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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大学生虫二之死(全文7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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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2-26 14:43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山渐青 于 2017-12-28 19:04 编辑

  大学生虫二之死

  文\山渐青

  我的朋友虫二很喜欢王小波,一开始自称王小波门下走狗,后来我告诉他,王小波的门下走狗已经有一大群了,于是,他开始称呼自己是王小波门下走狗的狗。

  我说,“别人当狗起码是人养的,你是狗养的,真贱。”

  说这话的时候,他正在磨墨写大字,抓起砚台就朝我脑袋砸了过来,我说完话就跑,边跑边回头看虫二愤怒的样子。

  结果,砚台直接砸在我下巴上,差点把下巴砸掉。直到今天,我下巴上还有一个疤。狗日的虫二,谁知道当年他用了多大劲。

  “谁侮辱我偶像,我跟谁拼命”,虫二说。

  那是在1998年,虫二16岁,我15岁,都在县一中念书。

  一

  虫二喜欢写大字,这个习惯是跟他爹学的。他爹是县医院神经科医生,前些年还没有谁知道心理医生与煽猪匠有什么区别,他爹在医院的办公室被院长大手一挥,改为了医院“妇女之友”活动室。于是,虫二他爹天天蹲在医院门口给人看手相,饿了就啃口自带的馒头,就着腌莴苣。

  有一天,我和虫二从医院门口路过,看见一个至少两百斤重的贵妇正和虫二他爹头碰头蹲在一起,虫二他爹抓着一只活像泡发了的鸡爪一样的手,一边念念有词。

  一阵北风吹过,狐臭味熏得我和虫二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虫二拉起我的手就跑,风中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哥哥,伦家老公晚上老不回家,伦家最近是不是犯小人啊?”

  我好奇于如此庞大的身躯如何发出这么娇滴滴的声音,回头一看,却看见贵妇人比我的大腿还粗的胳膊下面几根油黑粗壮的毛发正在随风飞舞。

  跟他爹一样,虫二每天的午饭也是冷馒头和腌莴苣。这导致虫二身上一直有一股腌莴苣的臭味。

  班上女生都不喜欢这个味道,纷纷要求班主任调座位,离虫二越远越好。

  针对这个问题,班主任曾经去虫二家家访,想跟虫二他爹说说,给虫二换换口味,哪怕换成腌萝卜。

  据虫二后来回忆,班主任刚进他家就摔了个跟头,因为,虫二家的客厅里,除了一张破沙发,就是一溜腌莴苣的大缸。

  后来,班主任再也没去过虫二家。

  一开始我也觉得虫二身上腌莴苣的味道很臭,时间久了,一天不闻就有些难受。用虫二的话说,我和他是臭味相投。

  后来犯病的人多了,虫二他爹发财了,办公场所也从医院门口搬回了医院大楼六楼。

  虫二身上的腌莴苣味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红烧肉味。据虫二说,他爹现在每天都在家炖红烧肉,给他安排了个任务,就是从刚买的猪肉上面拔毛。

  班上的女生纷纷再找班主任,希望能够调座位,离虫二越近越好。但是已经晚了,从很早之前开始,我就和虫二是同桌了。

  二

  除了吃上了红烧肉,虫二他爹还买了辆桑塔纳。

  我一直撺掇着虫二让他把他爹的桑塔纳开出来,因为我骗花九说,有朝一日我会开着桑塔纳去娶你。

  花九是我的笔友,据说在大城市上学,她说,她长的花容月貌、鸟语花香。在我的极力要求下,花九给我寄了张照片,果真是鸟语花香。我拿着照片给虫二看,虫二说,“你个傻帽,这明明是钰莹姐”。

