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慕容彬 于 2018-2-22 17:05 编辑
癞三 文：慕容彬
一 时间长了，癞三不会再因为乡亲们叫他这个难登大雅之堂的名字而耿耿于怀。用他自己的话说，“习惯了，习惯了！”说到癞三的“癞”，整个高中村老弱妇孺皆知。只要一到饭点，大家都会提心吊胆地看着自家门前，真害怕那个不要脸的癞三上门蹭饭。还有那些爱喝酒的老少爷们，只要一看到癞三，也是避之犹恐不及。
闹钟响了八遍，癞三终于忍不住了，翻身起来抽了一根烟，他突然想起了床头柜里剩下的那半瓶老白干，那是他最后的一点“精神食粮”了，虽然不想现在就把它给造掉，怎奈酒虫上脑，手控制不住地伸向柜子，颤巍巍地把那瓶酒拿了出来。
喝完酒，癞三顿时感觉舒服了许多，整个人如坠万里云雾，神仙似的，脚也开始打战。快到饭点了，癞三摇晃着身躯，他决定到村子里碰碰运气。
徘徊了四条小巷子，大家看到癞三摇摇欲坠的身影，皆纷纷躲进自家屋子里。正当癞三看到大家，正要张口打招呼时，人家好像没看到他似的，一溜烟不见了踪影，与此同时，耳畔传来一声齐整的“砰”的关门声，霎时，巷子里陷入一片沉寂。无奈地朝地面啐了一口，癞三只得悻悻而归。
看来今天午饭又没着落了！癞三其实早已习惯了这种被人唾弃的生活，可此刻肚腹空空，即便是热血男儿也抵挡不住饥饿的侵袭呀！忍着饥肠辘辘的难受，癞三打算打道回府，继续清晨那个没有做完的美梦。正当此时，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了癞三的眼帘，是苏维！
“呵，真是瞌睡来遇到枕头呀，这小子隔三差五就往我家里跑，每次的都是那些老生常谈的话题，烦也烦死了，不过好在每次来都带来些吃的、喝的，看来今天又有口福了！”
虽然心里这样想，可癞三并没有喜形于色，仍是低着头慢吞吞地往回走。面对这么个天天把脱贫挂在嘴边的家伙，可不能掉以轻心，何况自己还是横在脱贫道路上的一块“绊脚石”，要是不清除掉，定是教他夜不能寐。抓住了苏维这老小子的弱点，何愁他不乖乖就范，好吃好喝伺候着？
“癞三，今天喝的什么酒啊，老远就闻到你的酒味儿了，让我猜猜，嗯，应该是……，应该是五粮液，对，没错儿，绝对是！”
听到苏维的调侃，癞三并没有搭理他，嘴一撇，一小撮和他年龄不搭的山羊胡子往上一翘，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嗨，我说王有志，别不理我呀，看看我手里这是什么东西？”
看到癞三故作之态，苏维心里暗笑。这小子这时候还能舍得走出他那三尺蜗居，自是肚子里战事吃紧，居然还在我面前装熊，当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当下也不揭穿，而是把手里的两瓶红高粱和一只炸鸡张扬地朝癞三扬了扬。
其实癞三蛮喜欢这个苏维的，其原因倒不是因为他是驻村书记，算是个芝麻小官，他癞三在五年前也曾是胸怀大志的有为青年，是家人和亲戚朋友眼中的骄子，是人人艳羡的国家栋梁。若不是因为那次交通事故……，他癞三还是享誉十里八村的大才子，是名副其实的“王有志”。真正喜欢苏维的原因，只是因为自己都落魄成这个样子了，苏维居然还能叫他的学名“王有志”。
听到苏维的再次召唤，癞三肚子里一阵难受，便不想再装下去。整理了一下情绪，慢慢回过头来，装作一脸不耐烦地问：“什么呀，你手里拿什么关我什么事，我肚子又不饿！”
刚说完，癞三顿时后悔不已。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不饿提什么肚子呀？明显的“此地无银三百两，隔壁王二不曾偷。”
强压住想笑的冲动，苏维正色地说：“别闹了王有志，今天到你家来，是有正事找你谈！”
“那好吧，不过你可要快点，今天我还没睡午觉呢！”为了面子，癞三不得不继续一副“鸭子死了嘴不烂”的态度。
二
走进癞三的家，眼前杯盘狼藉，被褥发霉发臭，几只老鼠看到人来正惊得四处逃窜……，看到眼前这一幕，苏维再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朽木不可雕”，像癞三这种脱贫路上的钉子户，真是既让人感到头疼，又让人觉得十分具有挑战性。苏维是县里调下来专攻这个特困村的，驻扎这里三年了，再困难的事都能克服过来，他就不信啃不下癞三这块硬骨头！
也不招呼苏维坐下，癞三自顾自地往床上一倒，看也不看苏维手里的炸鸡和红高粱，不厌其烦地说道：“我的大书记，有什么事请你麻溜说，可别耽误了我睡午觉的时间！”
苏维笑了笑，把手里的东西轻轻地放在了桌上，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来。顿了一会儿，苏维也懒得理这个让人讨厌的家伙，打开炸鸡的包装袋，拧开红高粱的瓶盖，瞬间，酒香四溢，肉香弥漫。撕下一只鸡腿，苏维狠狠地咬了一口，一边吧唧着嘴，一边咕咚喝下一口红高粱，他美美地吃着，喝着，眼里根本就没有癞三这个人的存在。
