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风为衣兮 于 2018-4-5 18:08 编辑
没下雪的时候,植物们、动物们都沉默寡言,各自为阵。一旦下了雪,情形就全改观啦。植物们都裹在松松的白雪里,萌态十足,笑意可掬。此刻的雪,就像一个连通器,把一切都连通了。你瞧:大树正俯身告诉小草,风和蓝天的搅和;小草正仰头告诉大树,蝴蝶和瓢虫的绊磕。田里的蔬菜们也不甘寂寞了,都你一言我一语地搭着话儿,因着白雪为媒,它们毫不费劲儿地,就知道了蒜们的窝里事,白菜们的枕边风。连路边歇着脚儿的车辆也不闲着,一些风尘仆仆,一些走南闯北,不经意就从嘴角滑落到路边小沟儿好奇的眼神里,小沟儿一定听得太出神了,听着听着,身上披的小白衣就禁不住垮塌在肚脐上。动物们都顶上了一顶白礼帽,步态也显得雍容起来,走到哪里,都彼此微微颔首,因为此刻,它们都成了同类项,都成了彬彬有礼的绅士。白菜们身上系着稻草,一墩一墩地,立在雪地里,像企鹅,更像弥勒佛,憨厚无忧得很,在雪的照映下,更添几分萌。雪就这么简单地,动了万物的童心。
下雪了。有风口的地方,雪斜着飘,没风口的地方,雪垂着落,横竖交织着,有些乱人的眼。这漫天的雪,想是一年到头了,三界的精灵幽魂,包括从古至今的,都出来了,在这人间环旋飞舞着,让人想到《寻梦环游记》,那些没有被我们遗忘的生灵们。因为灵魂没有重量,所以雪总是一落地就没了踪影。年轻时读师范,发表过一首题为《雪》的小诗,是贾岛般苦思冥想的结果。想到这雪,定是北风拉动了石磨,假定这天上有一墩看不见的石磨的话,北风就这么呼呼地使劲拉呀拉呀,终于拉出了这面粉一般的白雪来……这些天天冷,风也大,办公室里经常开着空调,搞得我一头柔顺的长发,假定是柔顺的,干燥得直带静电,支楞得到处是。更可恼的是,还造成了头皮干燥,一搓就是头皮屑,连头都不敢拍了,一拍就飞飞扬扬的。我就想,这雪也一定是北风吹得过狠了,把老天的头皮都吹干燥了,以至落下这么多头皮屑来……这想法,虽然大妈了些,但不见雪,终归还想不出来呢。自有浪漫的段子手比我想得好:下雪了,我们一直向前走,是不是可以一路走到白头……早晨夫君在雪地里,写上“我爱你”三个字,拍成图片微信给我,我一个欢喜;接着又发一张图片来,写上“我爱你,中国”,我一声“噗哧”。雪就这么简单地,惹了我们的诗心。
雪,就这么简单。每一粒飞白,都指向一种留白。所以大雪过后,到处是水墨画,所有的油彩、涂鸦、走秀,变形都平了,只剩一片虚静。相机随手一拍,都是一幅写意,不用更多的美图秀秀。因为雪,人们都喜欢认真地留下脚印。雪上的脚印,也是摄影者的最爱,令人想到初生,还有初心。沙滩上和泥土上的脚印,就不行了,不免带一些风尘。雪天的世界,自然的静。每个人说话,都是敛声屏气的,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就算有高声语,也传不了那么远;在下雪天,你就很少能听见打骂声和撒泼声。人在雪地上,能听见咯吱咯吱的脚步声,还有自己的心跳声。雪天午睡,往往能听见家具嘎吱一声,就掉入了沉静,颇有远古的大荒感。下雪了,所有节奏都变慢,车、马、行人都慢,慢到唐诗宋词里去。西安就变成了长安,沈阳就变成了奉天,南京就变成了金陵。真好啊。下雪天,可以滚雪球,打雪仗,堆雪人,滑雪橇。不分大人和小孩。只有下雪天才可这般无长无少,无法无天。玩水却不行,会弄湿衣服,弄不好还有性命攸关;玩泥巴呢,也不好,浑身稀里哗啦的,回家了会遭骂;玩火就更不好了,玩火者自焚嘛,先人早就定义了。惟有玩雪,最简单。就算一个堆雪人,也都只需滚两个雪球,插一根胡萝卜,就成了。既乐了心潮,也落了一个干净。梁实秋说:雪越下得大越好,只要是不成灾。有人喜雨,有人苦雨,不曾听说谁厌恶雪……这话来得实诚。
下雪天,人的情谊也变简单了,万般皆下品,惟有一声高:下雪啦!便开始了谈雪论雪。七大姑八大姨的纠纠葛葛,前尘后世的恩恩怨怨,还有房前屋后的鸡飞狗跳,全都落得“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杯里淌着热气,手里哈着热气,锅里煮着热气,全因了雪的照拂而变得活络。全国人民也变简单了,单只刷屏了一句:你们那里下雪了吗?然后就是全国各地洋洋洒洒的晒雪照,四面八方殷殷勤勤的防滑防冻温馨提示什么的,“混作滔滔一片潮流”。什么房价物价,什么这高那高,全都说好了一般,集体消了声。人们的心思也变简单了,快下雪前,就有人问: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下雪了,就有一个叫张岱的人去湖心亭看雪: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这般心思,简单到归一。湖里有张岱去看雪,而江呢?我们这里就有长江,所谓江陵者。江陵的江天里,一群冬泳健儿在弄雪;江堤上,满坡的人儿在滑雪,老老少少,推推搡搡,嬉嬉笑笑的,个个养活了一团春意思。写到这里,我早已是沉不住了气。窗外的雪,正白得紧,便也想出办公室门,看雪去。同事范范就顺了一句:围巾不消围的,太拉扯;戴我的大手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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