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子叔

田一丁

　　喜子叔病了。


　　那天，我和我母亲来到了喜子叔西山的家。他刚打完吊针，躺在炕上，一床薄薄的被子裹着他瘦小的身体。见到我们，从炕上爬了起来，低声说“来了！”说话间，我看到了他晃动在嘴里一颗孤独的门牙。


　　我仔细打量喜子叔，六十出头的他苍老了许多，古铜色的脸颊上深陷了两个坑，像是被刀子剜掉了两块肉。头发、胡子都已花白，一双无神的眼睛看着我，看的我心都碎了。


　　我从包里拿出“米奇”蛋糕，一块一块的掰着喂到他的嘴里，花白胡子随着嘴的蠕动而抖动着，我心疼的直掉泪。


　　封存已久的记忆此刻在眼前一幕幕的浮现。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奶奶去世了，母亲领着我，怀抱着妹妹，奔往西山为奶奶送行。喜子叔也因奶奶的故去专程从部队回来奔丧。


　　六岁的我，对死亡是没有概念的。看着大人们往棺材里放着硬币，我一个一个捡出，攥在手里，父亲看见了，从我手中拿走，拍打着我的小手，很疼。我大哭，哭疼了喜子叔的心，他抱起我一个劲的哄。


　　那是我第一次见喜子叔，他不善言谈，他的话几乎用行动替代了。他的宠爱使我感到格外的亲切，望着英俊潇洒、一身的军装的他，我羡慕不已。


　　安葬奶奶后，中年丧妻爷爷死活不让他再回部队，他说：喜子叔去当时又乱、又苦的西藏当兵是儿戏生命，他要象母鸡一样看着孩子在自己的翅膀下生活。就这样，他成了一个逃兵，一个没有户口关系的黑人黑户。


　　转眼，喜子叔已过了的谈婚的年龄。他的婚事一直令父母头疼，三十好几了还没娶上媳妇。后来有人介绍了一个带着女儿的小寡妇，喜子叔便进了她家的门，她也就成了我的婶婶。


　　我一直纳闷，精神帅气又有文化的喜子叔为啥要给人家当上门女婿？长大后才明白，婚姻是要有前提的,要么是纯真的爱情、要么有经济作基础，二者他都不具备。


　　我爷爷奶奶带着父亲、叔叔、姑姑从河南逃难来到山里，三友叔的父亲收留了他们，腾出了家里的一间北屋给他们住。从此，爷爷奶奶他们便在山里安了家。


　　后来，听说招工，父亲走出了大山。几年后，喜子叔也参军去了西藏。奶奶去世后，爷爷要带着喜子叔、姑姑回老家。可他就是不走，他说：母亲一个人在这太孤独了，他要留下给母亲做伴。想想看，一个孤家寡人，又是居住在别人家的房客，要钱没钱，要势没势，谁家的女儿愿意嫁他呢？
这一留，留下了辛酸的一生。


　　成家后，婶婶的身体状况不能再生育。喜子叔就抱养了个男孩。孩子聪明、可爱，长得白白胖胖，人见人爱，喜子叔和婶婶更是喜上眉梢，孩子成了他心中的宝，他整天乐可可的。他断定这孩子长大一定有出息。


　　孩子三岁那年的春节，他所在的村子杀了一头猪。在地上支起一口锅，把猪油放在大锅里用柴火烧，待猪油化慢慢溶化成液体，再分发给每家的村民。那时油奇缺，城市每人每月才三、四两。那孩子特淘气，好动，总是的跑个不停。大人都忙着，一不留神，跑着跑着不知咋就吊进了锅里。孩子就这样说没就没了。


　　一天放学，见喜子叔在我家，高兴地叫了声“叔叔”便扑到他的怀里。他很憔悴、很苍老，意外和贫穷压得他脊梁都弯了，不到四十岁的他看上去像五十多岁。


　　临走时父亲给了他一点钱，他想用这钱再抱养个男孩延续香火。望着他的背影，我很心酸，可怜的喜子叔，婶婶会用她那柔弱的心抚慰喜子叔吗？


　　见到婶婶那年我还在高中，她因胃下垂来某部队医院就医，医院离我家很近，晚上就住在我家，婶婶个子低，人瘦小，小巧的五官配在她那略显单薄且发黄脸上，一副药罐子的摸样。


　　后来，我和父母也去过喜子叔家，婶婶一见我们来，格外的热情，双手拉着我的手，亲的不得了，又是端水，又是做饭。山里人的淳朴善良感动了我，温暖了我。暗自庆幸，喜子叔有个知冷知热的好婶婶。


　　父亲故去后，看望喜子叔就成了我的事。


　　一年冬天，我去看他和婶婶。见喜子叔衣着单薄，脸色铁青。我问：冷吗？他摇了摇头。“上次不是给您毛衣、毛裤、羊绒服吗？”他没吱声，领我到西边的柴房，在一个破旧的纸箱子里翻出了几件烂了的不能再穿了的衣服。我一看傻了！不会吧，平时婶婶不是对喜子叔挺好的？我走到婶婶跟前：“我上次给我叔的衣服呢?”