  我给花九回信,“你严重伤害了一颗脆弱的少男之心”。花九回信说,“你个傻帽,老子比毛宁哥帅多了”。

  花九和虫二都叫我傻帽,这让我很伤心。

  虫二对于我有笔友很羡慕,他不停的把自己写的诗投往《辽宁青年》、《中学时代》等等,但从来没发表过。

  其实我知道,他想找笔友和喜欢写诗没多大关系,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想找个人“郭郭伟大友谊”。

  其实我也知道,虫二还偷偷从我课桌里拿了花九的信,记下地址后给花九写了好几封信,信里边说,他很仰慕花九的文采,愿意就纳兰性德表妹在被康熙纳入后宫之时是否完璧,以及纳兰后来有没有并多少次为康熙戴“绿帽子”开展深层次的探讨和研究。

  花九在给我的信里说了这件事,并问我纳兰性德是谁?

  当然,这是在花九给我寄钰莹姐照片之前。

  照片事件之后,虫二也给花九写了封信,在表示心灵受到严重伤害的同时,希望花九能从身边的女同学中给他介绍个笔友,条件是才貌双全、略带抑郁。

  后来,花九果真给虫二介绍了一个,虫二欣喜若狂开始和她通信。

  但当虫二委婉表达了“郭一下”的梦想后,虫二收到了花九的信,信中告诉虫二,所谓的她也只不过是花九的化身,而虫二,也不过是同时与花九调情的8个纯情少年中的一个。

  后来的故事是虫二告诉我的。

  “我脆弱的少男之心很受伤”,虫二对我说。

  三

  虫二还是把他爹的桑塔纳开了出来,那天,他爹正跟院长的老婆在床上研究病情。

  虫二开着桑塔纳在操场上飞奔,我跟在桑塔纳屁股后边喘着粗气追,再后面跟了一群女同学在尖叫,再后面是班主任、教导主任和二十几个正副校长跟着尖叫飞奔,场面壮观异常。学校的操场是用煤渣铺成的,我和女同学以及二十几个正副校长的脸都成了包公,这吓的虫二开的更快了,直到桑塔纳撞到了学校的旗杆上。

  虫二没死,死了也就没有以后的故事了。教导主任提溜着虫二的耳朵把他从桑塔纳里提出来,以破坏公物罪罚了虫二250块钱。

  虽然没死,也没受伤,但虫二吓的不轻,我也吓的不轻。

  “你要是死了,欠我的五块钱我就不跟你要了”,我跟虫二说。

  后来虫二被他爹揍的一个礼拜没起床。

  我们学校操场边上是一堵土墙,墙上用白漆刷着几个大字,教育是立国之本。后来标语前边俩字被人涂掉,然后又在上面刷了一行字,母猪配种。再下面是一组电话号码。

  一个外乡人从学校路过,被这标语吓得不轻。

  我和虫二一起对着这堵土墙尿尿,土墙根部已经泛出重重黄色的尿碱,尿骚味扑鼻。

  扑通一声,土墙倒了,没砸着我和虫二,朝反方向倒的。

  几个中年妇女一开始被墙倒吓到了,后来指着我和虫二尖叫。

  若干年以后,我和虫二一直为这件事骄傲,毕竟,谁能尿尿呲倒一堵墙。

  上学的时候,虫二教给了我一些坏习惯,公共场所小便只是其中之一,另一个是他送女同学下夜班回家,我扮演小痞子来追他们。

  第一次演,我就给演砸了。我跑的太快了,没追多久就把他们追上了,一向善良的我不知道咋演下去了。后来,我们换了个女同学,我送她回家,虫二演小痞子。

  虫二跑的太慢了,到了女同学门口才追上我们,女同学他爹是杀猪的,拿着把杀猪刀出来,在我俩头上敲的蹦蹦响。

  四

  虽然虫二教会了我一些坏习惯,但我仍然很欣赏他。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从8岁还穿开裆裤的时候起——这是虫二自己告诉我的——虫二就会写诗。

