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爸爸

东方欲晓

　那一声爸爸

  文/东方欲晓


   



   


   生存，是一种活着的理由，更是对生命的解读。
　　
　　英子中午没有做饭，她将一碗剩饭加了半碗水，煮成稀饭，就着早晨买回的两个荞麦窝头，当做了午饭，菜是昨天炒的一盘四季豆，里面放了一些肉丝，给儿子带菜的时候，她把那些肉丝都放在了儿子的饭盒里。现在，英子就着没有肉丝的四季豆下饭，没有觉得苦。虽然丈夫走了八年，儿子已经记不得爸爸的样子了，可是这些年，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也懂事了，很是欣慰，那天儿子和英子说：“妈，咱爸什么时候能回来？”英子一听到这个，就控制不住地会发火，“你别再提你爸的事，他死在外边了，咱不指望他，不也能好好活着吗？”
　　
　　夏天，是个多雨的季节，在湿漉漉的大街上，稀少的行人撑着雨伞匆匆来往，车辆也踏着雨呼啸着飞奔而过，一切似乎都在随着雨那快节奏的声响慌乱起来，也许是雨太大了，所有的人都急着去逃离躲避。只有英子还在街上用力地挥着扫帚，一下、一下、又一下……扫帚横过，激起透亮的水花，伴着扫帚发出的沙沙声跳跃着。一身橘黄色的外衣裹着越发显得娇小的身躯，在雨中显得格外扎眼，头上顶着一顶油亮色的斗笠，竹篾编的，并不怎么大却刚好能将洒在她上半身的雨水给遮住，英子太瘦弱了，所以每扫一下都很吃力，她要赶紧扫完，收工回去后到菜市场买点下市菜，给放学回家的儿子做饭，英子将成堆的垃圾往三轮垃圾车里搬，夏天的物品很快就会变质，散发出阵阵的恶臭。汗水伴着溅起的雨水从额上划过脸颊，用袖子一抹又继续干起来，铲子飞快地一铲，一挥又一抛，干净利落，垃圾渐渐少了，车子也快满了，雨还在下，她艰难地蹬着车子，车子因为装得太重，每用力蹬一下车子，身子都会跟着向前重重地倾下，车子像蜗牛一样缓缓地爬行着，慢慢地消失在了雨幕中。
　　
　　英子原来在一家酱坊上班，效益还可以，尽管在那些化学勾兑的酱油，醋的接触中，免不了刺鼻的味道，但她能忍受，一想到为了儿子的学费，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是不久这家酱坊被查出是一家黑作坊，被查封后，她便失业了。后来在好心邻居刘妈的介绍下，做了家政工，没有多久的一天，那家主人下班后和放学的孩子，一起围坐桌边等着她将热乎乎的饭菜端上桌的时候，那个孩子突然叫了起来，阿姨的手怎么了？好可怕！原来在酱坊的时候，她太死心眼，做事没有防护意识，手指受到化学物质的长期刺激，细菌感染，得了鹅掌疯。她也曾经去找过医生，可是治疗起来要好几个疗程，也很费事，医疗费贵，英子也很心疼。于是就自己找些土办法来治，未见奏效。听到孩子的叫唤，孩子的母亲也惊诧的说道，你是这样的怎么可以出来做家政，我得去找刘妈问清楚，就这样，家政也做不成了。
　　
　　后来辗转到一家玩具厂打工，在生产线上做绒毛玩具，按合格件数计酬。没有底薪，做一天是一天，做一件是一件。这样没有任何保障的情况下，她一干就是三年多，不仅白班坐，夜里还加班做。一到领薪的时候总是最多的，姐妹们都说，别不要命啊，来日方长，身体要紧。
　　
　　有天夜里，到了十二点，英子突兀的感觉到状态和平时不一样，身子发热，眼皮也越来越重，伸手摸了一下额头，好烫啊！这几天有点感冒。又连续加班，怕是发烧了。她在心里暗暗地想：再坚持一下，就快要下班了。随着“砰”的一声响，她昏倒在了地上，明亮的世界渐渐模糊变黑，十二点钟的夜色定格在脑海中，而后一片空白。她身前的流水线依旧呼噜噜地滚动，线上那些玩具还在向前流去，吵闹的机器声永远停不下来……英子醒来时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消毒水的味道让她难受，挂在架子上的吊瓶还在一滴一滴慢吞吞地滴着。望着这洁白的世界，揉了揉朦胧的睡眼，身子软软的，太累了。回想昨夜的一切，恐怕这份工作是要丢了。门被突然推开，西装革履的老板走进来：“生病就不要来上班了，给我添麻烦，医药费我已经付了，是在你的工资里扣除的，今晚你就不要来上班啦。”老板说完后，扔下了几张最后结算清的工资，摔门而去。英子并没有觉得很委屈，她已经习惯了这个世界的冷漠，她没有哭，曾经哭了无数次，也无济于事，眼泪都流干了。等这饼药水滴完，英子就回家去，她还有儿子。
