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许多年前的音乐大教室,沿着浪漫主义音乐的足迹,我有幸聆听到普契尼的歌剧。除了对艺术家的生平感到好奇之外,在以后的日子里,普契尼《蝴蝶夫人》中的许多片段成为我印象中最为深刻的一段声音,或者说,那些最为深刻的一段、一段的声音,就是某个时光对人和情感的单纯判断,以及记忆曾经到达过的痕迹。对普契尼,我经常感到好奇的是他生平的单纯线条,或许因为习惯了艺术家坎坷的命运呈示,所以才对简单甚至纯净的无染生平感到不可思议,但,普契尼就是这样一个单纯、无染的人,一位歌剧艺术家,除了吸烟的嗜好以外而再无其它。甚至普契尼的生平中几乎找不到大起大落的历史,他在21岁创作的《安魂曲》里隐约透露出将成为剧作家的迹象,而似乎也仅此而已,上天给了他平和的前进之路,他就顺理成章地沿着上帝指引的道路,按部就班地完成每一部作品,直到死亡。我想,世上最难得的幸福人生莫过于平稳和低调的人生,普契尼就是拥有这不多的、幸福人生的人之一。
当我把注意力渐渐从普契尼的生平转移开来,他的作品便以我的好友的身份不停出现。在我生命的途中,我与他们相遇,然后分手;分手,再相遇;直到此刻,我只有在记忆里与他们重逢了。其实,我对声乐也曾有过片刻的入迷,那是我根本还不理解声乐根本是什么的时候,我和邻居家的女孩梅玩得正好,她一直学习声乐,我也想学,就跑到她上课的地方也麻烦老师教教我唱歌,然后学着她的样子练声。但很快我就没有时间再玩了,接下来欣赏梅的练声就成为我的习惯。我和她曾经配合得很好,她练声,我伴奏。在她高考之前,她比我高一届,先入学;而后来我和她在校园的相处就显得冷漠了许多,但那也没什么。我习惯了越发的孤僻个性,这并不证明我不和别人说话,我喜欢自嘲,或者嘲笑要好的朋友。比如那个总爱唱意大利歌剧的男生,他在我嘲笑他吐不清字眼的时刻依然深情地唱着《Che gelida manina, what a frozen little hand》,就好象当年梅在唱《Mi chiamano Mimi, they call me Mimi》一样。或许我爱上声乐,就是梅唱起《蝴蝶夫人》中的片段,我听不懂歌词,却记住了那可以穿透阳光的声音,以及普契尼平和的艺术人生。
普契尼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在丰塔纳那里得到一个歌剧剧本,并在1882年参加了一次歌剧作曲比赛,虽然没有获胜,但他的作品《群妖围舞》有了公演的机会,引起注意,终于他的第二部歌剧《埃德加》于1819年公演。这个偶然的机会,令普契尼的人生有了重要的转折,而他与丰塔纳也就此成为终生好友。借以这样的记载,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平和到底的人性,他似乎什么都接受,接受友谊,就默默维持下去;接受爱,接受成绩,就像一切都是上天为他安排好了一样。这位继威尔第之后的意大利最伟大的歌剧作曲家,有着浪漫主义时期音乐的幻想性,也有着当时所不具备的真实性,即靠近现实的思想,这令普契尼成为十九世纪末至欧战前真实主义歌剧流派代表人物之一。普契尼的家境也很简单,父亲米凯莱从事作曲、演奏、教学等活动,普契尼6岁的时候父亲亡故,基本没有太多受益于父亲的指引和深刻影响,是亲人的希望以及母亲的鼓励,把普契尼推向艺术世界,16岁参加管风琴比赛获第一名,19岁担任圣马丁教堂合唱队和管风琴师——这几乎是他少年至青年最为平和的光芒。
说起生活,普契尼没有舒伯特式的贫穷,也没有舒曼式的疾病,普契尼的生活也是贫穷的,但这草草的一笔而过的记录,似乎贫穷已经无法为普契尼的人生做出如何悲观和苦难的叙述。或许过多的坎坷和过重的苦难能更好地展示一个人成为艺术家,可普契尼就这样在贫穷中一带而过了,再也没有太多的记录与他的贫寒有一丁点的关联。而更有兴趣的是,这部伟大的歌剧《蝴蝶夫人》在最初公演的时候竟以惨败告终,首演场变成了一场观众的闹剧,他们的嘲笑和嚎叫声常常淹没了音乐,甚至有许多人喝倒彩,只好中途停止。普契尼虽然很难过,但他有一颗平和与坚定的心。当《蝴蝶夫人》被重新修改之后再次上演,获得了意想不到的、空前的成功,从此成为世界歌剧舞台的传统经典剧目之一。在这个经历中,我们几乎没有看到普契尼如何痛不欲生的情形,更没有戏剧性的渲染述说,只有一个平凡的过程:修改。这个过程,标志着一个朴素的态度,积极的,乐观的,不沉湎于悲情,或者夸张的叙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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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少年玩伴梅子,她经常模仿大人的样子,试唱《蝴蝶夫人》里的唱段,比如《Mi chiamano Mimi, they call me Mimi》,或者《Un bel di vedremo》,我羡慕她有一个大号女高音的嗓子,也羡慕她可以随时随地唱歌,甚至练声。