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抚摸别人的生命中叩问自己

李立红

在抚摸别人的生命中叩问自己

   ——电影《无问西东》观感

　　好久不去电影院了，当朋友推荐《无问西东》时，心动了，约友走进电影院，一直看到片尾，每一位清华大师悉数出场，才离开。忽然感觉，我与纯白的自己失散已久，影片就像雪花恰好落在了我的冬天，那些钻石般的情节总是闪现在眼前，触发了我倾诉的欲望。

　　对片名很好奇，《无问西东》什么意思？它来源于清华大学校歌，指的是立德立言，无关东方学问还是西学。我想，片子更想表达的是不管社会怎样变迁，人都要坚守自己的真心，勇往直前，不论西东。它也是清华大学的百年校庆献礼片，其所涵盖又远远超出这个范畴。

　　故事穿越四个时空，描写了四代清华人的经历。民国时期，实业救国大行其道，吴岭澜选择学理工，可他的物理成绩很差，文学外语优秀，徘徊之际，泰戈尔来清华讲学，站在他身边的先生们从容笃定，让他豁然开朗，选择做真实的自己，改学文学。抗战时期，吴岭澜是西南联大的先生，在红土地的露天里，为头戴树叶掩体的学生上课，他饱含深情地诵读泰戈尔的诗歌，如他的先生们一样自信坚强，影响了他的学生沈光耀。

　　这位家境优裕的富家子弟，母亲希望他享受生活的美好，不愿意他投身政治，追名逐利，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他选择遵从自己的内心，当一名战斗机飞行员，保家卫国，最后与敌舰同归于尽。他多次开战机为难民投下食物，有一个孤儿叫陈鹏，受其恩惠，活下来，成为清华学生，参与了两弹一星的研发工作。60年代，陈鹏、王敏佳、李想正值青春年少，他们各有抱负，李想背叛朋友，费尽心机支边，被陈鹏那句“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惊醒，用自己的生命，救活了两个人，他们的孩子就是21世纪的张果果。他面临的是职场争斗，尔虞我诈，最终保持了一颗初心，一份真诚。

　　漫长的时空转换，使这些故事略显凌乱和苍茫，但不妨碍我依然对它投去温情与敬意。在故事所呈现的宏大叙事里，窥一隅，即予我一种精神维度的标识，他们没有生活在最好的时代，是什么让个人的生命尊严凸显出来？又是什么使灵魂在被挟持、埋藏、迷茫后破茧而出，自由而真实？

　　影片让我想起了哲学的终极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一般片子是用故事情节吸引人，这部电影的故事曲折、跨越百年，我觉得，比这更重要的是，每个主人公都用自己的经历清晰解答了上述问题。故事只是一个药引子，它和那些坚定的信念混合成药，治疗了我们普遍存在的现代病。

　　王敏佳是一位青春洋溢的姑娘，她一直生活在一种悔恨中，那就是年幼时因病没能给毛主席献花，为弥补这一过失，她把自己严严实实包裹在一个谎言里，以假照片向同事们炫耀，来慰藉自己的心灵。当她因写匿名信揭露师母被批斗时，所有这些假象瞬间被揭开，谎言被拆穿，她赤裸裸地把真实的自己呈现出来，虽然被打得皮开肉绽，她却笑了：掩藏得好辛苦，终于不用了！

　　她看到了真正的自己，第一次以一个类似旁观者的角度，认识了自己，就是那个失去献花机会的女孩，一切无法重来的女孩。虽然没有机会重写以前的命运，却可以改变今后的道路。

　　一场由来已久的病，终于在意想不到的经历中治愈了。

　　有时，人就像自己假装的那样，久了，就分不出真假了，变成自己要装的样子，忘了自己原来的本真，这是一种时代病。大家都愿意装成很成功的样子，西服革履，套裙口红，自己都被蒙骗了，失去了判断，不知道自己是谁，想要什么，不知道未来在哪里。所以，我们要谨慎自己在假装什么，并越早越好地抛开面具，还原本来的自己，让它见到阳光。我们要学会原谅曾经的洁白而虚幻的模样，原谅那些曲径，它们都是为真实埋下的伏笔。

