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滚！”江学东嘶吼起来。
窗外沉淀下来的夜色像是千斤重锤般，砸向了屋内喧嚣的世界。
一切都静止了，江学东在林佳祥的注视下，低下了头。
林佳祥转过身去，眼泪涌出来，她走得飞快，她害怕眼泪会不争气地掉下来，她更害怕在他面前掉泪。
屋外的风吹散了她脸上的泪，他追了出来，她不敢回头，用尽了全部的力气逃离。
林佳祥不记得自己跑了多久，直到听不见江学东的声音和脚步声才停下来。抬眼看到四周一片陌生，她知道刚刚江学东不是针对她，但还是觉得难过和委屈，终于蹲在路边放声大哭了起来，哭得无所顾忌！哭得痛快淋漓！
林佳祥终于尝到了痛的滋味，一直以来她小心翼翼地守候在江学东的身边，生怕会过界，会毁了他们之间纯洁的情谊，她拼命隐藏自己对他的爱意，就像个好哥们般为他排忧解难，就这样维持了五年。
江学东要走了，3+2专本连读，他终于毕业了，他将永远地离开这个城市，回到他的家乡。
江学东从大一开始就在林佳祥打工的超市勤工俭学，林佳祥在超市里做收银员，隔天加班做理货员，江学东他们几个勤工俭学的学生有一半的时间在她手底下做事。
江学东邀请了她还有其他同事，江学东说：“或许今后将再无相见的机会，最后聚一次吧，我在学校旁边的小饭馆定了一个房间，酒水管够！”
聚会的气氛很热闹，灯光迷离，所有人在酒精地影响下似乎忘记了离别的伤感，划拳猜酒，还有人说着荤段子。
林佳祥却怎么都兴奋不起来，窗外的天很黑了，一眼看过去怎么也看不透。她坐在角落里，一个人喝了几杯闷酒，慢慢地她感觉到有不可抑制的兴奋涌上来，也开始加入了他们的狂欢，几个男同事拿她开玩笑：
“祥子，想找个什么样的男朋友呀？”
“咱们祥子心里有人了呢！”
“谁呀？”
“谁呀？”
“哦？！明白了……”
男同事暧昧的目光落在了江学东的身上，林佳祥看了江学东一眼，脸红到了脖子根。
她今晚特意化了妆，摘下了眼镜换了隐形，她还特意用薰衣草香味的洗发水洗了头发，因为江学东喜欢那个香味。其他男同事都注意到了她精心装扮，江学东却还是那样云淡风轻的，甚至还刻意回避她的目光。
“咱们的小祥子情窦初开了呢！”
“你们别胡说了！”
男同事不怀好意地打趣着，林佳祥追上前去要打他们。
“江学东！江学东！”
林佳祥还没跑过去，聚一起的男同事就一哄而散，嘴里都喊着同一个名字。
“滚！”
江学东被那些男同事推到了她面前，江学东奋力挣脱不过，脸涨得通红，眼看着自己离她越来越近，大声吼起来。
二
林佳祥想不起来是怎样喜欢上江学东的了，江学东长得一点也不帅，小眼睛，脸上还分布着几颗雀斑，整个人看上去还有些苍白，整个人从外表来说除了个子高，还真没有其他优点了。
五年前林佳祥刚来这个城市，17岁的她被父亲送到了这个小超市打工。她是辍学来打工的，母亲给她生了一个弟弟，因为她的学习成绩实在一般，父母就把她送到了亲戚这来打工。
那时候的她像是一只刚刚进入森林的小鹿，看向所有人的目光里都含着胆怯的意味，一头短发披散在头上，头帘长长地遮住眼睛，整个人又瘦又小，让人很容易忽略。
那时候的林佳祥就像一株野草一般，无人注意，只沉浸在自己小小的世界里，也不与外界交流。
那天她一如既往地跑到洗涤用品的货架前整理商品，江学东跑到她面前，弯头看她，“是祥姐吧！”
林佳祥像是吓到了一般，看了他许久也不说话，最后盯得江学东脸红了。
“姐，我是来做小时工的，店长说让你安排点活给我。”
林佳祥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着超市的红马甲，她想不清为什么店长会安排人让她来带，从来超市第一天店长就在晨会上点名批评她不爱说法，没有团队意识，她也懒得找店长理论，也没有跟江学东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地搬货、上货。
江学东却没有因此而尴尬，跟在她身后，没几分钟就看明白了她在做什么、想做什么。有时候林佳祥想搬货还没动手，江学东就把货搬过来了，遇到高层的货架，江学东就蹲下给她递货品，避免让她弯腰捡拾货品。
林佳祥是个慢热的人，大概上了两个多月的班才跟同事们有说有笑。虽然店长不喜欢她不爱说话的态度，但是那个做会计的赵姐对她很好，还教她扎辫子。
那天天气晴朗，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铺设到林佳祥的身上，她感觉到温暖和快乐，也不由自主多说了几句话。
她吃完午饭准备去理货，被赵姐叫住了，赵姐手里抓着皮筋和卡子说要给她扎头发。林佳祥拒绝了半天，赵姐不放弃，也只好由着她了，她才意识到自己头发已经那么长了。
