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牛

纪慎言 · 发表于 2003-10-21 16:45

　　　　　　　　　　　　　　　牛

　　　　　　　　　　　　　　纪慎言

　　牛老了，他也老了。当老牛像他一样不能再下田做活的时候，他就和老牛住在了同一间棚子里。

　　有时候，他会牵了老牛在人迹稀少的小路上踽踽而行，每次也总能碰上村里的老少爷们，招呼打过之后，总有人劝他把牛卖了。而他每次总像聋了似地不应也不答。那一天，儿子和媳妇都憋不住地也劝他把牛卖了吧，多少还能换个钱；他却猛地把脚一跺冲儿子骂道：“浑蛋王八蛋，咋啦？养不起你爹啦？！”儿子和媳妇便不敢再说什么，养着吧。就养着了。

　　十几年了，耕耘耙耩拉车推磨等一应活计，老牛和他都在一起同日共月；而且在这些活计之余还为他生过两只虎虎实实的牛犊。如今，那两个牛犊一个个相继长大卖了钱，使他这个靠种地吃饭的庄稼人平添了两笔不小的收入。还要怎样？他心里说。

　　他属牛，所以他觉得自己天生和牛有缘分；或者干脆自己就是一头两条腿着地的牛。有活他和牛急着干，有话他和牛慢慢说。他说世界上最有灵性的活物是牛；狗啊猫啊都说靠嘴对付的吃货。牛吃草拉套不吭不哈，再苦再累也不耍尖溜滑，比人都强。他说牛吃苦受累地干一辈子活了不容易，老了干不动活了，想扒皮吃肉的人忒没良心！把牛卖了还不是一样让人家买去宰了？

　　牛能干活的时候，他从没有用鞭子打过牛；每次都是他用手一拍牛的屁股，那牛的脚步就会立刻快了许多。他说等牛不能干活了的时候就白养着它，出了一辈子力了还挣不出个草料钱？等牛死了，就在自家的地里挖个大坑埋了它，不用棺木也不用草席，大小堆个土包包，压上块砖头；让家里人们想着这里埋着个哑巴牲口，活着的时候闷头拼命地干活，死了还在这里守着，以皮肉肥田。

　　他守着牛，牛守着他。白天，他抚摩着尖瘦的牛背想自己；夜里，他抚摩着自己皱皮的胸脯想老牛。夏日里，他拿了把哗哗响的蒲扇为牛和自己驱赶蚊蝇；冬季里，他点了堆柴火为自己和老牛驱寒送暖……

　　终于有一天，当他把孙子送来的稀粥端到牛的嘴下喂它的时候，牛的舌头就再也不能伸出来舔食了，疲惫无神的牛眼里却汩汩流出了泪水。他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饭碗掉在地上摔碎了，他抱着牛头一阵呜咽。之后，他便觉得一直堵在胸间的那团热乎乎的东西，猛地就一下子冲到了头顶！他缓缓地倒了下去，同牛呈一样的卧姿。

　　以后的事情他就不知道了。当然他更不会知道，在为他出殡的那天，亲朋乡邻们因为在他家准备的大锅菜里吃到了平常难以吃到的牛肉而齐声夸他的儿子是个大孝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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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 · 发表于 2003-10-21 17:19

老牛的精神其实就是人类最为赞扬的精神，好！

观潮生 · 发表于 2003-10-21 18:42

呵呵，纪老先生
这个结尾太棒了，我很喜欢：）
不乏深意的人心世道与讽刺意味
结尾能出彩的小说差不多就是篇好小说了
并且前面的语言和叙述也很棒
学习了

舄兢 · 发表于 2003-10-21 19:21

楼主的作品总是让人品出生活的怪味。

纪慎言 · 发表于 2003-10-22 10:01

我是很正统的人，想弄出点“怪味”来却不容易。

左显辉 · 发表于 2003-10-22 10:39

喜欢纪先生的正统，这样的文章很能感动人！

欧阳 · 发表于 2003-10-22 10:46

最初由纪慎言发表
我是很正统的人，想弄出点“怪味”来却不容易。

看来还是自己了解自己呀！纪老师的作品的确都是一个个从实际出发的，在现实生活中浓缩和提炼，然后再拔高。这就是常说的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偶妄加评语，见笑：）

蓝格子 · 发表于 2003-10-22 10:58

先生的文章总是简短却意味深刻。

老山民 · 发表于 2003-10-22 12:00

写牛的文章很多，这个算是我看的最有新意的之一。

冰雨by · 发表于 2003-10-22 14:35

实在的生活，不错！

希望能多一些这样的作品........

舄兢 · 发表于 2003-10-22 14:59

嘘（#%……——）
我也喜欢正统的文章。

纪慎言 · 发表于 2003-10-22 18:42

梦先生（小姐）做版主时很少看老朽的小说帖，说好的时候就可想而知。难得现在有了闲情逸致，谢谢了。

昔日 · 发表于 2003-10-22 18:46

最初由欧阳发表
老牛的精神其实就是人类最为赞扬的精神，好！

我很喜欢这个小说！
然而，这头牛还是会被杀的，以后也一样。

剑啸红尘 · 发表于 2003-10-22 21:07

纪老师越来越擅长简短而别致的小说了！学习来了

暗香盈袖 · 发表于 2003-10-22 21:44

哈哈，看到大家使劲把巴掌都拍红了，纪老师你应该面对赞美保持冷静，现在文坛不免充满了浮躁自大，喜欢一哄而上，你保持本色拿出虚怀若谷的精神值得让我们晚辈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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