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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 无愿 [打印本页]

作者: 舞双双 时间: 2003-10-17 17:23
标题: [原创] 无愿
　　收拾完衣柜的衣服，浩东跌坐在床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堆满了一地的箱子。看看时间，正好是上午九点整，女儿因因早早在学校上学，而她，刚刚离婚。

　　一段短暂的婚姻，一场漫长的恋爱。浩东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她刚刚就有勇气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她的名字，然后看着那个曾经口口声声说爱她一辈子的男人拥着另一个女人离开。婚外情，现代都市的通病，她也曾目睹她的那些所谓婚姻幸福的好姐妹就这么跟另一个人说再见，可怎么也想不通她那么爱着的一个男人，她以为他也很爱她的男人，会转眼间就找了另一个女人。当姐妹们跟她说要看紧现在的男人时，她还微笑着抚摸手上远强送的结婚纪念介指，说远强不是那样的男人。然而很快就应验了她们的劝告，她冷冷地看着远强在舞池边拥着另一个女人，她出现在他面前远强除了脸上慌乱了一下之外就是冷冷地指责她为什么跑来舞厅。

　　浩东看着眼前这个表情陌生而轮廓熟悉的男人，心一阵粉碎。很快，他们沉默地彼此离开舞厅。浩东没有闹也没有哭，她跟他依然在一个房子里，早上她做早餐给因因，送因因上学回来远强已经上班了；中午她在公司吃饭，晚上回来远强还没回来，她和因因吃完晚饭哄因因睡觉了远强还不回来。浩东想，他总该给她一个解释吧，她还会原谅他的。然而远强并没有同她说过一句对不起，连最起码的问候也没有。浩东心总算凉了。于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送走因因后她拉起还在睡觉的远强，说－－我们离婚。

　　远强同意了，同意得那么快乐。他总算静下心来，说：“浩东，你是个好女人，好母亲，可你不是个好情人。”

　　浩东突然觉得可笑，远强说的这句话莫名其妙地让她想笑。远强就这么傻傻地看着浩东笑得嘴角都开了花。等远强上班了以后，关上门，浩东听着门关了的声音眼睛红了。她开始觉得生活是一个笑话：她和远强恋爱八年，八年，不短的时间，当初远强追求她的时候他把她捧上了天，说她是个多么好的情人。而她跟远强说，我想做的是你的爱人。远强很快就跟她求婚，对浩东说，她会是他最好的爱人。而现在呢？现在一个家庭，因因都快六岁了远强突然说她不是一个好情人？！

　　姐妹们都怪浩东太草率了。轻易地就说离婚，至少远强那么有钱，那么多年的青春就给白白埋葬了，怎么也得来个财产平分。浩东抽了根烟，她只抽“双喜”这个牌，一听就喜气，她是个烟瘾很大的女人，她的生活真的不能没有烟，尤其是现在。浩东淡淡地说：因因就是我最大的财富。

　　她们怎么能理解呢？一个结婚的女人，有了一个小孩，这就是婚姻最大的产物；一个离婚的女人，要是没有了小孩，那就是最大的破产。她爱因因，她疼因因，每次工作累了回到家因因总会很快乐地冲向她口里嚷嚷着“妈妈，妈妈抱抱因因……”她看到因因就快乐。而远强呢？远强根本就没有意思要因因。想想以前，远强回到家门，第一个要见的要亲的就是因因，他会说因因是他的掌上宝，是他的太阳，是他的月亮……原来，男人是这么擅长说谎的动物，而女人，是这么容易被骗的生物。

　　浩东在一家外企上班，高职高薪。她养得起因因，只是没有时间陪因因。因因的生日很快就到了，因因又要长大一岁了。当浩东抱起因因，笑着问：我的宝贝，有什么样的生日愿望呀？因因勾着妈妈的脖子说：妈妈，因因要找一个王子，一个骑着白马的王子。浩东听到这句话时，嘴角突然往下一沉，她想起了好多好多年前，象是沉封了的相片般发黄，她也曾许愿说要一个一生一世都爱她的王子来守候她。而现在呢？现在她开始明白这样的愿望只能在童话里找到，而她也过了那个做梦的年纪，现实的繁冗让她开始相信钱是个好东西而感情是个累赘品。

