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嫂正传 第五章 （三）

伏虎山人

　三

　　
　　吃罢午饭，玄生对我说，他要到鸡场猪舍去看看，也好让工人们提前回家过节。喜凤听了连忙说道，哥，你去吧。晚上一餐交给大明了。我跟两个嫂子一块儿上楼陪三叔打打麻将！
　　我赶紧说，还是让合生陪你们打吧——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哎呀叔，您就坚持一下嘛！喜凤故作赖皮地求我说，您老平时难得回来一趟，就算是您老陪我们几个侄姑娘媳妇好不好？
　　合生也劝道，叔，您就先打一会儿，实在不行我再换您。
　　见他姊妹伙的诚心要我玩得舒心、痛快，我只好答道，好吧，玩会儿就玩会儿吧。姊妹几个听了，立马欢天喜地地簇拥着我上了楼。
　　什么都是现成的，一回到楼上就摆开了“战场”。合生坐在一旁给我助阵。玄生则安排好我的茶水、香烟，才匆匆离去。
　　我打了两圈实在感到有点累，便让合生替我“放牛”，自己起身去桃子事先安排好的客房躺下休息了。然而躺在床上，看看玄生兄弟姊妹眼下的兴旺景象，想想堂嫂过去为他们所受的苦难，我怎么也睡不着，脑海中又呈现出当年艰难岁月的情景。
　　堂嫂病愈后，又重新挑起了带领全家人苦渡灾荒的担子。夫妻俩白天四处寻野菜、挖草根、剐树皮，晚上还常常同堂哥一道摸着黑，偷偷上山割衰草、砍荆棘。他们把砍来的衰草荆棘，挑到离家二十多里的邻县清河镇去，换回些麸皮、薯干﹑萝卜缨等，参合在野菜、树皮中，再参上一点点粮食煮了，给小儿小女们充饥。每每看到儿女们猴急而又艰难地，吞咽着这些非人的食物时，她总是心痛不已，长泪洗面。而她自己，吃的却多半是一点粮食也没掺的野菜、草根、榆皮粉，有时甚至是观音土。劳累与饥饿，常常折磨得她头晕目眩、渾身酸软无力。躺在床上肚腹又空得慌，时常整宿整宿地难以成眠。
　　这天深夜，堂嫂又被噬心绞肠的饥饿闹醒。她辗转反侧，思绪万千。
　　她想到，眼下四野能入口的野菜﹑草根越来越难找了，可食的树皮也差不多剐光了，有时跑出十几里地也寻不到半竹篮。连山上的柴草荆棘也越来越难砍。而村里分给每户的粮食却总不见多，听说就要光了，下个月就没有了。她想到，自从婆母和幺叔去世后，这个不足两百口人的村子，又因饥饿、疾病相继死去了二十多口，而且面目狰狞的死神，依然恣意地在村里游荡着，时刻威慑着饥寒交迫的人们，弄得众心惶惶不可终日。她还想到，自己和丈夫虽然苦挣苦扎，三个儿女依然难饱肚腹，面容日渐枯黄，全身皮包骨头，消瘦得如同猕猴的幼崽、剐了皮的狸猫。尤其是那对还不到四岁的双胞胎，成天捧着个破瓷碗坐在门槛上，嘤嘤地哭着，凄厉地叫着，妈妈吔，要吃羹羹呃！叫得她撕心裂肺，头皮发麻。
　　她也曾想到带着一家人逃往娘家去。但她又想，自从那次娘家嫂子同姨姐，来吃了双胞胎的满月酒后，就再也没通音讯了，也不知娘家近况如何，父母是否健在。何况如今都在了“社”，想来也好不到哪里去。若是同样受了灾，忽里马地跑了去，岂不是凭白给娘家人增添烦忧？再说娘家路途遥遥交通也不便，三个弱儿小女怕还没等去到外婆家，就丢在路上了哩。
　　想着想着，堂嫂切切实实感到，眼前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无边的恐惧，扑头盖脑地向她罩了下来。她不禁心悸胆怵浑身猛地的一抖，竟然吓出了一身冷汗。
　　

碣石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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