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南下（短篇小说）

邱天

　　　　　　　　　　　　　　南下，南下


　　夜行的火车有节奏地发出“咣当，咣当”的响声，像是催人入眠。可是躺在中铺的金黎却是怎么也睡不着。获得博士学位后，她听人介绍说南边特区很缺少像她学的这个专业的优秀人才，她便立志南漂创业了。好在自己有张博士文凭，再怎么着找个工作应该不太难吧？她躺在这该死的火车的中铺上想着，想想此行命运如何，想想南边崛起的城市何处容得她栖身？她久久不能入睡。


　　这该死的火车卧铺车厢，空气浑浊，五味俱全，熏得她昏昏沉沉，却难以入睡。更讨厌的是下铺的这位，鼾声如雷，搅得全车厢“山雨欲来”。失眠者不只一位吧？不远处已经有人小声抗议说“讨厌”。可是这种温柔的抗议，雷声制造者是不会理会的，更何况此刻此位人物早已梦游大观园了，除非你把他叫醒。


　　金黎就很想将这位大叔叫醒。她探出身子借助微弱的灯光看了看，下铺这位五大三粗，躺在那整个像堵墙，哪敢惊醒他？把他惹急了，咱一瘦弱女子，还不让他拎起扔车窗外去。金黎翻了翻身，用双手捂严耳朵，接着又构想她的南下命运去了。


　　最先提出南下淘金的是谁？她想。哦对了，是在校园女生宿舍那晚“躺谈会”，睡她下铺的吴苏说的。那晚，金黎也是这样将身子探出去，听睡下铺的吴苏高谈阔论南方特区多少多少好，简直就是一座金库，这才有了自己南漂淘金的计划与行动的。这该死的吴苏，她怎么自己就不南下？金黎这样想着，探头看看车窗外，应该快天亮了吧，但愿黎明前的黑暗过后便是艳阳天！


　　金黎是让一个晃动着的黑糊糊的头颅吓醒的。她惊恐中睁大了眼睛。原来下铺那位大叔已经起床了，正在整理自己的行李。才有了一点的睡意，这会儿全让这颗头颅赶跑了，金黎气鼓鼓地坐了起来，却没想脑勺碰到了上铺的床板。“讨厌”她骂了一句。


　　“小姑娘，说谁呢？”大叔问了一句，“昨晚提抗议的那位，也是你吧？”


　　啥，昨晚有人小声抗议说“讨厌”，他听见了？他不是鼾声如雷吗？那种温柔的抗议声他也能听得见？金黎突然感觉眼前这位大叔太不一般了，像是个奇人。


　　“大叔，昨晚你那鼾声搅得周天寒彻啊！”金黎说。附近也有旅客小声附议着。


　　“呵呵，各位各位，我刘大柱爱打呼噜，吵了大家伙，对不住了！对不住了！我这里给大家伙作揖赔礼了！”说着，大叔九十度鞠躬，给大家陪不是。


　　哦这大叔叫刘大柱，金黎想，真的很形象，那身材，像根大柱子。


　　别想睡了。金黎起身，去洗手间。


　　金黎从车厢那头洗手间洗漱回来，就看见大叔正坐在下铺边，手拿一块大饼，就着一杯开水啃着。他看见金黎，忙从茶几上一堆食品中拿出一块大饼，递给金黎：“来一个？”


　　金黎摆了摆手：“我吃不惯那个。大叔，您也南下？”


　　“嗯！我在特区修地铁。”刘大柱咽了一口水，接着说：“别一口大叔大叔的，我还没娶媳妇哪。这不，这次回家乡，就是相亲去的。呵呵！”


　　金黎从中铺自己的行李包中取出一些点心，都有三明治、巧克力等这些。她将纸盒包装的牛奶放进杯子中开水里泡着。她喜欢吃甜食，却不发胖，这也难怪，一些人再怎么吃都不胖的，她就属于这种人。在家金黎是位娇气公主，父母都是高干，生活相当富裕，所以她的成长过程一帆风顺。可偏偏博士学位文凭拿到了，她却要叛逆一回，背着爸妈南下找工作，而不愿去父亲已经帮她联系好的一家外资企业上班……