这是林佳祥第一次把额头前的头帘掀起来，她别扭了好半天。江学东下午来时也盯着她看了半天，嘴里说着原来她那样小，他真是亏了，喊了她那么长时间的姐。
就是那一瞬间目光的相碰撞，让林佳祥的心动了一下。她感觉到自己的生活开始不一样了，她这株野草开始想要像花朵一般绽放，开始期待自己变美，可以让江学东注意到她。
三
那天过后，江学东说什么也不叫她姐了，非要叫她小祥子。对于这个称号林佳祥是拒绝的，在她的想法里，只有叫太监才那么叫，江学东哪听她的，最后全超市的人都叫她小祥子了。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林佳祥开始期盼江学东来上班的时刻，只要他出现不管多糟糕的心情都会立马好起来。
林佳祥也能从他看向她的目光里看出来他对自己仅止于朋友的关系，所以她也不会说破自己对他的好感，只是力所能及地为他做自己所有能做的事情。
有一天江学东神神秘秘地把林佳祥叫到了一个角落，问她：“你跟旁边蛋糕店老板熟不熟？”
“还可以，怎么了？”林佳祥不解地问他。
“你能帮我打听一下那个卖糕点的女生叫啥不？”
“我就知道啊，叫张淼。”
“你跟张淼很熟吗？”
“还可以吧！”
“那祥姐，你能介绍我俩认识吗？”
江学东说出这句话，林佳祥的心一下子空了，她意识到江学东喜欢张淼，她突然有些自嘲自己这么久的自作多情，本就是一株野草，为什么还妄想开花呢！
但是看着江学东恳求的目光，林佳祥还是点点头答应了。
江学东和张淼在一起了，他们很般配，都是大学生，郎才女貌。张淼很漂亮，是那种很清纯的漂亮，浓眉大眼，笑起来感觉整个世界都明亮了，因为林佳祥的撮合，三个人成了很好的朋友，也常常在一起吃饭，大多时候林佳祥都识趣地离开。
林佳祥开始刻意躲避江学东，还跟其他同事调了班，可是江学东还是找来了，他也跟店长要求调了班，林佳祥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小祥子，走。我请你去吃饭。”
这天下班，江学东非要请她吃饭，习惯性地勾上她的肩，那么熟悉的动作，林佳祥却感到生疏和尴尬。
“小祥子，你说说女人是不是都爱慕虚荣？”
那天饭吃到一半，江学东就开始说话。
林佳祥停顿了一下，并没有答话。
“张淼前段时间去北京学习了，这事你知道吧！她买了一盒面膜，你知道多少钱不？”
林佳祥摇摇头表示不知道，还是没有说话。
“一千块钱，一张面膜一百块钱，你说说她至于嘛！她的脸就那么金贵，一百块钱的面膜和十块钱的有什么区别……”
江学东在那滔滔不绝地说着，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情绪。也许是习惯了，他们一块相处这么久，都是江学东说，林佳祥听，江学东是不会感觉到什么异常的。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江学东和张淼的感情就出现了裂缝，林佳祥突然再一次有了想要开花的冲动，她想着并不是所有感情都会有结果的，或许她还有机会。
四
那段时间江学东因为课程紧张暂停了勤工俭学，张淼自从跟江学东在一起后就没再在蛋糕店打工，林佳祥的世界安静地让她怀疑江学东是不是真的出现过。但是她依然期待再次与江学东的遇见，她相信那个时候江学东一定会注意到她的转变。
多少次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林佳祥都有一丝恍惚，镜子里的她变美了许多，就像一枝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散发着她独有的清香。
林佳祥再次见到江学东是在一个深夜接到了他的电话，他说：“小祥子，我好难受！”
林佳祥在电话这头就听到了他呕吐的声音，后来是饭店老板拿起电话告诉了她地址。那时候已经是冬天了，刚下过一场雪，她跟店长请假后顶着寒风跑过去的，一路上摔了好几个跤，她没有心思顾及自己的疼痛，心心念念的都是江学东的痛苦。
到了饭店，老板已经把江学东扶到了旁边的沙发上，林佳祥看着吐得一塌糊涂的他，心里难受极了。为什么他要给她打电话，为什么他想打电话的那个人一定是她，她多想可以放下，可以无视他的痛苦，可是，真的很难。
张淼和他分手了，两个人彻底掰了，张淼在北京学习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有钱老板，她最终没有敌过有钱老板的“糖衣炮弹”。
