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芦汀宿雁 于 2018-2-17 13:14 编辑
“盖全书既假托村言，必须有村妪贯串中。”清代王希廉所言，笔者以为，大抵是曹公借村妪（一位四进贾府的刘姥姥），贯串（起红楼人物结构的交接与人脉之疏通），村言假托（红楼之真实意涵）。 曹公笔下的人物，或正反互照，或上下贯通，或同类聚合，虚实相生，而归于相合。因此，曹公既以慈爱之笔墨造了一个形而上的集权者贾母，也必有一个形而下的平民代表，那就是刘姥姥。 村妪一枚，刘姥姥也。
一、穷则思变、懂人际往来的平民智慧 寡居的刘姥姥，寄住女婿家，照看外孙，也一心一计帮衬过日子。 可，庄稼人讨生活不易。王成家业萧条，女婿狗儿成日在家喝酒。 因连宗认亲，狗儿的爹王成与贾家的王夫人之父扯得上些许关系。 古话说，穷则思变，生存才是硬道理。 他家二小姐会待人，不拿大，怜贫恤老。只怕这二姑太太还认得咱们。何不走动走动或者他念旧，有些好处也未可知？ 第六回，刘姥姥一早便带着板儿进城，亲走荣国府。她由陪房周瑞家领着，先拜见王夫人，再认识了平儿，几番辗转，才见到了荣府大管家凤姐。 管了饭，诉了苦，凤姐也施予二十两银子和一吊钱。 区区银两，对于贾府算不得什么，对于贾府有头有脸的下人也算不得什么。但，之于生计艰难的平民之家，这也相当于在乡下一年的收入了。也难怪， 喜得她（刘姥姥）浑身发痒，连话也不会说了。 何以打秋风，一进贾府，就赢得了一线生机？ 因了刘姥姥有乐观的心态和先验之明——谋事在人，乐观思变，从容应对窘况的生活智慧。 也因了她有超强的行动力。 “果然有些好处，大家都有益，便是没银子来，我也到那公府侯门见一见世面，也不枉我一生。” 她之所想，是有希望的；她之所为，是主动的，向上的；什么无功而返、自取其辱的后果，都不在她的思量之内。 “要是他（王夫人）发一点好心，拔一根寒毛比咱们的腰还粗呢。” 自鸣钟会响，穿衣镜能显影，刘姥姥的惊艳和诧异，更不在话下。 于是乎，一次攀亲模式，歪打正着，刘姥姥既见了世面，又得了接济，日子也从此上了正轨。
二、有心窍，以快乐别人为慈悲的娱乐精神 第四十四回，刘姥姥正式地走亲戚。她送有机蔬果，讲乡野故事，游逛大观园，最是出彩。 秋爽斋设宴，一是戴菊花，二是即兴表演，三是行酒令。 咱们哄老太太个开心，可有什么恼的?我明白，不过大家取个笑儿罢了。 满头菊花朵朵的刘姥姥，装疯卖傻地说：我这头也不知修了什么福，今儿这样体面起来。 扮风流的她，笑说：喜欢花儿朵儿，年轻时也爱风流，如今成了老风流。 文宴场上，出席的女主众多：贾母，薛姨妈，王夫人，黛玉，宝钗，湘云，凤姐，李纨，鸳鸯及众丫环、仆人。 上茄胙，摆雀儿蛋，上等佳肴，满席铺排。 “这里的鸡儿也俊，下的这蛋也小巧，怪俊的。我且得一个儿！”众人笑了起来，老祖宗笑得流了泪。 姥姥用的大筷子，夹滑了，掉地上。她又说：一两银子掉地上，响声都没听到。她既疼惜又逗乐的动态，笑得诸人了不得。 喝酒爽快，且喝且说且笑： “老刘，老刘，食量大如牛，吃个老母猪，不抬头。”自己却鼓腮不语。众人先是发愣，稍时，便是一阵阵大笑声。湘云笑得喷了茶，黛玉笑岔了气，宝玉笑得站不住脚，老祖宗更是乐得哈哈大笑，就连举止儒雅的王夫人、薛姨妈也乐得合不拢嘴，下属的丫鬟、仆人更是无不弯腰屈背，唯独凤姐、鸳鸯使劲硬撑着，一个劲地让刘姥姥。 刘姥姥、凤姐与鸳鸯三人档，表演绝妙，笑场集锦，贾府一派喜洋洋。 是个庄稼人罢？/大火烧了毛毛虫；/一个萝卜一头蒜。/花儿落了结个大倭瓜。 怡乐行令时，刘姥姥更是对答如流，既符合乡野生活之本色，又流露出苦中作乐的平民视界，端的是一种原生的自然之美，自给自足的田园生活。 和宝们、玉们、钗凤们聚在一处，只要有刘姥姥的即兴“表演”，就有贾府上下的欢声笑语。 就连不食人间烟火的黛玉，也对乡野趣闻甚感兴趣。她捉弄刘姥姥，戏称“牛耳”，又嘱惜春画上注写“母蝗虫”，其实，她的心里也是欢喜的。贾府主仆始而调侃、讥嘲，终于同情和喜欢。 “只因贫寒不拣行，富家趋入且逢迎。”脂批的话里话外，所谓不拣行，且逢迎，在笔者读来，确是于怜惜之中富含褒扬。 确证无疑。刘姥姥即编即演，谈古讲今，不卑不亢，本色待人。她深谙朱门生活空虚，她以逗乐解烦闷，甘扮丑角，无伤大雅，更不伤及人格。 刘姥姥是有功受禄。吃盛宴，逛园子，住一宿，快乐贾府，也快乐自己。另一面，贾府生活奢乐沉闷，但也重情意而轻小利，集送一百零八两银子和许多衣物，还温劝刘姥姥做个小生意以为长久生计。 二进贾府，同演合乐，礼尚往来，主客互惠，刘姥姥与贾府主仆们，达成了一种“双赢”关系。
