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春红无觅处

瑕玉

      　　《她生纪事》之—春红无觅处


　　转眼已五年了，又是深冬。忽梦见春红，丹凤眼，柳叶眉，红唇皓齿，回眸一笑，恍惊觉，欠她一文久矣。


　　——题记


　　一


　　春红久不回家了。


　　孟婆说：“你仔大了，长得很排场。眼下是你五周年了，回去看看吧。”


　　春红垂眼轻笑一声：“早已记不得前生事，认不得旧时路。不看也罢！”


　　孟婆“咄”地一声，“别矫情了！你要真记不得，认不得，怎么会还在我这里？”


　　春红再笑不出，两行清泪顺腮滑落。


　　“婆婆，我要如何才能过去？”


　　“你放得下自然过得去。你过不去，都是你自己不想过去。连带我在这里守着你多年。”孟婆埋怨，“快来挑一件出客的衣衫啦！”


　　春红看见黑漆漆里一口大柜。孟婆哗啦啦打开柜门，里面面壁倚靠坐着好几个皮囊，也就是孟婆口中的衣衫。


　　“那卷发披肩、身着莲藕色连衣裙的这一款，我瞧着还不错。”春红指给孟婆看，无端地有些脸红。五年了呵，她还是一个自恋的女鬼，还恋着前生里楚楚多姿的自己。


　　“啊呀，现在冬至时节，穿这一身要冷煞的！”孟婆撇嘴道。


　　春红想想也是，蹙蹙眉，又看到黑柜角落里穿灰鼠貂毛大衣的那一款，头发剪短了，做了一些新卷，云堆雾涌在肩头上，当真别致！她心念一动，似有所感，又仿佛不顾一一切，纤纤玉指指着这款皮囊说，“那就劳烦你给我取这款了，婆婆。”


　　“你当真要这款，可想好了？”孟婆的声音无端地提高了，有了厉气。不等春红再做打算，孟婆一把把这幅皮囊扯转身来——


　　一张烧成黑炭的脸，脸上五官不辨。黑洞洞的两个眼窟窿里无目无珠，却散发着层层散不尽的潮湿泪意。那貂毛大衣的前胸也被烧焦了，一个玉乳已经烧得无影无踪，还有一个，黑皮黑脑地耷拉着，像煤炭里捂着散发着千年焦气的一个小薯仔。


　　“啊——呀——”春红不禁一声凄厉长啸，踉跄后退！


　　然而孟婆已经挑了这件皮囊给她的魂魄穿上，嗓子沙沙地说，“接受事实了，你死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快啦，快点返去了！万事就怕不回头，回头睇透百年身，统统放下……”


　　二


　　春红来到家中。厨房里一个年轻的陌生女子正在把面包和牛奶从微波炉里端出来。静轩坐在餐桌前等他的早餐。这是她的静轩吗？春红记得的都是他十四岁时候的事情。那时，他最喜欢她走路时扶着他的小肩膀了，静轩朗朗对她说，“姆妈你老说男人不可靠，我是你仔，我让你靠，我可靠的……”现在静轩已经十九岁，也有一幅男人的模样了。他是一个漂亮的年轻男子，遗传了她的丹凤眼，看上去有点像港星苗侨伟演的杨康。


　　那陌生女子断然不像保姆。看她亲昵地将面包手撕了塞进静轩嘴里，春红差点认为她是静轩的女朋友。但她又听见静轩笑着说，“谢谢阿姨！”那她就是乔明华又一任新娇妻了！


　　“哎——”春红叹了一声。


　　自她走后，五七都没过，乔明华就和他那时候的姘头阿喜摆了喜酒，而且是去当时孤城最豪华的太子酒店摆的。春红实在气不过，就在他们新婚燕好的第一夜，分别入梦吓了他们。


　　“乔明华，你好快活啊！来，你看看我烧焦的这张脸！说，是不是你买凶谋杀的我？”


　　“阿喜你好命喔！希望你在这屋里当乔太当得开心，我会时常来看看你，一道去美容撒……”


　　乔明华和阿喜各自凄厉大喊着从梦里醒来，涕泪交加。


　　“春红哪，我没有买凶谋杀你呢，我就是有点花，我怎么敢杀人呢？我和别的女人好是我对不起，但现在你都死了，你放过我啊，我还要养大我们的仔静轩啊……”