　　
　　英子还记得那顿晚饭是儿子烧的，炒了一个青菜，又烧了一个豆芽和豆腐，豆芽和豆腐是很便宜的，一两块钱就能做出一大碗。可是她正在发烧，吃不下，看着儿子：“乖儿子，真长大了。”有时候她会想到儿子在长身体，需要营养，就会在下午快要下市的时候去买一些五花肉，配上两个大红萝卜红烧一锅，吃上两天，每到这时，英子都会望着儿子吃的津津有味，儿子看到母亲在看他吃，抬起头说，“妈你也吃。”“妈吃、妈吃，你多吃点，长身体要紧。”英子一面说着一面湿润了眼眶，那个没良心的冤家，居然忍心抛下这么好的儿子。这毕竟还是一个家，三十平米的屋子里，用木板隔成的两个小房间，一个小厨房和卫生间，放了一张饭桌的客厅。唯一像样的家具就是用来给儿子写作业的书桌，那是她从旧货市场淘回来的，家电只是一台半旧的落地扇和一台常泛着雪花的老彩电。
　　
　　英子在雨中收拾了工具，抖落了橘红色工作服上的雨水，进到屋里。这是一份最保险的工作了，没有人和你竞争，也没有失业的忧患，你的岗位就在大街上，那长长的大街就是由她亲手整洁美容的，看到上下班的人们走在这样清洁的大街上，她甚至有了点自豪感。
　　
　　陈浩已经放学，趴在桌上做作业，他走上前去看看儿子的学习成绩，语文七十八分，数学八十二分，物理七十分，你，你怎么又滑下来了啊，真气死我了，把手拿出来，她去拿了把鸡毛掸，狠狠地向着儿子的手掌打去，一下两下，你真叫我费心，三下四下，怎么就不争气，八下十下……噼噼啪啪的打下去，陈浩紧闭着双眼，咬紧牙关，没有掉一滴眼泪。可是英子却忍不住哇地一声嚎啕地哭了出来，眼泪浸湿了眼眶，扔掉了鸡毛掸一下子软瘫地趴倒在桌上，把头埋在臂弯里，沙哑着嗓子说，你想学那个没良心的爸爸吗，他已经死掉了！儿子看到这一幕，吓坏了，轻轻地扶着母亲因抽泣而颤动的肩膀，妈妈，我听话，下次一定考一百分，下次保证考一百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意识清醒了过来，发现儿子已经躺在地上，她一下子慌了神，赶紧弯下腰抱起儿子，这时，儿子在迷糊中喃喃自语地说了句：“我有爸爸，我……我要爸爸。”天一亮，她将儿子送到医院就诊，经过一系列的检查，核磁共振发现孩子脑颅里有一块斑块。“这，这是怎么回事？”英子十分不解，费力地问出了这句，医生说：“根据以往的经验判断，可能是受到某种外力撞击，导致血瘀，慢慢形成斑块。”英子无法理解，急火攻心，一下子晕了过去。醒来后不停地说，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原来，陈浩在学校成绩一直很好，名列前茅，班级前三，年级前十名，还是学习课代表。一些女生都喜欢找个理由和他接近，不是说问他题目，就是说一起复习功课。还有的更是说，咱俩住一条街，放学一定等我一起走啊，这可引起了班上一些男生的妒忌，有一天，当几个女生围着陈浩讨论下周测验的范围时，一个壮实的男生王强向他走来，“你有什么了不起啊，你连爸爸都不知道是谁。”王强用了一种蔑视的口吻。“你、你混蛋。”陈浩立刻反击了他的无理。“你说你有爸爸吗？在哪儿那？”王强继续用挑逗的语言嘲笑陈浩，说完，引起一场哄堂大笑。陈浩立刻起身冲向王强，一场混战被女生慌忙找来的班主任制止了，拉开后狠狠地批评了两个当事人，只见陈浩抱着脑袋，伏在课桌上一声不响，大家都以为他在后悔，反省，老师见状也就没有多说，回办公室去了。
　　
　　在医院守候了一天以夜的英子，看到儿子醒了过来，欣喜地问他感觉怎么样，想吃什么？陈浩说，不想吃什么，感觉就是脑袋晕乎乎的，心里空落落的，好像这颗心已经不是他的了。母亲安慰了他说：“浩浩，生过病的人都会有这样的感觉，没有关系，过一阵会恢复的，我晚上回去给你拿些换洗的衣服，给你做点你喜欢吃的赤豆元宵，你安心听医生的治疗。”
　　