  据说,虫二写的第一首诗就达到了半个海子的水平。

  那天,是虫二8岁那年的大雪,天上纷纷扬扬地飘着雪花。虫二用力吸了吸鼻涕,吟出了他人生中的第一首诗——俺爹烙的油饼,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油饼。

  正在烙饼的爹,扔下手中的锅铲和半本线装的全宋词,抹起了眼泪,“没想到啊,虫二还穿着开裆裤就会写诗,未来不可限量,不可限量啊。”

  后来,虫二就喜欢上了写诗。

  上高三那年,他给我看他写的诗:

  斜坡之上

  辉煌凋零

  一字排开的花圈

  在肃杀的冷风中把你相迎

  我穿越这忧伤围起的小路

  仿佛穿越了一个人的一生

  轮回老矣

  生者孤寂去者无语

  当我去时

  有谁会为我唱一首挽歌

  幸福或者忧伤

  都没有一世那么长

  我说,好诗,好诗。

  虫二写诗的习惯一直保持到死,虽然他的诗从来没发表过,虽然有一段时间,他很少写诗,改行写小说。

  虫二喜欢用毛笔写诗,写诗前还要沐浴更衣,这个习惯也是学的他爹。

  临死前那天,虫二还写了一首诗:《阳光那么悠长》

  阳光那么悠长

  照着村口的姑娘

  那洁白的乳房

  让我想起了我的娘

  和我的娘的乳房

  阳光那么悠长

  姑娘的脸开始泛黄

  放下拔草的竹筐

  高原红的那个印记

  爬上了谁的床

  阳光那么悠长

  虫二已远离故乡

  告别村口的姑娘

  再也见不到我的娘

  幸福或者忧伤

  都没有一世那么长

  “幸福或者忧伤,都没有一世那么长”,我跟虫二说,“这是你写的诗里最像诗的一句”。

  虫二从来没跟我说过他娘的事,他爹告诉他,从他还没穿开裆裤那时候起,他娘就死了。我对虫二他娘没有一点印象,虫二也是,他在家里找不到一张他娘的照片。

  他娘其实没死,虫二知道。

  虫二很想他娘,我知道。

  五

  高中毕业以后,我和虫二一起到省城读书,在同一所大学。

  按说,大学应该是一个充满故事的地方,但到了若干年之后,我回忆虫二的时候,我竟然想不起我和虫二在大学里有什么故事。

  在这一点上,我觉得自己有些不可原谅,有点对不起虫二。

  但如果说一点故事没有,那也是不对的。

  第一个故事,我在这所大学读了一个特牛叉的专业——马克思主义哲学,而虫二的专业更是牛叉的不像话——科学社会主义与国际共产主义运动。

  这大概是人类历史上最牛叉的一个专业吧。

  第二个故事,大学报到那天,当我和虫二一起从他爹那辆桑塔纳钻出来,虫二看着校园里一群群春光乍泄的男女,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后对我说,“城里的女人就是白啊”。

  跟在后面扛着行李的虫二爹一脚把虫二踹了个马趴。

  若干年之后,虫二的这句话被某位大导演用到了电影里。但我敢发誓,虫二享有这句话的原创权利。

  第三个故事,我隐约记得,从报到那天开始,虫二就对新生报到处的白师姐产生了浓厚的性趣,整个大学四年,虫二一直陷溺在对白师姐的性幻想中,从而,大部分时间都没空和我联系。

  白师姐不姓白,姓兰,叫兰八。之所以叫白师姐,是因为兰八的腿很长,很白。

  最后一个故事,我记得特别清楚。大学毕业那天,虫二跑到我们宿舍拉起我的手就往外跑,并且一直拽着我跑到了公教楼楼顶。

  那天晚上,我俩在满天星光以及漫天飞舞的蚊子中喝光了20瓶啤酒,我俩基本都醉了,把空酒瓶往楼下摔,直到学校保安将我俩带到值班室揍了一顿。

  没喝醉之前,虫二对我说,“我今天有三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我说,“听最坏的那个吧”。

  虫二说,“兰八跟我分手了”。

  我说,“嗯,第二个。”

  虫二说,“我的马子被人给睡了”。

  “关键是,我都还没睡过”,虫二接着说。

  我说,“哦。嗯?你的马子是谁?”