　　此时，金黎听大叔说到相亲，“噗嗤”一声，相亲是不是很好玩啊？她拿起已经温好的牛奶，朝大叔努努嘴：“借您的下铺坐坐好吗？”


　　刘大柱爽朗地笑笑：“请随便！”


　　于是，一位大叔，一位博士生，坐在下铺各自吃起早餐。明眼人一看就能从食品中分辨出身份的不同：啃大饼的，打工者；甜点就着牛奶的，阔小姐。刘大柱就这样想着，也差点儿笑出声来了。他问：“在家都这样吃？”


　　“哦，家里有保姆，自然是吃热的，还能有个煎鸡蛋什么的。”


　　“有这么好的生活条件，你干吗还要出来打工？”


　　“打工？哦是的。烦老爸老妈呗！想自己出来透透气，看看世界。”
　
　　“哦。”这哦了一声后，刘大柱忽然不说话了，接着陷入了沉思。


　　他想起了这样一件事。北边老家村里有个叫草儿的女孩，高中毕业后未能考上大学，于是也想南下闯世界。都说南边打工好赚钱，遍地是金呢！草儿只身来到特区，举目无亲，流落街头，却遭到坏人的欺骗，让她到按摩院做小工搞卫生。当草儿看清按摩院里肮脏的交易后，已经为时以晚了。一天，一个大腹便便的阔老板看到在扫地的她，却点名要了她。草儿可不是来卖淫的，但在那个时候，她还有退路吗？可怜的小女孩遭到践踏，之后，又多次被迫做这种肮脏生意，陷入水深火热中。


　　刘大柱将草儿的事讲给金黎听：“那天草儿找了一个机会逃了出来，觅死觅活地想到了自杀。正巧我下了夜班回宿舍遇上了。我对她说，孩子啊，南边并非遍地是黄金啊！”


　　刘大柱深深地进入回忆中——


　　草儿止住了哭泣，她对刘大柱说：“能告诉我，在哪能找到工作吗？做保姆也行！”


　　“孩子，你有技术吗？”刘大柱反问。


　　“技术？没有。但我高中毕业了呀。”


　　“高中毕业可不够，你还得进行上岗前的技术培训，得拿到就业资格证，你还得……这样告诉你吧，即便做家政服务，哦就是你说的做保姆、做钟点工什么的，也要进行相应的就业培训。可这些需要有暂住地的住所、身份证明，还要……经济至少得能维持这些开支吧？可你……”


　　刘大柱没敢再说下去，因为他看见草儿已经流露出为难的表情了。于是，他说：“孩子，回家乡吧，家乡也能找到适合自己发展的空间的。”


　　草儿点了点头……


　　火车发出“咣当，咣当”的响声，空气沉闷极了。刘大柱从沉思中回来，他停顿了片刻，喝了一口水，说：“前天，我请假将草儿送回家乡了。”


　　“您不是说去回去相亲的吗？”金黎问。


　　“哦是这样的。我送草儿回家的火车上，草儿跟我说起到家后无颜见爹娘的事，担心他们会生气，要我帮帮她，就说是她在南边打工结识的男朋友。草儿是个好姑娘，虽然破了身，但是勤劳勇敢的气质很让我喜欢。我愿意帮帮她，我还承认自己喜欢上她了，于是，我向她表白了心仪，到草儿家后，我就管草儿父母叫爸爸、妈妈，认下了这门亲事，等特区这边的工程结束后，我就挑个好日子回家结婚娶草儿！”


　　金黎看了刘大柱一眼，说：“恭喜您啊大叔，你们那年龄也相差太多了吧？”


　　刘大柱说：“哎呀你还再叫大叔。是不是看我长得粗壮，相貌黝黑，就以为我很老啊？告诉你吧，我还不满30岁呢！”说完，他们哈哈大笑起来。


　　金黎动了动盘腿坐在下铺酸疼了的腿，将没有吃完的食品拢了拢，装入食品袋内。她真不敢相信，这次南下的火车上，还能听到这样的一个故事。她不敢相信关于草儿的故事是真的。但是她也不能怀疑刘大叔哦现在应该叫刘大哥的为人，自己与他素昧平生，他不会瞎编故事忽悠自己的。认真想一想，这则故事，对自己的启示是很大的。自己此行的目的，能一路顺利吗？


