滴水不漏，苟书记一次机会也没有逮着，为此，他是不会真心给罗师傅办事的。
　　
　　其实，罗师傅对苟书记是尽心尽力的，经常给他开小灶，多少有点好吃的，都要给他留着。苟书记爱吃土鸡肉，回回炖土鸡，不管来了什么级别的领导，罗师傅都要给苟书记留一些。苟书记每次吃饭，都不到食堂里来，都是罗师傅给端过去，在书记办公室里慢慢享用。好在当时罗师傅的年龄跟苟书记不相上下，在人家身前身后伺候着，还不太惹眼。可是罗师傅想都没有想到，他的一切行为，不仅没有讨来苟书记的好，还把当时的朱镇长，后来的朱书记给得罪了。
　　
　　第二次有机会转正的时候，正值朱书记当政。朱书记对罗师傅抱有成见，觉得这个人比较媚上，比较势利眼。特别是在他当镇长时，对自己照顾不周，跟书记另眼看待，就故意不给他上报。当时镇上的广播员、农机员、农技员都转正了，有的转成了专业技术人员，有的转成了事业工人，其他乡镇的厨师全都借着东风，搭上了顺路车，吃上了财政饭。更可气的是，朱书记不给他办事也就罢了，还拿罗师傅说事，把罗师傅刚到镇上时的老黄历搬出来，想堵上他的嘴。
　　
　　那年，罗师傅刚到镇上，啥都不懂，只知道党委最大，啥事都要党委决定，党委书记说话最占地方，最算数。有次，当时的潘书记的老丈人辞世，镇上的干部职工都到书记家里去随礼，只留下罗师傅看门接听电话。那时还是手摇的老式电话，信号一点都不好。罗师傅等了一天，都没有接到一个电话，正觉得很扫兴的时候，电话铃声就叮铃铃，叮铃铃的叫起来。打电话的人喂喂喂喊了半天，罗师傅才听见。人家问，你是谁？罗师傅想，不能说自己是厨师，害怕人家瞧不起自己。就说，我是党委啊，你哪里，打电话干啥呀？对方一听，哈哈大笑，问，你姓什么？罗师傅说了。对方说，那你就是罗党委啊。罗师傅说，正是正是。对方笑得更厉害了，罗师傅却不知所以。
　　
　　其实，那天打电话的人是县委刘副书记，准备下来检查春耕生产，一打电话，就知道什么情况了。过了两天，刘副书记下来后，要潘书记去找找罗党委问话，潘书记不知所云，一时语塞。刘副书记这才讲了那天打电话的事儿，找来罗师傅询问，果然如此。大家一听，鼻子都笑歪了。从此，罗师傅就得了个“罗党委”的绰号，叫上上下下的同志笑谈了许多年。
　　
　　过去那些年，同事之间，上下级之间，这样和谐团结，真是令人感叹。可没有想到，这样的陈年旧事，陈谷子烂米，却被朱书记听来，给罗师傅上了纲上了线。说，罗师傅觉悟太低了，有损党委政府的形象，转正的事儿先放一放。不过，看在他为镇上服务多年的份上，就不辞退了，叫继续干着。
　　
　　第三次盼来转正的机会，已经是新千年到来之际了，石寨子镇的书记镇长换了一茬又一茬，真是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年龄早已奔六的罗师傅，迎来了第十三任党委书记。这回换届换来的吕书记，是个年轻娃娃，比罗师傅的儿子还小许多，罗师傅还得点头哈腰，仔细伺候。可就是这样，戴一副小眼镜，文质彬彬的吕书记，还是看不上老罗的工作，几次想着要换人，只是忙于别的重要工作，一时间顾上具体操作。不久，乡镇全面实施机构改革，像罗师傅一样的人，属于精简之列，不过县上有个土政策，可以先转正，然后离岗。有这样的好政策，可以转正，吕书记就另外打了算盘，把自己的侄儿塞了进来，硬逼着老罗辞退了。辞退的时候，还给老罗编了个莫须有的段子。
　　
　　说是有一年冬天，县上给石寨子镇来电话，说最近寒流要来，要求石寨子镇积极做好应对工作。吕书记说，那回也是镇上没人，罗师傅接的电话。回来给书记镇长一汇报，说是县上寒流同志要来，必须全面做好迎接工作。书记安排镇长做好准备，镇长又安排秘书做好准备。小心细致的秘书还打电话证实了一下，政府办的同志气呼呼的说，已经通知了，寒流要来，寒流要来，怎么还不相信，啊？秘书就不好再问，第二天，镇上的全体干部，写好了“热烈欢迎寒流同志来石寨子检查指导工作”的横幅，头顶着鹅毛大雪，在凛冽的寒风中等了几个小时，还是不见寒流同志的到来。最后实在等不下去了，书记指示镇长再问一下。镇长就把电话摇通，试探着问，是政府办的同志吗，我们在冰天雪地里等了好几个小时了，怎么还是不见寒流同志到来呀？政府办的人一听，就知道又弄错了，哭笑不得。真是一帮子笨蛋，寒流都来了半天了，还在等什么？旁边的同志们一听，才恍然大悟，才搞清楚寒流不是人，更不是什么领导。
　　
　　这个笑话，流传得很广，人人都知道。可是却被吕书记巧妙地嫁接给罗师傅，成为解雇罗师傅的借口，看来吕书记真是太有才了。吕书记在会上有板有眼地说，这样的同志，不能再用下去了，迟早会误事的。卷着被子走人的那天，罗师傅还是没有一句怨言。走出镇政府的大门，吕书记往起推推眼镜，说，罗师傅，欢迎以后常来，监督指导我们的工作，罗师傅两眼老泪差点落了下来。