　　有一条路每个人都非走不可，那就是年少时的弯路。

　　许师母刘淑芬远不如王敏佳幸运，她供许老师读大学，对他一往情深，逼迫他和自己结婚。他们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却形同陌路，她对许老师以暴力相对，以求得他的爱，许老师用冷暴力回馈她，她一直重复着那句“当初是你说，会对我好一辈子的”，而他强调人是会变的。当她因王敏佳被“打死”而内疚，跳入井里时，许老师才幡然醒悟，可她的一生已经结束了。

　　刘淑芬是一个悲剧人物，她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为什么而活。她深深爱着徐老师，为他洗衣做饭，省吃俭用，操持家务，同时，她也深深恨着许老师，恨他不与自己交流，生活在冰冷的世界里。她求爱而不得，与他的学生争宠，也徒劳无功。其实，她在用爱的方式惩罚许老师，也惩罚自己。

　　“人生总是这样空旷，而一生又这样狭窄”，生命的真谛善于藏猫猫，正是因为这些闪烁其词，才使我们有了追寻的快感，在苦苦探索中，接近真实的自己。

　　吴岭澜的成长过程颇为周折。当梅贻琦得知他文科极佳，问他为什么不学文科？他说：最好的学生都读实科，不管我将来做什么，读书都是对的，每天把自己交给书本，就有种踏实。梅贻琦说这是“麻木的踏实”，丧失了自我，真实是那么重要，它决定着你和谁在一起，会不会有“从心灵深处满溢出来的不懊悔，也不羞耻的平和与喜悦”。这些话让吴岭澜内心受到了触动，在看到站在泰戈尔身边的清华大师的眼神时，他明白了自己从何而来，到底想要什么，从此选定自己的研究方向，并坚定走下去。在躲避敌人轰炸时，他等学生都离开，才最后一个走开，还不忘记提着鸽子笼，能救一个是一个，珍重这些生命，他的风骨与品格影响了一代学子。

　　“最好的学生都读实科”，多么熟悉的声音！每次文理科分班，我都会听到它，学习好的都在学理科，即使喜欢文科，我也要学理科，因为潜意识里，学文科的人是愚笨的，是学不好理科，才不得已而为之。为了面子，为了世俗的想法，多少人随大流，多少人半途而废，在毫无兴趣地做着不喜欢的事，茫然地把自己置于勤奋中，夜以继日地辛苦，忘掉自己所爱，好像它根本就不存在，慢慢地已经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该怎么取得了。

　　我倏然懂得，就像船习惯了荡漾而不改初衷一样，我也习惯了忙碌，而不自觉地为忙碌辩护，忘记了内心的诉求，忘记了思考，忘记了去选择，好像忙碌就是生命的全部，盲目地陷入一种生活状态，并渐渐习惯它的节奏，被惯性推搡着，绑架着，不由自主。真实的自己远去了，甚至都不知道还有这样的自己。

　　影片最让人感动的是沈光耀，一个地道的富二代。沈光耀外表帅气，甚至有些高傲，对女同学不屑一顾，但内心也充满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他偷偷画身穿旗袍的一个个倩影，画看到的孩子，画生活所见。但山河破碎，已容不下他的儿女私情。他对处于苦难深处的人们充满同情，这和他严格的家教分不开，母亲告诫他，读书是为了享受人生的乐趣，同喜欢的女孩结婚，享受为人父母的乐趣，若要追求功名利禄，祖上已经历过了，那些是人生的幻光。国难当头，是否从军，他有过犹豫，当看到日寇毁我疆土，百姓流离失所，他毅然抛弃母亲的嘱托，当了一名战斗机飞行员，并常用飞机给孩子们投递粮食，被称为“晃晃叔叔”，最后以身殉国。