　　她跟姐妹们说：“该来的挡不了，要走的留也留不住。”她也用这句话去跟正在谈恋爱的小侄女说，看着小侄女有点吓到的脸。浩东在心里说：小女孩，你会慢慢懂的，会的。

　　朋友劝她再找一个男人，成一个家，浩东说：当一个女人学会了给自己买帐的时候，还会再找另一个人来凑热闹吗？

　　很久没有再见远强，连因因生日年年必到的远强这次也缺席了，浩东知道，这一缺，恐怕是要缺一辈子的。晚上，很累很累，给因因吹蛋糕上的蜡烛，因因突然嚷着要爸爸。浩东楞在那里楞了好久好久。她拿起桌上的新玩具，说：“宝贝乖，来，看看妈妈给你买的新玩具喜不喜欢？”因因还是要爸爸。浩东抱起因因，焦急地说：“乖因因，我们呆会就去游乐场，玩你一直想玩的过山车好不好？”因因这下哭得很凶。浩东全身紧绷的肌肉全都松了下去，无力地放下了因因；而因因摇着她的手臂哭着要爸爸，鼻涕眼泪都掉到了新衣服上，浩东看着心痛，而她的心更疼。终于，浩东忍不住地哭了起来，哭得那么大声，但也只是那么几秒，小因因被吓到了。浩东抱起因因，擦了擦眼泪：“因因，没有爸爸，我们从此没有爸爸。你要乖，你要爱妈妈，要疼妈妈，不要再让妈妈这么疼了好不好？”

　　　那一刻，浩东所有的无助和所谓的坚强都崩溃。她开始明白一个女人，拥有创伤的女人，表面可以活得那么坚强，而内心更加脆弱。她那些被小妹妹们所崇拜的爱情理论都是虚的，不是么？爱情里如果有了理论，就如同软绵绵的糖里有了沙子，尽管甜蜜，但是终究还是敌不过味觉的疼痛那么明显。

　　　浩东工作更加努力了。她在争取一个企化案的通过，如果真的可以通过，年底的奖金就足够她跟因因去一趟英国或者加拿大。她想带因因出国，虽然现在还没有条件让因因留学。浩东原来在东城区的商业街跟远强合伙开了一家手工艺店，专门做一些传统的手工艺品，还很受老外的欢迎。自从跟远强离婚后，远强说这家店就给她了，她没说什么，店却荒废了很久；而每个月还要照着交纳各种税款，浩东想，是时候把那家店重新整理起来了。于是又花了钱整理店面，找人帮忙请一些师傅，名字叫做“无愿”的手工店也就这么开张了。七十多岁的老母亲戴着老花眼睛看了好一阵地店名，皱了皱眉头：“浩东啊，这个‘无愿’的店名太不吉利了吧？人家好好地来买东西，当然是图个愿望，我看不行，这店名不改，你的生意肯定不红火。”浩东啪地点上火，隐隐的烟头火星就这么在阴暗里燃烧。她说：“妈，红火不红火，看看以后就知道了。”

　　　离婚快一年了，浩东只看见远强三次。一次是因因的家长会，远强自己提出要去参加。浩东望着远强，眼睛里闪着点什么而远强很快地转身就离开。第二次是因因生病，远强来了一下医院，买了一大堆的东西，浩东赶着去公司，她匆匆地对远强说，因因什么都有。第三次，是新店开张不久，浩东坐在店里抽着烟，幽雅而大方地看着远强跟另一个女人进来店里买东西。远强看见浩东的时候很吃惊也很尴尬地说：我以为你把店给抵押出去了，原来是重新装修了一番，很不错很不错……浩东冷冷一笑，看着远强身边那个女人，看着远强一个女人又换过一个女人，就是没有再结婚的意思。她淡淡地说：还请你多多关照。

　　　因因八岁的时候，突然有次跟浩东说：“妈妈，昨天爸爸给我打电话了。”浩东的心一惊，忙问：“他跟你说什么？”因因说：“爸爸说他要结婚了。”