　　于是，她找话题跟刘大哥聊：“大哥，你那修地铁的工作，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对于金黎改口叫自己大哥，刘大柱笑了笑，说：“要说工钱吗，起先还真无法糊口，我也从干中学的，初到特区，干过清洁员，干过社区保安。后来，我想，我一个堂堂男子汉，总不能老干这些啊，正巧地铁工地招工，我去报名了，亏得这副身板，录用了，经过岗前培训，后来从普通工人做起，扛过水泥，搬过钢筋，现在是工长了，工资，呵呵，也见涨了，每月能挣个5000元吧。可我们那活，可累人了，全是重体力活儿。像你这样的，不行！”


　　“我？”金黎吃了一惊，“我可不干你们那样的活儿。我的学历是博士呐，怎么着也得一个白领！”


　　“白领？哈哈，小姑娘，特区不缺白领，缺的是有技能的高级技师！你如果仅凭一纸博士文凭就想找到合适自己的理想工作，想当白领，那你想错了！”


　　“哦？博士找不到工作吗？”


　　“小姑娘，你此行得有个思想准备，你得从基层做起。不是大哥我吓唬你，在特区，人人得先学会吃苦，得有流血流汗的艰苦奋斗精神，否则……”


　　否则什么，刘大柱没有往下说，但是金黎明白，自己留给这位大哥的印象是娇嫩小姐的印象。的确，自己正缺少吃苦耐劳的锻炼。如此看来，这次背着父母南下，有欠考虑啊！


　　金黎这边正想着，忽然听见手机铃声响起，掏出看看，是爸爸打来的：“黎儿呀，你在哪里呢？这么一早我们发现你不在家了？上哪了？快回家，别到处乱跑了！”


　　老爸还是把自己当作小孩子啊！老爸，黎儿就不能有自己的活动空间吗？


　　她说：“老爸，我现在在去深圳的火车上！”


　　“什么？”电话那边火了，“胡闹，跑深圳去干吗？给你找的外资企业还催你去面试呢！快回来！”电话挂了。


　　开弓还有回头箭吗？金黎头都要大起来了，先是怀疑自己此行一定是错了，刘大哥说的草儿是个例子，不是吓唬人的，但是这其间也有区别，草儿是个高中生，我金黎是个博士生。于是，她又坚定了信心，就不信那个邪，自己所学专业会没有用武之地吗？


　　但是，这个信心管用吗？她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


　　她必须调整自己的思维。


　　她问刘大柱：“大哥，你刚才说什么，从基层做起，具体是个什么概念？”


　　“哦。我是说，要降低应聘门槛，撇开博士的文凭先不考虑，从最底层的工作做起！”


　　“你是说，像我这样的博士也得从最底层的工作做起吗？”


　　“那是当然的。”


　　金黎低着头坐着，再也没有说话。


　　火车有节奏地发出“咣当，咣当”的响声。车厢里人声纷杂，空气流动着浑浊的气味。


　　困意袭来，金黎身子斜靠在铺位隔板上。应该是昨夜没有睡好，这个时候，她真困了。她脱了鞋子，爬上中铺，拉过小被子，盖住腰部，躺下了。


　　下铺的刘大柱才刚刚拿出剃须刀，想修一下胡子，就听见中铺“碰”的一声。金黎猛然坐起，谁想脑勺碰到了上铺的床板，她也没顾上揉一揉，却将手一撑，从中铺跳了下来。


　　“刘大哥你刚才说什么？”还未站稳，金黎就朝刘大柱发问。


　　“什么？”刘大柱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你刚才说从最底层的工作做起。对不对？”


　　“是呀，为避免大学生择业进入误区，应该建议他们降低择业标准，踏踏实实从最基本的工作做起，这样，高学历的工作者才能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坐标，发挥出更大作用，将大学中掌握的知识服务于社会。”


　　“好！”金黎突然伸出双手，紧紧握住刘大柱那双强有力的大手，说：“我就从最底层的工作做起！到特区去，就做一名普通劳动者，挑战社会对80后、90后大学生的偏见。让老爸为我设计的就业蓝图见鬼去吧！”


