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故事,都有一个结局,但并不是谁都能准确地猜测到。它来得猝不及防,它去得戛然而止。 我一直为自己没有结局的初恋耿耿于怀。其实,它不是初恋,是我要执意地把它定性为初恋。因为它只是一场暗恋,虽然这场暗恋花费了我花样年华的青春期,还有火样热情的青年时期。从十六岁到三十六岁,算不算得上一生呢? 炎热的暑期里,我蜷伏在空调被里看一本《读者》,书里写着,1943年,正在读高三的我再次遇到了专门来看望我的张大飞,“他走了一半突然站住,说,‘邦媛,你怎么一年就长这么大,这么好看了呢’,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赞美我,那种心情是忘不了的。我跟着他往校门走,走了一半。骤雨落下,他拉着我跑到门口范孙楼,在一块屋檐下站住,把我拢进他掩盖全身戎装的大雨衣里,撑着我靠近他的胸膛。隔着军装和皮带,我听见他心跳如鼓声。只有片刻,他松手叫我快回宿舍,说‘我必须走了’。雨中,我看到他跑步到了门口,上了车。疾驰而去。” 今生,我未再见他一面”。这篇文章的题目是《祝福你那可爱的前途光明》,它并未标明节选自哪里。 这一段,把我带进了青春的回忆之中,可我的青春在哪里呢?我很恍惚。所以,感动,只是感动而已。我读了几遍,然后同样把它放进了要处理的废书报里。我也不想陷入不切实际的回忆之中无法自拔。 直到春节,我接到他的电话,叫我去参加一个聚会,一定要来哈。我是曾林森。曾林森,我很熟悉,比我刚刚看过的张大飞更让我熟悉。他是我初中的同学,高高的个子,喜欢穿绿色的军服中山装,他坐在我的前桌,我们做了四年同学。 其实这之间我并不是没见过他,有一次在回城的大巴车上,我看见他,他也看见了我,我们同时站起来,然后,又同时坐下来。我开口的第一句话是,你和叶小青怎样了?他错愕地看着我,哪个叶小青? 我没再说话。一路上,也不记得说了什么,可能我们都很沉默。下车时,他要送我,我不允。但他抬手提起我沉重的行李提到了门口。但我们都没留下电话,也没再联系。 我们再一次相见了。他说,他要到了电话,他说,这电话由他来打,是他要叫我来。他一直坐在我身旁,借着酒劲给我讲故事。讲那个我们都熟知的花花大少——青川,讲我并不熟知的故事。青川当年立志要考武大,因为这是摩尔老师的女儿最崇拜的大学,因为他喜欢摩尔老师的女儿。可当他考上大学回来的那个寒假,站在她面前,她只是问他,你是哪个哟?我怎么记不得了?青川后来去了上海。 你会不会问我是哪个哟?他忽然抬头看我。 我一直认得你呀。我笑了笑,碰了碰他端过来的酒杯,我喝了一杯,啤酒很温暖。觥筹交错,大家都走来走去,只是我们一直坐在那里没走。 “我记得,你的手总是会冻的。我记得,你妈妈和志明的妈妈很相像。中午你总是第一个到班。我每天都向你借一次政治资料。后来,为什么不给我写信?” 一帮人拥了过来,喝酒!喝酒!所有的话都变成了酒。只是临别时,我们都留了电话。这个电话,是再一次来书写结局的。虽然,结局已经注定。 “我最近在看一本书,特别好看,送你一本”。什么书?肯定我看过的。我又骄傲起来。《巨流河》。作者是?齐邦媛。齐邦媛?真没有听说过。2010年10月出版的,其时正值2011年2月。 一切皆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在行政部门应酬得如鱼得水的他,竟然看上了这样文艺的书。但这是真实,也是现实。也许,这现实浪漫得不够真实。 我开始看《巨流河》,我也终于知道,“祝福你那可爱的光明前途”节选自《巨流河》。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齐邦媛的一生,西南联大的努力时光,弦歌不辍,薪火相传。我一次又一次地流下眼泪,也一次又一次地真正地平复了心情。 也许,还是齐邦媛的文字最能表达我的心情:“凡事都有定期,天下万物都有定时,生有时,死有时……:寻找有时,失落有时:保守有时,舍弃有时;撕裂有时,缝补有时;静默有时,言语有时:喜爱有时,恨恶有时;争战有时,和好有时。 二十年来,我无数次坐在双亲墓前,望着太平洋浩瀚波涛,想着他的一生,我多么幸运和这样的父母结缘,能有如此前世今生。” 这是一本婉约而又壮阔,温暖而又悲怆,激越而又平静,触动灵魂的书,是他带给我的,事隔二十年。青春从此释然,它将流进这条“巨流河”里。一切我未曾等到的幸福,都不再让我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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