　　“斯人若彩虹，遇见才知有”。对于沈光耀而言，毁灭何尝不是一种壮美？那种根植于灵魂的精神力量，在撞向敌舰的那一刻彻底释放了，那么光彩照人，那么气壮山河！沈光耀最值得称道的是，他确切地知道自己是谁，将走向哪里。在家族的财富面前，不坐享其成，不挥霍芳华；在国家危机的时候，不以降低自己的人格高度，换取苟且偷生，不躲避，不退让，用永恒的光芒照耀了自己，更照亮了别人。

　　生命的延展不在长度，而在宽度与厚度，明明知道无法改变结局，还以身代薪，勇于燃烧自己，发出炽热的光亮，这就是沈光耀的人生哲学。

　　有些花儿不一定能结成果实，但不能不璀璨夺目！

　　这些人中，陈鹏是最先认识自己的。这个清华高材生，最初的选择是照顾王敏佳，他认为爱情高于一切。得知她喜欢李想时，他又悄然退出，接受学校安排，去偏远的地方研究两弹一星。当王敏佳被打，差点失去性命的时候，陈鹏毫不犹豫把她带回老家疗伤，他不在乎她毁容，只想做那个随时给她托底的人。他是对爱理解最深的人，也是用心去爱的人。张果果面对现代社会的欺诈、潜规则，也曾彷徨犹豫，最后，也坚定地做自己，为四胞胎孩子筹划生活。

　　从吴岭澜到沈光耀，再到陈鹏、李想、张果果，多么美丽的家族式的传承啊！一脉相承又关联国家民族前途命运这样的大视野。他们都被时间一一收割，我们在这片辽阔的国土上，捡拾几粒遗留的珍珠。这是回到往昔的路径，这一段段历史需要有人温情地抚摸。电影用独特的视角在诠释，我们每个人不也正从中感受到历史的温度吗？我以为在回忆过去，在探索一个新知，实际是在明白自己，寻觅自己内心中那些隐匿的尚未明确的东西，比如我的生命意义是什么，我该怎样度过。

　　想起了年轻时读过的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那段名言：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这样，在临死的时候，才能够说，我把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人生最宝贵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奋斗。我记得那时的激动，记得青春时光对理想的向往。我想，这几个人都做到了。

　　站在他们面前，我们是不是黯然失色？

　　我们憧憬什么？光鲜的外表、令人羡慕的工作，赚取大把的钞票……认为这才是成功的标配，这样生活才有意义。是的，人生一世必须要有意义，而这些追求不一定能使我们过得更充实，活着活着就活成了别人，甚至活成了自己痛恨的人。就像植物从泥土里得到生命一样，心灵必然从物质的迷茫与弱点中，汲取养分。物质的喧嚣被灵魂不断鞭打，这就是为什么有的人很富有，却不快乐的原因。

　　人因独特而美丽，因活成自己而高贵。这种美丽与高贵无关财富，无关金钱，甚至无关别人。金钱物质固然好，它们是安身立命的基础，但绝不是最好的东西，我们不能为了追求它们而放弃最好的，或者为了它们忙碌，忘了还有更珍贵的东西值得我们追求。

　　人类唯一能与自然抗衡的恰恰是我们最不看重的精神层面的东西，比如真理，比如信念，比如与自己真实以对。一个人只有过上美好的精神生活，才有可能高贵。为灵魂注入一脉清流，然后，用行动感知生命的蓬勃律动，追求智慧和心灵品位，使心安稳，不再漂泊，这就是真正的生命方式，也是意义所在。

　　生不过百年，人都是卑微如蚁；但内在的追求永恒，生命要美若神灵。

　　我觉得，影片不是单一对清华大学百年历程的歌功颂德，而是通过回顾这个历程，展现不同时代人对人生的选择与思考，他们把自己的命运和祖国的兴衰融合在一起，很好地为家国情怀做了旁白，抛出的问题也是哲学的叩问，它的意义远不止表现几个学生那么简单。