三、识情理，藏养以报恩的人性之美 刘姥姥三至贾府，大观园被封，荣府被搜，贾府家道已零落。她探望病入膏肓的凤姐，接受托孤之请。 贾环，贾芸，王仁要卖巧姐给外藩王爷为妾，平儿知道消息急的手足无措，求王夫人宝钗，但她二人并没什么好办法，作不了主。 凤姐一念之善，换来涌泉之报。 这有什么难的?一个人不叫他们知道，扔崩一走就完事了。 她让平儿收拾好东西带着巧姐藏到乡下屯子里，那些人如何想的到。 刘姥姥临危立断，卖房卖地，智救巧姐。 刘姥姥四进贾府，救走巧姐。贾府的一缕香火，这个始由刘姥姥取名，终由刘姥姥守护的巧姐，藏养于乡野，安度一生。 一旦面临大劫，刘姥姥的人性之美，就迸发出耀眼的光辉。人性之光朗照之所，便是人的安暖之家。巧儿善终之命，刘姥姥人性之美，曹公田园生活的期许，即落地生花。
四、串接时空的“红娘子” 红楼人物，有名有姓者，多达四百之众。贾府上下，有贾母、凤姐、宝玉等主子，有黛玉和宝钗等客人，也有平儿、鸳鸯等丫头，还有栊翠庵的妙玉，各色各性，不可胜数。 胡小伟却说，刘姥姥是“贾府兴衰的目击者和客观的见证人。” 一进贾府，铺垫人物，故事缘起；二进贾府，深入肌理，详察贾府衣、食、住、行、玩的生活纪实与怡乐雅趣；三进、四进贾府，目睹败落，接受托孤，搭救巧姐…… 穷思变，懂人际的平民智慧，有心窍，以快乐别人为慈悲的娱乐精神，识情理，藏养以报恩的人性之美，就是咱们刘姥姥的做人境界。 她与贾母殊异。贾母，作为金字塔之顶的实权人物，有世族女性高雅的审美情趣，也有宠溺儿孙、怜贫恤下、喜善憎恶的生活情味。她用体己疏财，填补贾家亏空，也赠援刘姥姥。贾母活出了华贵与优雅。 刘姥姥，这一个人见人喜的“萌爱”之人，则，活成了自尊、乐观、知恩图报、有娱乐精神的乡野达人。 诚然，求助，施恩，托孤，报恩，刘姥姥四进贾府，曹公之妙构与大意，深矣！ 如，栊翠庵品茶一节，就别有枢机。佛门修行人妙玉，用自己喝过的杯子给宝玉用，而刘姥姥用过的杯子，就说不要了。 “那茶杯虽然脏了，白撩了岂不可惜？依我说，不如就给了那贫婆了罢，他卖了也可以度日。你说使得吗？” 红尘俗人——宝玉，却有一颗慈怜安民的佛心。一个“茶杯”的弃留，因了刘姥姥的存在，彰示妙玉和宝玉错位的“佛”性，而散射出红尘与佛门的隐意，也含有曹公之于两人终极命程的考量与暗示。 刘姥姥，虽是红楼网状人物谱系中一个小角色，却有着“红娘子”牵线搭桥之妙用。她的在场，关联着红楼人物的命途，牵引贾府的世情动态，推牵义救巧姐的情节，串联起了贾府宽柔有德、兴衰有鉴的内在情脉。 同为结构人物，与冷子兴从外围、远窥全貌的视角反其道而行之，曹公借刘姥姥这一“大智若愚，芥豆之微”的人设，以内里而切近的视角，赞誉乡野村妪的平民哀愁和生活智慧，侧画贵妇、小姐、丫鬟婆子众生相，同时，窥探贾家“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生活奢乐，见证“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腐朽没落，彻悟红楼一梦不过昙花一瞬，许是朴素近自然的乡村生活或济世安民方可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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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2-14 2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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