她住在隔壁楼房的二楼,在她作为厨房的阳台上,就能看到一楼我们家的后院,我们也就能在临近后院的房间里听她呓呓呀呀地练声,那往往是她为她弟弟烧饭、洗衣裳的时候。记得在早期的记录我这样说过:她在练声,“不是对着钢琴,也不是对着乐谱,而是面对着一地锅碗瓢盆。”后来,只要梅放学回来,家里的饭就都由她来烧了,她比我过得再清寒一些,但她一点也不觉得苦,反而学着做得一手小菜。我曾问她那个放在厨房大保温盒里的菜是什么,她说是素什锦。那一年,我也学会了做素什锦,但我却格外记住了她平凡与从容的个性,她仿佛从来不急,也不恼,说话慢吞吞的,像拉长了的咏叹调。每当她空闲下来,就叩开我的门,要求我给她伴奏,我和梅子的交流,就是在琴声和歌声里展开的,我能在她的歌声里听出她是否愉快,是否不开心,或者别的情绪,而这样的判断往往还是很准确的。以至于在许多年后,我给别的朋友弹伴奏的时候,常常习惯在一个人的声音里寻找情绪,或者更理想的说,寻找一种思想,那属于一种接近于神奇的东西,来的不很轻易,但却有着潜在的交流意识,借于这种意识,和朋友相处起来就显得更为亲切,温和,解除了叙述的局限。记得离开军队前昔,我和几位朋友就是借着唱歌与伴奏的方式,一起笑过,也一起哭过,而音乐停止以后,我们就都重新显得平静,似乎什么也有发生过。
普契尼的《蝴蝶夫人》,是在1904年2月17日初演于米兰的,剧情取材于美国作家同名小说,由美国剧作家贝拉斯科改编成剧本。剧中的主角乔乔桑,在我的想象中几乎都是我所相遇过的玩伴、同学们的样子,比如梅,她常常以乔乔桑的形象出现在我的想象和记忆里,我甚至还试图把她的未来与乔乔桑有过贴切的重合,但梅的命运竟是那样的好,她嫁给一位很有前途的军官,生下一个儿子,她的丈夫无论如何都不会抛弃她;而我的一些男同学,或战友,他们的形象自然也成了平克尔顿,只是我还没有看到他们如何与自己生命中的乔乔桑相遇,我便再一次远离了他们。《蝴蝶夫人》,剧中描写了一位天真、纯洁的姑娘为了爱情不顾背弃宗教信仰而嫁给美国海军上校平克尔顿,婚后不久他们便暂时分开了。后来,平克尔顿已另有新欢。苦苦等着他的巧巧桑生下孩子,再度与已经背叛自己的平克尔顿重逢,悲痛欲绝的乔乔桑交出孩子,吻剑自尽。这场有着莎士比亚戏剧气息的伟大的抒情悲剧, 由雷基·伊利卡及乔普·贾科萨撰写剧本,并根据隆恩的故事及伯勒斯科的戏剧作为蓝本,歌剧脚本由伊利卡和贾科萨根据美国约翰·朗和贝拉斯的同名话剧编成。其中梅所唱过的、当年听起来还很幼嫩的《Mi chiamano Mimi, they call me Mimi》、《Un bel di vedremo》等片段,《Un bel di vedremo》更是这部作品中最著名的一首曲子,其中的宣叙调写得很长,为女高音展示声乐技巧作出良好的铺陈。那些旋律深情、婉转,富于幻想和魅力,把一个女人热烈幻想的爱情叙述得淋漓尽致,更反衬了悲剧色彩,在其中可以感受到普契尼细腻的构思,以及高超的创作手法。
而我的同学男生中有一个人的印象确实很像平克尔顿,这就难免被大家戏弄和打趣。他在入校之前曾有过一位忠实的女友,说好了毕业以后成亲,可没几天的时间,他就和系里别的女孩子恋爱了。有好长一段日子,我们把他戏称为:小平克尔顿。不知道若干年以后,他会不会回到原来的女友身边去,但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走得更远了,偶尔回乡在公交车上相遇,热切地聊几句;或者在仅有的一次同学会上简单聊聊。我一向不爱打听任何个人的私生活,甚至从来不追问别人是否结婚之类的话题。大概我习惯了封闭、沉默的生活,我的生活,也一概不对任何别人提及。可我还是忘不了自嘲和奚落别人,我会时不时问一句:你的意大利语学得怎么样了?够做一碗意大利面了吗。当然,我们还会一起聊普契尼,威尔第,以及瓦格纳。普契尼发展了威尔第晚期的艺术成就,同时他的探索精神很值得欣赏。他不仅借鉴了各民族乐派的精华,适应时代,更兼融了当代和声、管弦乐法、曲式等方面的新突破,创造了意大利歌剧的形象性和朗读、咏叙的风格。比如《蝴蝶夫人》的取材和创意,它恰当地展开勇气的构思,使一部戏剧最终脱离了时间、地域等局限,成为与全世界一起共鸣的歌剧。至少,一个意大利人去破除意大利民族的各种束缚,而令思想和声音从异国他乡走出来,这个过程无疑是超越于艺术本身的一次重要突破。
备注:普契尼意大利歌剧作曲家,十九世纪末至欧战前真实主义歌剧流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共有作品12部,成名作是1893年发表的《曼侬•列斯科》,著名的有《艺术家的生涯》、《托斯卡》、《蝴蝶夫人》、《西方女郎》等。《蝴蝶夫人》(Madama Butterfly),是由意大利剧作家普契尼(Giacomo Puccini)创作之歌剧,也是普契尼创作的一部伟大的抒情悲剧。
完毕。
暖。2010年1月4号。面对并记录。
(此刻,彼刻,我被这声音迷住,陷入,无可解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