  虫二颇为愤怒,对我说,“兰八啊”。

  我跟虫二说,“兰八不是你的马子”。

  虫二更愤怒的跟我说,“兰八为什么不是我的马子”。

  我跟虫二说,“我给你打个比方,还记得小时候一起去动物园骑马吗?让你牵让你骑的都未必算你的马,何况只让牵不让骑的马?”

  咣,虫二把一个空酒瓶砸到我头上。

  “还有一个坏消息呢?”我问虫二。

  虫二又打开一瓶啤酒,喝了一口,对我说,“我爹死了”。

  六

  虫二他爹死在了医院院长家里,死因不明。

  我陪虫二回家给他爹送丧,虫二把他爹写的两大纸箱诗集都在他爹坟前烧了。

  青烟泛起,有股淡淡的草木香气。

  虫二他爹很瘦,戴一副黑边眼镜,见谁都笑眯眯的,我其实挺喜欢他的。

  虫二他爹在世的时候,虫二家里除了腌莴苣味、红烧肉味,还有一股墨臭味。

  虫二写大字的习惯源自他爹,还有写诗的习惯。当然,可能还有一些其他的习惯,比如说抠脚丫、挠屁股之类。

  “我成孤儿了”,虫二对我说。

  我说,“至少,再也没人会打你了”。

  虫二不是孤儿。

  后来,有个陌生的女人从上海给虫二寄了五万块钱,汇款单落款是“你娘”。

  那时候,人们刚刚跨过新世纪,五万块钱基本还可以供虫二挥霍一阵。

  但是,虫二将汇款单烧了,虽然虫二他爹没给他留下多少钱。买了桑塔纳,吃着红烧肉的虫二爹虽然看起来像是成功人士,但实际上并没有多少存款。

  所以,留给虫二的,除了那辆已经跑不动了的桑塔纳,就是几本已经被翻烂了的宋词。

  后来,虫二跟我说,“我没有娘,但我很想我娘”。

  七

  毕业之后,我和虫二一起应聘进了一家医学院当老师,虫二教体育,我教音乐。

  这是一家民办高职,学校第一领导人,不叫院长,也不叫党委书记,叫董事长。董事长从来没在校园里出现过,每天都忙着在电视上被区、市、省各级叫上名以及叫不上名的领导接见。

  最牛叉那年,董事长被某视某频道一档名叫健康夜话的栏目评为年度教育人物。颁奖那天,董事长穿上西服打上领结跑到了北京,回来之后,半个月没洗手。

  那几天,学校从班级、年级、院系直到整个学校一层层的开会学习董事长精神。教务处主任端坐在每一级会议的主席台上,对着一个话筒,跟我们说,“同学们!荣誉啊!偶像啊!”

  唾沫星子把包着话筒的红布湿了一大片。

  学校教学楼上也悬挂了一个50米长的横幅,“热烈庆祝我校董事长先生荣获年度教育人物荣誉称号的光辉荣誉!”教学楼大厅里摆了一个20米长的大照片,是董事长和某视一大群领导人以及更大一群年度教育人物的合影。董事长站在倒数第二排左起第七个位置上,由于前面的哥们个有点高,董事长只露出了两只眼睛和一个秃头。

  为了防止同学们看不清董事长的英姿,学校在董事长的头上画了一个红圈,然后拉了一条长近10米的红线到照片边缘空白处,上面写着,“我校董事长站在此处!!!”