　　刘大柱突然觉得眼前这位小姑娘变得让人捉摸不透了！现在的80后、90后，谁说不是敢打敢拼的新一代呢？


　　金黎拨通了手机：“老爸，黎儿不光是一个博士生，还是一名现代社会青年，只要肯吃苦，将所学知识用于实践中，就一定会大有作为的！现在，我快到深圳了。请您放心吧！”


　　火车行进发出“南下，南下……”有节奏的响声，似乎一曲优美动听的歌，激励着行进在征途中的人。

焦庆福

问好邱版，容细读后再评！ :handshake

邱天

原帖由 焦庆福 于 2010-3-18 12:40 发表
问好邱版，容细读后再评！ :handshake

谢谢您的光顾。期待您的赐教！

曾经沧海

一节车厢，却浓缩了两个人的精神世界。有人说，人活在世上，不是享受而是一种责任，金黎和刘柱的责任是什么？首先是养活自己，然后才谈发展、图腾。小说向人们透出了一个真谛：富裕家庭，高学历能获得生存的基础，但真正要走好，还得自己一步步踏实地干，这才是希望的所在。另外小说的环境描写，细节描写，人物对话都简洁生动，没有拖沓冗长的赘语，吸引读者一气呵成读下去。好小说，学习了

[ 本帖最后由 曾经沧海 于 2010-3-18 13:59 编辑 ]

天下为公

主题鲜明直白，描写细腻。
内容给人启迪。
精华支持。

刘满园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10-3-18 13:46 发表
主题鲜明直白，描写细腻。
内容给人启迪。
精华支持。

精彩的描写，传统的叙事方式，支持精华。

刘满园

再仔细阅读了一遍。很奇怪，这次两位资深版主的作品，竟然鬼使神差跟我从事的工作有联系。我正在调研的就是毕业生就业工作。在我们落后地区，人们的思想观念仍然很落后，就业依然挤在机关事业单位这个独木桥上。为了完成省上下达的就业任务，我们就在找寻就业途径。你的主人公的这种就业观念，创业意识，正是我们所需要的。作品很有现实意义，情节完整，人物形象鲜明，剪裁得当，欣赏。

立青

下海创业，多少人在这样的浪花里飘荡，这确实是一条出路，但是没有知识的人永远处于社会的最底层，正所谓“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文凭与实践结合才能在广阔的天地找到自己的痕迹。一截小车厢浓缩了两个鲜明的人物，刻画到位，对人物的心理揭示独具慧眼，给当前的就业带来一定的启示。欣赏问好！

田一丁

正如沧海老师所说：一节车厢，却浓缩了两个人的精神世界。
尽管两个人的个性，身份，文化等有差异，但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要找到属于自己的坐标，必须先脚踏实地，从底层做起，无论身份的贵贱，学历的高低……
欣赏，学习了！
问好，邱老师！

远山的风

只要肯吃苦，将所学知识用于实践中，就一定会大有作为的！

点睛之笔！

山野农夫

车厢内的故事，把两个人物形象灵活现地展示出来。作品细节生动，裁剪得体，主题突出！学习邱版新作！问好。

李有旺

截取生活的片段,叙述张弛有度,结构精巧合理,平实的故事以精神的高度显现,拔高主人公的价值的厚度,于人以积极的人生价值取向.这应该是这篇小说的亮点。欣赏并问好.

薄暮

很有现实意义的一篇佳作。脉络清晰，人物形象鲜明。
拜读邱版的佳作！问好！

董万军

细腻的笔触，万军好生羡慕！
学习了！
问候邱版主！

邱天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0-3-18 14:52 发表
再仔细阅读了一遍。很奇怪，这次两位资深版主的作品，竟然鬼使神差跟我从事的工作有联系。我正在调研的就是毕业生就业工作。在我们落后地区，人们的思想观念仍然很落后，就业依然挤在机关事业单位这个独木桥上。为了 ...

我在做关工委工作。昨晚跟市教育局关工委几个朋友喝酒，还探讨了毕业生择业问题。

有机会愿意与刘老师商讨这方面的意见。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