　　　很少失眠的浩东当晚失眠了。她呆在阳台里看着整个浦江区的夜景，抽着烟，一根又一根；喝着红酒，一杯又一杯。风把她的发吹乱了，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还是一张姣好的脸，说不上青春，但是柔美，时间并不会很无情地在她脸上跳舞，但是时间却是很无情地在她心上砍伐。浩东想了想终于还是笑了，一个人在阳台那里傻傻地笑。按下手机号，嘟了很久很久，才有一个男人混浊的声音从手机那边传过来一声“喂”。浩东顿了一下，说：“新婚快乐。”那边沉默了很久，然后声音着急：“浩东，我……我，我是迫不得已，我家里的人都在催促我。其实，浩东，我们是不是……”

　　　浩东总算听明白里面的意思了。她嘴角一扯，眼睛里写满了破碎：“远强，你他妈地当初跟我离婚就别他妈地想再跟我复婚。”她狠狠地把手机一摔，机毁声断。

　　　正如浩东两年前跟老母亲说的一样，“无愿”这家店生意却是相当红火，浩东把这份生意做得很大，也把营业范围扩大到其他行业里，虽然广泛但是仍求精益求精，所以顾客的口碑都相当好，回头客的也不少。浩东已经辞去了公司的工作，何必呢？一个女人如果全都把时间花在工作上，这样的女人即使会赚钱也没人说你可爱，而会说你恐怖。

　　　浩东跟不同的男人接触，他们喜欢她，从他们的眼睛里她看得出来他们喜欢，但这种喜欢跟十几年前，那个青涩的大男孩远强的喜欢不一样。那个时候的远强把她当女神一样爱慕，而现在，那些男人把她当猎物一样追求。但她懂得周旋，她懂得怎么给她的生意招揽顾客，她也开始懂得如何享受一个打猎者送给她玫瑰的时候她心里会有的小小的一种开心。老母亲这个时候已经很老很老了，常年地生病，她摇摇头，连说话的力气都要抽离她的身体。她说：“浩东啊，我的儿，究竟是社会在变还是怎么着，我都无法理解现在的人了……”然后是一声长长的叹气。浩东陪在病床看着老母亲垂暮的眼睛，她突然觉得这样看着母亲生命会停止的，在母亲身上看不到时间的流动，跟着母亲会突然让人觉得时光倒转。浩东尝试着握紧母亲的手，握紧了她尝试拥抱母亲，学会拥抱了，浩东在母亲的背后泪流满面……

　　　远强并没有很快结婚。浩东知道最近远强一直去小学接因因，放学了带因因去麦当劳吃因因最爱吃的薯条。浩东一直开始开车跟在他们后面看他们手拉手，有时浩东会觉得那两个背影确实是父女。可很快她就记起了远强离开她的痛，当场他一点脸面也不给，一点感情也不留，就这么席卷了一切让所有的感情成空，浩东知道自己说没必要恨也没必要在乎是假的。她恨这个把她所有梦想都击碎的男人。直到因因笑嘻嘻地回家说：“妈妈妈妈，爸爸今天带我去玩。妈妈，爸爸都比你会玩游戏，呵……”浩东看着因因快乐的神色，心的角落缺了一角，她知道，这一角，非远强来弥补不可。可她还能再相信远强这个人吗？

　　　老母亲去世的时候是黄昏，夕阳把天空染地绯红。浩东哭得很无助，远强也牵着小因因的手来了，拍拍浩东的肩以表安慰。浩东就象是沉浮在大海太久的一块樵木，突然找到依靠般靠在远强肩膀上哭了。那一刻，她想起老母亲临终时的一句话：“孩子，好过歹过，别太折磨自己。”

　　　于是，她跟远强复婚了。当远强知道浩东同意他再次的求婚之后高兴地说：“浩东，相信你再一次的选择”。浩东拉拉嘴角笑了。她想起好多年前的远强，那个时候的远强，是把一个叫浩东的女孩抱起来原地打转了好几圈，然后高兴的神色象是夜里会发光的星星一样把那个叫浩东的女孩的心照亮。而现在，远强要她相信，而不是，要她爱。