　　英子回家后，忽然忘记了自己回来做什么的了，呆呆地坐在那里发愣，后来不由自主地走进儿子的房间，看见床头放着的书包，拿起来抱在怀里，就像小时候抱着襁褓中的儿子一样，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英子打开儿子的书包，随意的看看那些书本，看到了一本日记本，英子打开看了看——三月八日、周三、晴，王强今天在教室里说我没有爸爸，我气急败坏地冲向他，力气太大，脚下一滑，跌倒后头部撞击到桌角，很痛，可是我忍住了还是和小强干在了一起，班主任来了，制止了我们。我抱着头伏在课桌上，头很痛而且昏沉沉的；四月十五日，周五、多云，妈妈今天打了我，她很生气，因为我的学习成绩落了下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头经常是晕乎乎的，也许是那次撞的吧，王强一说我没有爸爸的事我就控制不住自己。妈妈，为什么我没有爸爸，我记得小时候，还骑在爸爸的肩上去看花灯的，爸爸怎么了？后来我懂事了，你说爸爸是个没良心的人，是这样的吗，我真想爸爸，我有爸爸，我要爸爸……英子看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了，两行热泪汇成了河，孩子不在家，英子放开声从来没有过的痛快地哭了出来。
　　
　　医生说，陈浩这样的情况，很难说今后会怎么样，要是想以后不会发生病变的话，应该尽早做开颅手术，取出淤血斑块，可是这个手术费用是很贵的，最少也得二十万，英子听到这一笔天文数字，吓得说不出话来。学校方面知道这个情况后，师生自发地为陈浩捐助了一些，也只是杯水车薪。后来班主任告诉英子，有一档电视节目叫《你快回来》。是专为呼唤那些各种原因失散的亲人，找到回家的路，有被拐卖的妇女儿童，有离家出走的妻子丈夫，还有逃婚的下一代……英子经过认真地考虑后，勇敢地走进了直播室，在强烈的镁光灯下，面对电视机前千万观众，说出了一段肺腑之言，我的孩子陈浩是个优秀的学生，可是最近因为成绩下滑，我气得打了他一次，他没哭，我自己却伤心地痛哭起来，后来发现他晕倒在地，送到医院，查出，脑部有淤血斑块，难道我是罪魁祸首？后来我看到了他的一篇日记，才知道，是他被同学嘲笑没有爸爸，情绪非常激动，没有控制自己跌倒后脑部撞击桌角的原因，这个罪魁祸首是他的爸爸呀，为什么在他四岁的时候就离家出走，至今未归，小小的心灵是多么想维护爸爸的啊！陈金生，你现在在哪里？快回来吧！陈浩的开颅手术费用很贵，我们实在负担不起，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回这个家，只要有一点良心，有一点能力，伸个手也是好的，英子讲完后又将陈浩的那篇日记读了出来。最后泣不成声地喊出了昏迷中孩子的那句话——我有爸爸，我要爸爸！
　　
　　原来，陈浩的爸爸陈金生，在他四岁的那年，也想改变家庭的状况。做了些生意总是没有太大的出息，有一天，在街上，看到几个卖冬虫夏草的人，一男两女，说是只要不怕吃苦，在西北那里能挖到许多野生的冬虫夏草，陈金生就鬼迷心窍地跟他们走了，想苦个一两年挖到冬虫夏草，赚到一笔钱回来给老婆儿子一个惊喜，可是没有想到，一不小心，把腿给跌断了，也影响了挖冬虫夏草的进度，被那些人控制住，当作劳动力。怕他回来，卖的钱暂时存在他们那里一直没有机会回来，再说腿断了也不方便。这次在电视台的节目里看到了这一幕，暗自流泪到天明，第二天和主家商量后才带了些钱回来。
　　
　　那天傍晚，英子正在家里做饭，听到敲门声，这会是谁呀：“浩浩，去看看是谁？”陈浩打开门。一个拄着单拐的、蓄着一部胡须、头发凌乱、背着一个大背包的男人，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望着陈浩。“你谁呀？”陈浩看着他的一双眼睛好像在哪里见过。“浩浩，我是你爸呀！”这一声立刻被厨房里的英子听见了，听得是那么地真切，就像很多年前丈夫叫着儿子的声音一样，没有变，也许是无数次在梦里的印象太深了，英子这时有点分不清，仿佛是时光倒流，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赶紧跑过去，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个冤家陈金生，对儿子说：“是的，是的，他就是你的爸爸，赶紧叫爸爸。”陈浩很不自然地、大声地叫了一声：“爸爸！”眼睛立刻被汹涌而出的泪水模糊了。