  “三个惊叹号充分表示了我校广大师生的兴奋之情”,“露阴癖”在各级会议上重复这句话。

  什么?“露阴癖”是谁?嗯,忘了介绍了。

  “露阴癖”是学校的教务处主任,此君姓鹿,五十有余,肚子极大,腰带习惯系在肚脐上方,油光水滑的大背头用梳子沾着口水梳的一丝不苟。

  “露阴癖”的外号来自鹿主任的一个习惯,每当新生入校,鹿主任总喜欢带着学生们参观学院的实验室,实验室里有一个大玻璃缸,福尔马林里泡着一具老年男性的尸体。

  “露阴癖”每每领着学生在玻璃缸前驻足,特别是女学生在看到尸体之后转过头之前的一声尖叫,“露阴癖”总在此时发出一声满足的、长长的、带几丝呻吟意味的叹息。

  后来,有学生说,其实鹿主任本来想把自己的裸体展示给女学生们看,期待女学生们看到之后也是一声尖叫,由于暂时没有这么大的胆量,所以只能领着学生参观实验室。

  后来有一天,“露阴癖”家的冰箱了多了一块肉,据当时前去参观的羊老师说,看不出是什么肉,但明显不是猪肉,猪肉的皮肤没那么薄,也不是牛肉,牛的皮没那么嫩。

  从那天开始,“露阴癖”再也没让学生参观尸体了。又到了后来,学生跟我说,其实那块肉就是块猪肉,小乳猪的臀部。

  后来,学生跟我说,这是虫二老师干的。

  再后来,我离开了医学院,直接原因是学院一连三个月没发工钱,间接原因是“露阴癖”一直怀疑“无名肉事件”是我干的,因为之前一天我去了菜市场。“露阴癖”找到了猪院长,说我和虫二关系不正常,教坏了学生。

  八

  其实我和虫二关系挺正常的,如果不算一起尿尿的话。据鹿主任统计,我和虫二在一个月内一起去尿尿37次,平均每天1.25次。

  为了不让鹿主任再费心费力统计我尿尿的次数,我从医学院辞职了。我辞职三天后,虫二也辞职了。

  其实,虫二拉我一起去尿尿只是为了给我讲他准备撰写的一本伟大小说的构思。

  虫二跟我说,如果这篇小说能够写完,中国第一个诺贝尔奖就是他的。

  “哈哈哈”,我对虫二说。

  九

  在虫二的QQ空间里,存满了许多许多小说的开头。

  后来,我翻看这些小说的时候,总想起虫二的这句话,我写不下去了。

  离开医学院之后,我考进了一家报社当记者。而虫二,选择在家写小说。

  有次,我去他租的房子看他,他跟我说他要出名了。柳树边网站一个编辑给他打电话,说有个出版社看中了他的小说,想跟虫二签协议。

  虫二很高兴,请我去吃烤羊腰子。

  那天,我和虫二喝了一箱啤酒,吃了120串羊腰子。

  再后来,我因为工作忙,虫二因为写小说,我俩联系渐渐少了。直到有一天,虫二哭着给我打电话说,“熊三,我写不下去了。”

  我想,我真的无可劝慰,除了一起吃羊腰子。

  但虫二拒绝了我。

  又过了一段时间,虫二从南方一个县城给我打来电话,邀请我去共事一项伟大的开拓性的革命性的致富工程。

  我问他,“你的小说呢?”

  虫二淡淡的说,“那个编辑是个骗子,收了我八千块钱之后就没信了。”

  我问他的详细地址,他不肯告诉我。我说,“你不告诉我,我怎么去跟你共事伟大的开拓性的革命性的致富工程?”