被馋虫勾得早已急不可耐，口水一个劲往肚子里咽，却又要狠心憋着，癞三哪里受得了这种煎熬。你说你吃就吃吧，还吧唧嘴，到底还让不让人活了！恨的牙痒痒，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继续忍受这种非人的折磨。
苏维不紧不慢地吃着喝着，时不时斜着眼瞥一下床上的癞三，心里暗想，“我倒要看看你小子能忍到什么时候！”正吃着，突然间苏维听到了一串“咕噜噜，咕噜噜，咕噜噜”的声音。忍住笑，苏维假装疑惑地看了看阳光明媚的屋外，自言自语地说：“哦，原来是要下雨了，打闷雷呢！”
是可忍，孰不可忍！看到苏维那落井下石的样子，癞三哪里还能忍受得下去，他猛地翻了个身，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苏维，余光却扫在了桌上的炸鸡和红高粱上，愤愤地说：“我说苏维啊，你到底要干什么嘛？”
苏维终于再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饿就过来吃点吧，这些原本就是给你买的！”
听得这句话，癞三哪里还控制得住，立即像弹簧般从床上弹了起来，以闪电的速度坐到苏维身旁，抓起一只鸡腿就往嘴里塞……
“别慌，我有一个小小的条件，除非你先答应我，否则的话别动我的东西!”
说时迟，那时快，癞三已经迅速地扯下了一大块鸡肉，正要大快朵颐，却被苏维的话给惊住了，差点没噎着：“干，干嘛呀？”嘴上虽不乐意，可毕竟是人家自掏腰包买的东西，若是以强硬的方式吃掉这些东西，岂不丢了这块老脸！想及此，癞三只得不舍地放下手中的鸡腿，静静地等着苏维的下文。
“我这里有个生猪养殖的项目，目前已经进入运行阶段，可技术这一块却苦于没有人手，你是你们村唯一农大毕业的大学生，技术这一块以后由你来负责，工资待遇嘛，相当丰厚！你看怎么样？”
早知道苏维是那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读了那么多年的圣贤书，癞三哪里会不知道苏维是在为他好。可苏维却是怎么也体会不到自己的痛苦，自从五年前父母出车祸双亡之后，癞三的天从那一刻起也就完全坍塌了。原本读完大学后打算带父母好好地出去旅游一下的，却不料大巴车在途中出了事故，醒来时已经和双亲阴阳两隔。这么多年的努力，只为好好报答父母，学业有成了，却是子欲养而亲不待。加上自己又是独子，现在孤苦伶仃一个人，即使是日后飞黄腾达又有什么用？倒不如得过且过，混沌度日！于是乎，久而久之，王有志变成了王没志，变成了乡亲们谈之色变的“癞三”。
这家伙竟然利用“美食、美酒计”让自己上钩，而且还是在这饥饿难耐的当口，当真是机关算尽呀！看着眼前的美酒佳肴，着实是令人垂涎三尺，可面对“技术员”这等重任，他还是知道孰轻孰重的，若是经不住诱惑答应了苏维，以后这神仙般的日子怕是到头了。士可杀，不可辱！宁死也不吃嗟来之食，更何况这是赤裸裸的要挟！
主意已定，癞三果断地放下了手中的鸡腿，重又重重地躺回了床上。
三
一计不成，苏维只得用上了另一计。
“好吧，算我自作多情，原以为你答应做生猪养殖场的技术员，我好把我表妹小黄介绍给你，却没想到你竟是扶不起的阿斗！唉，算了，像你这种自暴自弃，自甘堕落的人，我居然还对你抱有幻想，我真是太异想天开了！你继续梦你的周公，我先走了！”
一番义愤填膺、真情流露之后，苏维作势起身。
“苏书记，请您等等！您表妹，是那天来俺们村的那姑娘吗，那个扎朝天辫女孩子吗？”
这一招果然奏效。苏维暗暗地叹了口气，总算抓住这小子的命脉了。要不是那天正好看到癞三偷看宣讲团小黄的眼神不对，估摸着他偷偷地暗恋小黄，还真是没法治他。这也是苏维以自己的猜测在做最后一搏，虽谈不上破釜沉舟，却也是无奈之举，不到万不则以，他是绝不会用这一招的。
停下脚步，苏维慢慢地回过头来，一手挑开门帘，面无表情地说：“怎么，就你这副模样，难道还对我那漂亮的表妹有心思？天鹅和癞蛤蟆，你觉得可以相提并论，同日而语？一个连自己都养不活的男人，有资格爱情？”
一顿奚落让癞三真正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做彻骨之痛，五年了，尽管自己平时总是蹭饭蹭酒，遭人嫌弃，却从来没有人用如此极端的语言来攻击过自己。他苏维算什么东西，不过一个驻村小书记罢了，论学历，论长相，自己哪方面不是甩他几条街！凭什么他让在面前指手画脚，挖人祖坟？
“我，我，我……”