卫斯理

先抢沙发，然后慢慢欣赏。

卫斯理

一篇励志的好小说，英子老公离开家……英子独自担负养儿子的责任。期间换过很多工作，吃过很多苦……文章结局出乎意料。赞一个。

休憩花园

人物形象丰满，情节令人感叹，令人唏嘘，问好东方老师。加分支持。

东方欲晓

休憩花园 发表于 2018-3-4 17:49
人物形象丰满，情节令人感叹，令人唏嘘，问好东方老师。加分支持。

我也正在拜读您的佳作，支持学习中。我这篇拙文粗浅，还要学习，谢谢鼓励。

武如

人物塑造很成功，感人。加分支持。

晗夫

一声“爸爸”，令人心碎！家庭的破碎，最苦的是孩子。拜读佳作，学习中……

五相子

《那一声爸爸 》欣赏学习，加分支持！

东方欲晓

武如 发表于 2018-3-4 19:13
人物塑造很成功，感人。加分支持。

谢谢武如师友的关注鼓励。向师友学习。

东方欲晓

晗夫 发表于 2018-3-4 19:51
一声“爸爸”，令人心碎！家庭的破碎，最苦的是孩子。拜读佳作，学习中……

感谢含夫师友提读，点评和鼓励，也是鞭策，再谢，祝安好。

东方欲晓

五相子 发表于 2018-3-4 20:00
《那一声爸爸 》欣赏学习，加分支持！

谢谢五相子师友的鼓励，上茶，慢品。

小白兔白又白

先给哥哥加分，再细细品读欣赏。

东方欲晓

小白兔白又白 发表于 2018-3-4 20:15
先给哥哥加分，再细细品读欣赏。

谢谢关注，先忙着，不急，有时间再看无妨。

言默然

鲜活灵动，立体传神

言默然

谢过分享，新春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