  但虫二始终不肯告诉我,只是跟我说,“你坐火车来,我去接你。”

  “你来,哥不会骗你,三年,最多三年,咱哥俩一起开公司、上市,聘四个小蜜,都要像白师姐一样有大长腿,像花九一样会甜言蜜语。到时候,你俩,我俩。白天一个,晚上一个,还可以换着用。”虫二对我说。

  “十年前你做记者,大家都佩服你。现在你做记者,大家都骂你。不但骂你,还骂你全家。”虫二对我说。

  无论我怎么劝虫二,他仍然不肯相信这项伟大的开拓性的革命性的致富工程就是人人喊打的传销。

  我到了县城,虫二果真来接我。同来的还有一个长的鸟语花香的女子,这是草三,虫二对我说。

  “草三是我女朋友”,虫二骄傲的对我说。

  虫二和草三没请我吃羊腰子,请我吃炒河粉。

  “啥程度了?”我悄悄问虫二。

  “像革命友谊一样纯洁”,虫二依然骄傲的跟我说。

  虫二一边吃,一边掏出笔记本和圆珠笔,给我详解致富工程的开拓性、革命性、伟大性。

  我跟着虫二回到他的住处,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内,住了二十多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多数是男的,也有几个女的。

  房子内充满汗臭、男性荷尔蒙和女性内衣的气味,客厅里,还堆着一堆烂白菜。

  手机、钱包、身份证都像电视上报道的那样被收走了,虫二也像电视报道中那样安慰我,“他们只是替你保管”。

  入夜,地板上横七竖八的躺满了只穿着内裤的年轻人,鼾声、磨牙声、放屁声,此起彼伏。

  洗手间里,还不断传来女性犹如唱歌剧般的呻吟声。

  这声音,听着像草三。

  我问虫二,“怎么听着像草三?”虫二沉默。

  “你还记得你写的诗吗?”我又问虫二。

  虫二沉默半晌,对我说,“我很想我娘”。

  我还来不及说话,一根棍子超我和虫二抽来。“不许说话”,有人喊。

  为什么草三唱歌剧没人管,我和虫二聊天就要挨揍?

  没想明白这个问题,我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医院里,一张肥胖油腻的脸对着我嘿嘿笑,“不好意思,熊记者,我们来晚了”。

  “马警官,谢谢你们”,我说。

  马警官是我提前联系的警察,我在县城下火车之后,他们几个便一直跟着我们,直到入夜将我们救出。

  这时,虫二冲进病房,啪啪抽了我几个耳光,就像小时候用砚台砸我一样疼。

  “你耽误我发财了”,虫二说。

  十

  我带着虫二回到了省城。

  他一直在恨我。

  这时,我才明白虫二和草三的关系。白天,草三是那个房间里所有男性成员的女朋友,只能牵。晚上,草三是几个男性头目的马子,轮流骑。

  我把虫二安置在我的出租房内,然后回去写“记者暗访传销组织”。

  “你还记得你的诗吗?我问虫二”——正写到这里,小区物业给我打来电话。

  电话很简单,“喂,熊三吗?有个男的光着腚从你住的房子跳下来,摔死了。”

  我回到小区,现场已经围满了情绪稳定的警察和情绪不那么稳定的围观群众。

  一条黄色塑料带将虫二和我隔了开来,有人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床破床单,盖在了虫二的身体上。

  我往前挤,但警察不让进。

  “我是记者,我是虫二的好朋友,虫二就我一个亲人……”

  一个年轻的小警察莫名其妙的看着我,“你在说什么?”

  我到底还是冲到了虫二的身边,掀开床单,是赤裸着身体的瘦弱的虫二。

  虫二仰面躺在地上,眼睛睁着,头底下是一滩黑色的血和红白相间的豆腐脑状的物质。

  我用手划拉地上的这摊豆腐脑,可怎么也划拉不起来,很为自己内疚,于是哭了起来。

  哭着哭着,看见虫二的小和尚直挺挺的站着,就笑了。

  笑着笑着,想起虫二昨天跟我说他还是个童男子,就又哭了。

  他终于不再自感羞耻,并成为羞耻本身。

  十一

  回到家中,我看到虫二留下的那首诗,诗的最后一句是:

  “幸福或忧伤,都没有一世那么长

  ——虫二留给熊三”