　　
　　

[ 本帖最后由 刘满园 于 2012-3-21 01:57 编辑 ]

暴雨迎风

罗师傅成了一个典型，一个时代符号，他的命运是一代人的辛酸，佩服刘版主的文字功力，欣赏！

天下为公

作品针对时弊，一针见血。
主人公的命运，看得人心里酸楚楚的。
精华支持。

鸽子杨军

小人物辛酸苦涩跃然纸上。欣赏！

远山的风

针砭时弊、以干练的文字跨越了很长的时空。刘老师功底深厚，赞一个！

邱天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10-3-18 09:46 发表
作品针对时弊，一针见血。
主人公的命运，看得人心里酸楚楚的。
精华支持。

早上看了这一篇，没等回帖，就接开会的通知，去坐了半天。现在回来，看已经点评了，就不再多说。

支持精华！

山野农夫

两次转正“泡了汤”，第三次转正在“笑话”中辞退了，悲哀呀！
小说内容很贴近！
小说语言生动，足见刘版叙述功力不浅。欣赏！

曾经沧海

看了刘老师的小说，心情很沉重，为主人翁的命运，为主人翁所做的一切而悲戚。当一个人有百分之九十的优点，但我只挑你那百分之十的缺点，你就成了百分之百的缺点；反之一个人有百分之九十的缺点，我只赞扬你那百分之十的优点，你就成了百分之百的优点。罗师傅的命运没办法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只有任人宰割、踢摈，罗师傅最后被辞退，似乎也在情理之中。小说揭示畸形的现实，让人苦笑让人无奈。好小说，欣赏。

[ 本帖最后由 曾经沧海 于 2010-3-18 15:01 编辑 ]

刘满园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0-3-18 08:07 发表
罗师傅成了一个典型，一个时代符号，他的命运是一代人的辛酸，佩服刘版主的文字功力，欣赏！

谢谢，忙着下乡，带着笔记本，早晚中午加班上网，这时才看到你的点评，很感谢，谢谢。，

刘满园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10-3-18 09:46 发表
作品针对时弊，一针见血。
主人公的命运，看得人心里酸楚楚的。
精华支持。

谢谢天版，这时才看到你的点评，在此感谢。

刘满园

原帖由 鸽子杨军 于 2010-3-18 10:21 发表
小人物辛酸苦涩跃然纸上。欣赏！

谢谢杨军，谢谢。

刘满园

原帖由 远山的风 于 2010-3-18 10:30 发表
  针砭时弊、以干练的文字跨越了很长的时空。刘老师功底深厚，赞一个！ 12966

谢谢远山的风，谢谢你的阅读，点评，共勉吧。

刘满园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0-3-18 10:37 发表



早上看了这一篇，没等回帖，就接开会的通知，去坐了半天。现在回来，看已经点评了，就不再多说。

支持精华！

谢谢邱版。这两天，我也是在县上调研，关于大中专毕业生就业的问题，不过只有三天。我带着笔记本，早晚和中午上网，没有及时读到你的作品，你的点评，这时才看到，在此表示感谢。版务工作中，有什么指示，请直接指导。
感谢你的关注，谢谢。

刘满园

原帖由 山野农夫 于 2010-3-18 10:43 发表 些

两次转正“泡了汤”，第三次转正在“笑话”中辞退了，悲哀呀！
小说内容很贴近！
小说语言生动，足见刘版叙述功力不浅。欣赏！

谢谢山野农夫，谢谢，
这几天忙，没有详细阅读你们的作品，不好意思，过后我还会再度阅读。谢谢对我的关注，谢谢。

刘满园

原帖由 曾经沧海 于 2010-3-18 13:53 发表
看了刘老师的小说，心情很沉重，为主人翁的命运，为主人翁所做的一切而悲戚。当一个人有百分之九十的优点，但我只挑你那百分之十的缺点，你就成了百分之百的缺点；反之一个人有百分之九十的缺点，我只赞扬你那百分之 ...

谢谢沧海朋友的详尽阅读，倾情关注。谢谢你的点评，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