　　我明白了影片开头那句话，谨以此片献给珍贵的你！

　　最好的电影永远是对人生的追问，对人性的救赎，对灵魂的唤醒，最好的电影一定是哲学层面的深思。无疑，《无问西东》做了有益的尝试。它让我们努力摆脱世俗的辱没，让美好的人性从水面浮出，以一己之力，克服整个时代。

　　虽然难，但可为。

微风轻拂

这电影不错，评价很高，超越既往意识形态的新型主旋律影片。

千年女妖

这几天姐妹们都发力了啊，一个个的简直停不下来，看来我该加油了

李立红

微风轻拂 发表于 2018-1-29 22:02
这电影不错，评价很高，超越既往意识形态的新型主旋律影片。

是呢，确实很好，需要细心品味。
谢谢微风版主来读！

李立红

千年女妖 发表于 2018-1-29 22:05
这几天姐妹们都发力了啊，一个个的简直停不下来，看来我该加油了

是吗？我只看到秋秋的了，有时间再去别的版面欣赏

秋实

话说这电影最近特别火爆，立红的影评必须得细品，那绝对比自己看还有收获。
今儿有点累了，容我先占个座啊，明儿再来

闫广慧

这电影文艺气息好浓哦，也和寡人口味，闲暇了也进电影院亲睹为快。谢谢立红的推荐！

lvhq018

人性的张力与背景和皮囊无关，无论是清华的校园还是监狱的高墙，无论是长衣马褂还是西装革履，也无论是黄头发蓝眼睛还是黑头发黑眼睛，无论是长安街还是华尔街，无论是千年以前还是未来战士……我们总能在人群中找到自己的影子，并深深认同。大多数情况下，我们都是通过别人了解自己的。“在抚摸别人的生命中叩问自己”，方能反思和认识自己。这个题目是文章的精华。

千年女妖

其实，生命是一场有意义的活动。每一个没有虚度时光的生命，都值得被歌颂！是的，不问西东，只问自己要怎样去活，如何活得好，甚至，活得出彩。这个时代的人，被物欲所包围，渐渐地在丧失很多品性，或者说，已经消失。去哪里找？也许只能在影视剧里回望了，悲哀的时代。

千年女妖

李立红 发表于 2018-1-29 22:08
是吗？我只看到秋秋的了，有时间再去别的版面欣赏

好像就我最懒了，我得骑上千里马追赶了，老牛拉破车是不行了

云馨

生不过百年，人都是卑微如蚁；但内在的追求永恒，生命要美若神灵。

人生苦短，谁也不知道下一站会停靠在哪里。光阴不能虚度，路，总得走下去。不问西东，活出精彩才不妄来世间走一回了。

灯芯草

这是一篇厚重而具时代意义的文章，文中有许多警句让人们深思。
“有时，人就像自己假装的那样，久了，就分不出真假了，变成自己要装的样子，忘了自己原来的本真，这是一种时代病。”
“我们要谨慎自己在假装什么，并越早越好地抛开面具，还原本来的自己，让它见到阳光。我们要学会原谅曾经的洁白而虚幻的模样，原谅那些曲径，它们都是为真实埋下的伏笔。”

云馨

“在抚摸别人的生命中叩问自己”---立红此篇立意很好，影评写得也精彩。虽说还没有看过这部片子，在立红的笔下已经感知了许多，谢谢立红的推荐，有时间得寻来看看这部片子了。

灯芯草

看了立红的观后感，让我对此部电影产生了好奇和想象，有空一定找来看看，希望我也能感悟到立红的感悟，静下心来，在抚摸别人的生命里，也能回望和关照一下自己。

槐安.

妙句繁多。
红先生的文是不怕晚发，只怕不写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