　　“不知道！”


　　“你怎么把我叔的衣服放在柴房？”


　　“他太脏了。”


　　我无言。面对这样一个女人，我真想抽她。喜子叔拽着我的袖子拉着我到了最西边的草房。他推开了门，里面有两头牛，他往牛槽里添料。牛见他来“哞”的一叫，吓了我一跳。唉！喜子叔您还不如头牛，牛还有您关照，悄悄的给他兜里塞了些钱，愤愤的离开了他的家……


　　“天不早了，我们该走了。”母亲的话打断了我的沉思。我安慰喜子叔，重感冒，不碍事的，打几天吊针就会好的，说着，炕下塞了一点钱，便告别了他和婶婶。


　　路上，巧遇了原来老房东的儿子三友叔。他得知喜子叔病了，翻山越岭前来看望。


　　我们就在路边聊了起来，他开门见山：“你婶婶不是个好东西，压根看不上老实木讷的喜子，天天骂他没用挣不来钱。那次，你从他家走后，你婶婶就问他要钱，喜子说没钱。她不信，翻喜子的兜，结果翻出了钱。骂他不老实，说假话。当时，她正在擀面，举起手中的擀面棍就朝喜子的头上敲去，顿时，鲜血直流。养子刚刚实在看不惯，说了他妈一句，谁知，她大发淫威：你这没良心的东西，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了，会跟我顶嘴了，这日子没法过了，你们父子俩合着欺负我，……一把鼻子一把泪，像是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日夜操劳、重体力劳动的喜子能吃饱已经很不错了，而她出嫁不远的女儿、外孙却常常收到母亲专门为她们改善的伙食。


　　喜子的忍让，使婶婶越来越肆无忌惮，甚至拿绿帽子给他带。


　　“他不知道？”我问。


　　“知道，那人常来他家。”


　　“他啥反应。”


　　“他越发不爱说话了，天天象牛一样的只知道干活，却连牛的叫声都不敢发出。”


　　三友叔的话，犹如万箭穿心。喜子叔呀！喜子叔，您堂堂的男子汉，活的太窝囊了，也太让我们心疼了！


　　两天后，喜子叔突然死亡……



[ 本帖最后由 田一丁 于 2010-4-4 22:22 编辑 ]

田一丁

贴来习作，欢迎各位斑斑、老师、文友批评指导。谢谢喽！

芳香碧丝草

姐的小说总是有情牵连着，看着，为之心动。人物的塑造很成功，一件件，一桩桩，将喜子叔一辈子的酸甜苦辣尽现。
欣赏姐的美文！周末愉快姐

西北明月

叙述自然，情节感人。学习一丁姐的好作品！问候。

天下为公

很不错的小说语言，亲切自然。
作者把一个喜子叔刻画得动容。
精华支持。

田一丁

原帖由 芳香碧丝草 于 2010-4-4 18:39 发表
姐的小说总是有情牵连着，看着，为之心动。人物的塑造很成功，一件件，一桩桩，将喜子叔一辈子的酸甜苦辣尽现。
欣赏姐的美文！周末愉快姐

谢谢燕子妹妹的鼓励，很喜欢你的作品，我才学着写呢，望多多指点！
周末愉快妹！:hug:

曾经沧海

人物的个性立了起来，一个善良、不幸的喜子叔跃然纸上。
提个小建议，小说还缺乏细节。
我说的不一定对，供参考。

田一丁

原帖由 西北明月 于 2010-4-4 19:09 发表
叙述自然，情节感人。学习一丁姐的好作品！问候。

谢明月妹的支持，要说好谈不上，习作而已，我一直记着你曾经的鼓励！
问好，妹！

[ 本帖最后由 田一丁 于 2010-4-4 21:33 编辑 ]

田一丁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10-4-4 20:42 发表
很不错的小说语言，亲切自然。
作者把一个喜子叔刻画得动容。
精华支持。

谢谢为公老师的精华鼓励，才起步就受到大家的关注、鼓励，很开心，我会继续努力，加油！
问好老师！

[ 本帖最后由 田一丁 于 2010-4-4 21:38 编辑 ]

山野农夫

叙述自然，语言亲切。
欣赏！

田一丁

原帖由 曾经沧海 于 2010-4-4 21:28 发表
人物的个性立了起来，一个善良、不幸的喜子叔跃然纸上。
提个小建议，小说还缺乏细节。
我说的不一定对，供参考。

谢谢沧海老师，您说得对，我很喜欢这样直白的建议，我再琢磨琢磨。一路由您的支持，真好！
问好，老师！

摇曳风铃

令人动容,篇幅不长,却浓缩了一个人的全部.
问好姐.

田一丁

原帖由 摇曳风铃 于 2010-4-4 22:14 发表
令人动容,篇幅不长,却浓缩了一个人的全部.
问好姐.

谢风铃妹来读，你的文字令我叹服！
问好，风铃！

于文华

刻画出一位；老实木讷真实自然的人物。拜读，问好朋友！

邱天

原帖由 曾经沧海 于 2010-4-4 21:28 发表
人物的个性立了起来，一个善良、不幸的喜子叔跃然纸上。
提个小建议，小说还缺乏细节。
我说的不一定对，供参考。

很赞成这个意见。

总觉得材料很散，缺少大块细腻的描写，还不是很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