癞三想用更锋利的辞藻去反击这个让人讨厌的驻村书记，可他硬是找不出恶毒的词语来进行对抗。倏忽间，癞三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满腹经纶却显得理屈词穷了：因为苏维说得对！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癞三从床上迅疾爬了起来，脸色略显苍白，两眼发直，手脚哆嗦，慌乱地在屋子里东翻西找，焦急万分。
苏维被他这奇怪的举止吓坏了。莫不是刚刚自己这一番不留颜面的话语刺激到他了吗？作为一个奋斗在扶贫攻坚前线的驻村书记，长期与这些顽固分子打交道，苏维很清楚“扶贫先扶志”的道理，可真要是因为自己的一番话而毁了癞三，那可真是悔之不及了！念及此，苏维开始愧疚起来。
正当苏维沉浸在自责里的时候，癞三左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面镜子，正在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右手里还拿着一把剃须刀，刺啦啦地刮着胡子，刀片过处，打成卷的胡须缓缓从癞三的下颚飘然落下，几十秒的功夫，苏维瞬间惊呆了：在他眼前站着的，不再是那个留着卷卷山羊胡的邋遢中年男子，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面如冠玉的白面小生，隐约还透着几分书生气。这要是再把那身脏兮兮的衣服换掉，简直堪比时下的小鲜肉呀！
看到癞三脱胎换骨，苏维这才明白刚刚为什么他会如此神色慌张，原来他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一个无药可救的人。
看来爱情的力量还真是无法估量！
刮完胡子的癞三，终于恢复了自己原本俊朗的模样，可他并没有在苏维的面前膨胀，因为他知道自己只不过是刚刚重拾了一点自我，如果要娶到那个心仪已久的姑娘，这点微渺的改变顶多算是一个开始。于是他又作了一个尘封已久的决定。他轻轻扯开一条布满灰尘的床单，尘土飞扬中，苏维看到一个偌大的书柜赫然映入眼帘，每层书架上面，整整齐齐地罗列着各种关于农业方面的书籍。
“啪啪啪……”
一阵掌声从门外传来，苏维和癞三都蒙住了，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外，只见扶贫宣讲团的小黄正微笑着看着屋内的两人，和癞三对视时，小黄一张俏脸顿时绯红，立即停下了鼓掌。
苏维瞬间石化：“美食、美酒、美人”，这些确实是在他的计划里，可小黄这唱的是哪一出呀，倒是跟小黄说过癞三冥顽不化的事，可并没有让她配合演戏呀……
“王有志同志，我叫黄鹤，咱们见过好几次了，是吗？”
黄鹤诡秘地笑笑，向癞三伸出了芊芊玉手。
这回轮到癞三脸红了，他可不止一次偷偷地看人家了，每一次召开院坝会，癞三总是悄悄躲在老榆树后面，静静地看着黄鹤神采奕奕地给乡亲们讲那些脱贫攻坚的励志故事。这姑娘多好呀，要是能把她娶回家那该多好！原以为自己隐蔽得很好，没想到还是被她给发现了，不过想想也是，连苏维那个大老粗也瞒不过，何况这个贼精贼精的黄鹤呢？只是，黄鹤为何会笑的如此怪异呢？癞三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脸红耳赤地低着头，一时间竟忘了和黄鹤握手。
看到癞三如此害羞，黄鹤倒是放开了：“我刚刚听到了你和书记的对话，也知道了你喜欢我的事，其实我也喜欢你，刚到你们村的时候我就被你的故事吸引住了。你是个大孝子，同时也是个热爱学习的奋进青年，可你不应该将你父母意外身亡的事全部归咎于自己，更不应该因此而一蹶不振，萎靡不前！如果你能重新振作，和我们一起带领乡亲们摘掉贫困的帽子，我愿意接受你的追求！”
听完黄鹤的描述，苏维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两人早已暗生情愫，自己这般暗箱操作，只不过是事后搭桥罢了。
抑制住心脏的狂烈跳动，终于听完了黄鹤的表白，癞三伸出右手，和黄鹤的小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于此时，他清晰听到乡亲们在亲切地呼喊他的名字：“王有志，王有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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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2-19 2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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