　　　有必要吗？三十几岁的女人，两次婚姻，却是跟同一个男人纠缠在一起。还有爱的必要吗？那么多冲刷不去的回忆，就象陈年的照片，发黄，一直发黄，直到相底褪色，成为一张永远无法记忆的脸。

　　　浩东偶尔地去那家“无愿”的小店里，偶尔跟几个熟客拉拉家常，偶尔跟几个姐妹聊聊天，偶尔查一查帐。而远强，似乎在她的生命里，又似乎没有。浩东记不起什么时候远强不再牵小因因的手上学了，也许小因因已经长大不用远强牵手了，也许是因为别的。她是个精明的女人，只是习惯了装糊涂。帐单上一结，少了十多万。浩东冷冷地对着帐目笑，眼角的鱼尾纹开始游泳，而眼底的闪光已经是好多年不再出现。

　　　一个小女孩走进浩东的店里。浩东问她想买什么。小女孩活泼的眼睛打量了一下四周，表情是夏天里的向日葵灿烂而朝气，远东开始明白自己老了。小女孩说：“我想给自己买一个愿望。”浩东来了好奇心：“哦？”小女孩点点头，呵呵地笑：“你们的店名不是叫‘无愿’吗？这个名字起得好，没有愿望也就是最大的愿望。哎～我都好想自己能有一天不要这么多的愿望，不要妄想着能有份好工作，能有个又帅又有钱的男朋友……”浩东笑了，为她的天真。她问小女孩：“那你看到你要买的愿望了吗？”小女孩顿了顿，摇摇头，不好意思地呵呵笑：“没有。”

　　　浩东笑了：“下次来，也许你就可以找到了。”送走了小女孩，浩东闭上了眼。无愿无愿，这个名字正是她客源的来源。大家都冲着这个名字来寻找愿望，正如老母亲所说的，其实并非没有愿望，而是冲着一个愿望来的。浩东想，这么多年，她的愿望是什么呢她开始遗忘了。一个女人一辈子，最图什么？还不是象她的老母亲一样图一个男人给一个家，给一份爱。可她的母亲等了五十余年也没能等回她那个远走南洋的父亲。而她呢？她浩东呢？早看透了母亲的悲剧，却还一直这样上演自己的悲剧。浩东突然觉得心很累很累。看透一个男人，女人往往只需要短短的几分钟；可叫一个女人看透爱情，却是穷及了女人的一生也难以追随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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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尘鸢筱梦 时间: 2003-10-17 18: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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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左显辉 时间: 2003-10-18 11:31
在双双的小说里,这篇是我最喜欢的!
生活贯彻其中,写什么都不会乏味!

作者: 念奴 时间: 2003-10-18 17:31
宝贝,究竟是你的心凉了,还是你的文章变冷了?老道到会让我害怕.

作者: 老山民 时间: 2003-10-18 20:07
很老练的笔法

作者: 舄兢 时间: 2003-10-19 09:42
祈求生活不要永远这么残酷，让我们失去心中那最后一份愿望。

作者: 舞双双 时间: 2003-10-19 13:40
生活不会让我们绝望,它总在你想放弃的时候给你一丝曙光,然后等你相信可以美好的时候又把你拖进深渊,我们都在这样轮回,有的幸运,有的不幸罢了.

作者: 舄兢 时间: 2003-10-19 14:33
那就让我们奋勇地挣扎：）总是能浮出生活表面，呼吸氧气：）看：潇湘雨下,梦竹廊;
不在琴音,月里几舟渡;
可回首,回首莫要起涟漪.
荷月色. 蝶儿也恋花.

作者: Y笑E过 时间: 2003-10-19 16:20
为什么　爱情　人生　为什么这样

作者: dbdj 时间: 2003-10-19 18:32

最初由 Y笑E过发表
为什么　爱情　人生　为什么这样

我也经常有这样的疑问。
或许正如双双的小说写的那样吧。

作者: 舞双双 时间: 2003-10-19 22:19
爱情与人生分不开么?
我已经不知道怎么辨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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