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可以惊心动魄吗?当然可以!
需要有特定的环境和特定的书。一本书所能给人带来的极致的虚脱、如醉如痴、灵魂游离体外的感觉,再不可能出现第二次了。严格地说,那不是一本真正的书,因为它是一本节选了的手抄本。
“手抄本”对于70后以后的人是完全陌生的,因为待他们能够读成人类的书的时候,即使没有印刷品,也是可以打印的。而60年代以前出生的人,在他们想读书的年龄段,中国正处于文化禁锢时期,人们只能读到类似《金光大道》《艳阳天》之类的千篇一律的书,所以要想换个口味,只能偷偷地传看一些手抄本的书。《第二次握手》和《一双绣花鞋》我都是看的手抄本。1979年,当《第二次握手》公开发行时,我就像看到了活生生梦中情人似的,毫不犹豫地用给家里买肉的钱买了一本。挨打是肯定的。那期间,中国最著名的手抄本是《天安门诗抄》,后来也出版发行了。
到了上世纪80年代中期,手抄本几乎绝迹了,因为我们逐渐开放了,包括文化。但我就是在这个时候在大学宿舍里看到了这本令我终生难忘的手抄本。
文化虽然在开放,但仅限于思想观念的逐渐开放,关于“性”以及可以带来性联想的文化内容仍然有一道无形的枷锁。高中仅有的生理卫生知识也让生物老师略过了。电影在试图挣脱这个桎梏,《边城》《芙蓉镇》《牧马人》《红高粱》都成为了解神秘的性的窗口。文学作品里关于性的只言片语的那一页被翻得黑乎乎的,甚至一首“美酒加咖啡”、“踏着夕阳归去”歌曲也能让人心跳加速,产生模糊的美好联想。青春的躁动、半遮半掩的环境、相对自由的相似群体交织在一起,会发生什么?可想而知。于是,一本专门剪辑过的磨烂了边的《少女之心》(或者叫《曼娜日记》)从北京的同学手中传阅开来。传到我手中是晚上。只给我一天时间,也就是说,到第二天晚上必须还。
蚊帐屏蔽了我与外界的所有联系。我不会浪费一点时间,哪怕是吃饭的时间。字写得很小,但很清秀,看得出是有文化的人抄写的,这不重要。内容大致是:刚结婚不久的女子就遭遇到丈夫意外瘫痪的残酷现实,成熟的少妇不甘于无性的夫妻生活,在遇到健硕的庄园的园丁后,干柴烈火,堕入情网,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之后的大量的性爱描写,从起初懵懂的性爱到被园丁引导后的成熟,每一次的幽会都是一次全新的体会。我忘了时间,那些赤裸裸的名词、动词堆砌在一起,居然产生了如麻醉剂般的效果,没有饥渴感、没有疲劳感,没有明暗感……只有空濛的幻觉,每一次幽会,于书中的主人公都是一次奇妙的享受,于我,却是惊心动魄的挣扎。有关那些美妙的描写虽然已经记不住了,但那些描写在当时所创造出的意境,以及在那种意境下自己的灵魂脱离身体的感觉,永生难忘。
都有默契,同学们该上课上课,该吃饭吃饭,没人打扰我。在付出了逃课一天和身体被掏空的代价之后,我在晚饭时将“书”完整地交给了北京的同学,人还沉浸在那美妙的意境中。同学看了看我,狡黠地说:正常!我生出一丝自卑,因为他看透了我的心。
许多年后,我知道了那本书节选自英国作家劳伦斯的小说《查泰莱夫人的情人》,虽然我至今仍然没看过那本小说。又过了多年,我在央视电影频道无意中欣赏了由法国导演帕斯卡尔·费兰执导的同名电影。是的,我已经可以用平静的心情“欣赏”了。
也许是因为法国人天然的浪漫特性使然,电影同样创造了特有的美感。拥有庄园的贵族查泰莱与年轻漂亮的女子康丝坦斯新婚不久就赶赴战场,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查泰莱瘫痪回到了庄园。无性而平淡的夫妻生活使康丝坦斯心如死灰。庄园雇佣的园丁帕尔金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帕尔金健美而充满野性的身体唤起了康丝坦斯被压抑扭曲的青春的欲望,由性而爱,由爱生情,原始的人性需要让他们冲破了阶层的藩篱和世俗对人性的禁锢,营造出最美的性爱之情。最后,二人各自离婚而结合,实现了从肉欲到精神慰藉的飞跃。空旷的田原、幽谧的森林、粗犷的山野,雄性的健硕,雌性的柔美,无不让人心生爱怜。本该如此。
本该如此。任何对于人的天性的摧残都应该被摧毁,就像电影《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的女主角摧毁摧残她的禁锢一样,我们也摧毁了那个让我看手抄本看得惊心动魄的时代。
摧毁还在继续,也应该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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