没多久，江学东就回到了超市，还是跟着林佳祥做事。再次归来的江学东变了许多，他不再幽默，不再嘴贫，每次干活都很沉默，林佳祥开始反过来逗他，绞尽脑汁让他快乐起来，为了让他笑，她还专门买了一本笑话书。
经过林佳祥两个多月的不懈努力，江学东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林佳祥相信，终有一天她能够治愈张淼带给他的伤害，她相信终有一天江学东会看到她的好。
那天江学东没有来上班，林佳祥接到他的电话知道他生病了，她一天都没有什么精神上班，收钱一向精准的她竟然短缺了25块钱。下班交账的时候，赵姐还关心地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交完帐，林佳祥第一时间赶到了医院，江学东发烧了正在输液。她看着他脆弱的样子，心里难过极了，却还是强撑着笑意跟他开玩笑，一拳锤在他的胸口，“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这么容易生病！”
“咱可是纯爷们。”
看着他强撑着反驳她的样子，林佳祥还是落寞了，她真的想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可以结束这样艰难的维系，可以像普通的情侣那样，为他流泪，给他拥抱。
那段时间林佳祥觉得自己都要魔怔了，脑子里全是江学东，他的笑，他的白衬衫，他身上沐浴液的味道，点点滴滴的画面，清晰地在脑海闪现。
五
林佳祥开始刻意妆扮自己，买了许多化妆品和漂亮的衣服，每次力争以最美丽的状态出现在江学东面前，很多时候看着镜子里那个自己也亭亭玉立的，所有人都看到了她的转变，江学东还是看不到，依然“小祥子、小祥子”地叫着。
林佳祥已经不是最初的那个林佳祥了，她就像是绽放的花朵一般，展现出了女子应有的美丽。
也有男同事开始追她，她始终不肯答应，她的心里只有江学东，在没有死心之前那个人也只能是江学东。但是在江学东眼里，林佳祥还是那个林佳祥，还是他的好哥们，在他心里从未把她当女人对待过。
他会送她她喜欢的阿尔卑斯奶糖吃，还会帮她从图书馆借书看，甚至还偷偷带她去他们的微机教室去玩游戏……他为她做了许多事，女朋友也换了两三个，却始终没有想过她，他们之间还只是朋友，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林佳祥有时候也想，或许就这样安静地守在他身边就好，只要他快乐，她就快乐了。
他们就这样平静地走到了离别来临，或许是对江学东的这份感情隐忍了太久，又或许对江学东的感情早已在她的心里泛滥成灾。林佳祥喜欢江学东的事情全世界都知道了，只有她自己还在自欺欺人。
当江学东在众人面前，把那份愤怒表现得没有一丝掩盖，她才意识到自己让他如此厌恶。林佳祥这株野草终于开出了花来，却在那一刻瞬间凋零。
五年的时间，江学东应该是明白她对他的情意的，却还是任由她陪在他的身边这么久，久到整颗心都是他，久到如同吸了毒品一般，难以戒掉。她无法去怨恨一个喜欢了那么久的人，但她有权割断自己对他的奢望。
暗恋江学东的这条路，她走得太过持久和孤独，她需要给这段感情画一个句号了。就像那句诗“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一路走来的辛酸和泪水只有自己能懂，那些为他绽放的美丽花瓣也在他那声“滚”之后凋零散落如同秋千一样荡来荡去随风飞去了。
林佳祥决定辞职了，她觉得是时候给自己一个全新的开始了。
那次聚餐后，江学东曾多次来找她，她总是在第一时间低下头去逃离他的视线。
林佳祥看得到他的歉意，可是她不能原谅，也无法原谅。一切都结束了，这场旷日持久的暗恋耗费了林佳祥的所有，她已经筋疲力尽了，她需要用不原谅来维持属于自己最后的一点骄傲。
江学东将要回到北方，她将要去南方。那间他们一起待过的小小的超市承载着的美好和伤痛或许只能通过时间来填平，而他和她也终将忘记彼此，抬起头更坚定地朝前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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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26 1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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