　　“春红你被人杀死是你命不好，谁杀你你去寻谁，莫来找我撒……”


　　后来，没过多久，乔明华和阿喜就散了。但乔明华没过多久就又和别的女人好了，然后大概又换了很多。春红后面不常回来，也不知状况了。


　　咦？什么情况？


　　静轩吃了面包喝了牛奶，把一只巴掌朝那年轻小妈伸着。那女子便慌忙扯了一张纸巾给他擦嘴。静轩擦了嘴却不松手，拉着小妈的手扭股糖似地闹，三闹两闹就把手伸到小妈的胸上去抓着了。


　　“贱人！不要勾引我儿子！”春红愤怒地喊。没人听得见，除了孟婆。


　　“春红，不要激动，是你儿子不好，不要骂别人。”


　　春红这才记起此番返来，是为了彻底放下，包括静轩。再说他是她的儿子，却到底也是乔明华的儿子。他终于长成了一个男人的样子。


　　三


　　春红叹了一声，绕去卧室看看乔明华。


　　乔明华挺着一个孕妇般的大肚子倚靠在床头，脸上横肉横生，眼袋下垂，口鼻里的呼吸声重得像一头猪！他五年前样子还蛮好看的，现在怎么变成这样？这么大的肚子，这么肥肿的脸，是不是得了三高了？哎，想想要是五年前他是现在这个样子，天天在外面眠花宿柳，也许她就没那么计较了吧？毕竟他钱还是大把由着她花销，对她和静轩都负责的呀！


　　可春红那时候就是受不了，又不甘心离婚，只好去学了打麻将。她经常金戴银地装扮好，然后带着十万二十万的现金开着奔驰去打麻将。先是和同学约约，后来越打越大，渐渐成为市中心云天会所豪华麻将包厢的一号头牌vip。春红夏天是一身莲藕色的连衣裙，风摆杨柳，冬天是豪华的貂毛大衣，富贵逼人。谁看了春红不是啧啧赞叹？春红所有说不出口的愤怒和失意，都给别人艳羡的眼光抹平了！再则，春红事后分析自己那时候的心态，大概也是想钓个俊俏凯子和乔明华打擂台赛的吧！


　　然而，男人的世界实在太难懂。俊俏的凯子并没来，恶人直接跟踪她，就在她家车库门口把她挡住，摁在车里一句话不多说，先直接勒死了。春红怨啊，你抢我钱财倒也罢了，何必谋我性命呢？恶人杀了人，掳了钱财珠宝，大概觉得春红瞪着眼的死相太吓人，又浇上汽油烧了尸。


　　四


　　五年过去了。世界少了谁都一样转。可怜春红在这生与死的边界孑然一身，萦萦独立，徘徊了这么久。她是这样爱美自恋的一个人，她不知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今生落得这样一个结局！


　　春红又再看一眼儿子，他已经背着包要换鞋出门了。


　　是不是今晚到静轩梦里去劝劝他呢？


　　“不必啦！他自己的人生路自己走啦！你自己当年作死的时候，有人劝你吗？没人劝，你就以为没人看到吗？人看不到，鬼总是看得到的喔！”孟婆又唠叨了一串。


　　春红不禁失笑，落下最后两行眼泪。她将身上披着的这幅皮囊奋力一甩，腾空而起，又对孟婆说：“婆婆，黑柜里剩下的那些皮囊，统统都弃了吧！我走了，再会！”


　　“再会？真是个傻女！你既离开我这里，就不得再会喽！”孟婆叨叨着，“砰”地一声关了黑柜的门，将柜子推下了漆黑一片中的深渊。


　　啼妃2017.12.29

    （注：虽是首发，不参与加精玉计酬，谢谢！本人虽然发稿，但没有一一回复的习惯，谢谢！另，不喜者勿阅，谢谢！）

瑕玉

2017年最后一篇，祝各位新年快乐，祝自己现实中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写字只是玩，怎么开心，就怎么好哦。

九月盛菊

人之虽死，其魂不散。尤其感人的是依然照料着自己的孩子。

休憩花园

风格徒变，应该展开，方能重现其才情。拜读学习，加分支持。

言默然

拜读学习了，文笔细腻，刻划清晰，人物传神，喜欢，点赞

言默然

问好，祝福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