  十二

  我的朋友虫二死了,我很悲伤。

  我爱虫二。


评分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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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楼主| 发表于 2017-12-26 16:06 | 只看该作者
写完这篇一半真实一半虚构的故事,泪如雨下。这是近几年自感最用心的一篇文字。
3#
发表于 2017-12-26 16:46 | 只看该作者
这个虫二,他是好人还是坏人?干吗要跳楼轻生?
4#
发表于 2017-12-26 18:59 | 只看该作者
如是首发作品,请加版权。
5#
发表于 2017-12-26 19:36 | 只看该作者
小说有鲜明的时代印记,自然,不做作,语言诙谐,有质地,读来不禁莞尔。小说在嘻笑怒骂中叙述了一个悲剧人物。被家庭,被社会遗弃,也最终放弃了自我。大学生之死,谁之过?天生我才必有用,却不断地误入歧途,乃至不能承受生命之重,小说从侧面提出了一个尖锐的社会问题。
6#
发表于 2017-12-26 19:39 | 只看该作者
一口气看完,想来是小说魅力的诱惑,或许还有小说自始自终的“真”,“真”的不同凡响,“真”的让人的思绪随同故事情节一起跌宕,这篇小说叙述的是一个大学生虚幻之梦的幻灭过程,幻灭是有许多细节构成的,所以这个人物骨肉丰满,很有立体感,这应是小说的最大亮点。当然别的地方也处理的非常到位。好小说,难得的。

拜读学习,加分支持。
7#
发表于 2017-12-27 09:06 | 只看该作者
这篇小说的写法很容易让人想起王小波,大胆夸张的语言,流畅生动的文笔记录一个小人物的命运,让人含笑而泣,虫二之死谁之过?他的命运就像一只虫子那么轻贱和卑微吗?作品无论写法和主题上都很有看点,时代特征明显,写作风格新奇。
我一直认为,小说是有气味的。
赞一下,给老师加分!
8#
 楼主| 发表于 2017-12-27 09:31 | 只看该作者
香薰古琴 发表于 2017-12-27 09:06
这篇小说的写法很容易让人想起王小波,大胆夸张的语言,流畅生动的文笔记录一个小人物的命运,让人含笑而泣 ...

多谢谬赞!以后跟您多学习!
9#
 楼主| 发表于 2017-12-27 09:32 | 只看该作者
休憩花园 发表于 2017-12-26 19:39
一口气看完,想来是小说魅力的诱惑,或许还有小说自始自终的“真”,“真”的不同凡响,“真”的让人的思绪 ...

多谢谬赞。说实话,自己觉得这篇文章枝蔓太多,冲淡了主题,影响人物的性格。但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不舍得删减。以后跟您多学习!
10#
 楼主| 发表于 2017-12-27 09:33 | 只看该作者
zizhu 发表于 2017-12-26 18:59
如是首发作品,请加版权。

多谢提醒,因为是新手,还不太熟悉这里的规则。请见谅!正在想办法修改加上版权
11#
 楼主| 发表于 2017-12-27 09:48 | 只看该作者
zizhu 发表于 2017-12-26 18:59
如是首发作品,请加版权。

已经修改加上版权,再次感谢!
12#
发表于 2017-12-27 09:53 | 只看该作者
欢迎朋友来太虚发文谢谢支持。欣赏学习过。
13#
发表于 2017-12-27 12:53 | 只看该作者
加分支持好小说,必须滴!
14#
 楼主| 发表于 2017-12-27 13:20 | 只看该作者
徐得荣 发表于 2017-12-26 16:46
这个虫二,他是好人还是坏人?干吗要跳楼轻生?

谈不上好人坏人,只能说是一个生活破灭的人。感谢关注。
15#
 楼主| 发表于 2017-12-27 13:21 | 只看该作者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17-12-27 09:53
欢迎朋友来太虚发文谢谢支持。欣赏学习过。

感谢关注,以后多向诸多前辈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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