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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行踪·奶黄色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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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9 23:41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行踪·奶黄色的花


                                 
                                1

  我曾经觉得,年轻的那个孩子,不幸夭折了。


  我甚至来不及知道他夭折的原因,时间又一次重新开始。有一天,站在阳光下,我周身产生一种眩晕的感觉。那是强烈的自然照射,和我体内的虚弱之感,多么地不协调。

  那一刻,我回到了年轻时的某个地点。父亲说:你走吧,你觉得哪儿好就去哪儿。是的,我一直觉得再也没有比我呆的地方更糟糕的地方了。我几乎每天透支自己全部体力,去做一些不情愿的事情,而那些事情在父亲看来又多么天经地义。

  父亲不明白,一个在土地上生长起来的孩子会拒绝土地。我不知道为什么不能下田割草,不能在水田里插秧。那些泥泞的土地像会将我体内所有的骨血吸走一样,让我晕头转向。

  于是我想到了另一个答案,父亲不应该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那个月色皎洁的晚上,狂吠声过后,整个世界在一个木头床上下沉。月色像一道帘子,隔开了我和外边的世界。有一个孩子,在我青春期洞开的门边,把一束和她一样的鲜花,放在帘子那边。那一刻,我梦见我死了。

  我总是记得,坐在阳光的草地上,躲避父亲的目光。他在芦苇丛那边什么样子我完全不知道。不过,我总是听到他的呼喊声,他的声音尖利,像镰刀割倒庄稼的棵子,生硬而疼痛。我知道,父亲是没有错的,我自己也没有错的。那么,这个疼痛的错误到底来自什么呢?

  如果现在有神,这个时候,它是不言不语的。我说不明白这个世界是怎么一回事。那么,我只能偷偷地哭泣。一直以来,这样偷偷哭泣的感觉似乎从来就没有间断过。

  长大后,我从那条弯曲而泥泞的小路上走到了外边的世界。我像赫塔·穆勒说的“我拥有的一切我都随身带着”。一直以来,我似乎从来没丢掉过什么。其实我知道我拥有的,明显的只是一个方向,另外的我不知,也许只能在我遇到一些事时,它们才突然出现。就这么着,我被一辆车子带着,穿过二百华里的湖坝和村庄,到达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我终于和我想逃离的村庄分开了。

  一开始,我多么高兴。没有人知道那个夜晚我出走的情景。在一片新生而空旷的地方,我学大人倒背着手,从夏天的杨树下走过去。那些翠绿的叶子哗啦啦响着,风从我的衣领口穿过来,从脖颈滑到肌肤内里。大概我一向柔弱的原因,风对我肉体的器官总能产生强烈的作用。夏天的风有一种特别的蛊惑力量,它们穿透身体的感觉,就像透亮的一根银针,穿透我快意的神经,只是尚没有发生疼痛的知觉。

  我对世界的真实感觉来自风。在风里,我体会到了活过来的轻盈。大概是在到了一个乡镇上,在一个小屋里读书学习开始,我的味觉和欲望,完全释放出它们的渴求。我每天吃到食堂里的饭菜,它们的丰盛超出了我的想象。你看:“这个孩子长高了。他的脸上有了血红之色。”有一天,一个身边的人看着我说。我已经不记得说这话的人长相。他的声音穿过漫长的时间尘埃,落到我的面前。就像,我和又一个春天,毫无心理准备的相遇。

              2

  那是一种奶黄色的花。

  我是在黑暗中看到它的。在门打开的瞬间,无法界定明与暗的分水岭。我先是饿着出走了。走在路上,却是一个夜晚,风声鹤唳。我仓皇出逃,撞到了一棵树上,我的额头冒出了血。一阵阵的眩晕。我想,是不是血流不止,那样死亡就能来带走我。我被这个念头吓坏了。如此害怕的时候,我是不该走的。

  我本来去的是一个草原,一个有奶黄色花开放的草原。“你找不到那花。”我这样给自己说,说着我的心肠变得冷硬起来。我嘿嘿地笑了,笑声从身体里来,震动着我的躯壳。我在这样的意识中,变得有些清醒。已经知道自己的形体,被风包围着。知觉,因为冰冷而复活,先前混沌的感觉正在远去。

  我以为自己再也到不了那片草原了。我假定被奶黄色的花埋葬在一片废墟之中。为了寻找那片草原,我很久之前就离开的家乡。离开之后,所有的退路,都被时间在身后割断。我只能隔着很远的距离偶尔回一下头。那是一片废墟,只有着离乱的烟火痕迹。

  虽然,我找不到花,我却又知道它的奶黄色是在这个世界某个地点的。记忆中它的叶子是扇子的形状,中间有细线似的的花蕊,那里有阵阵的香气散发出来。我想起来它的样子,就知道身体里的残缺。于是我认定,那花的色和香气都是身体里丢失的。我想不起来,我们是否在过去,有过碰面或者融汇。

  或者是有的。我曾活在那个完整里的。像那奶黄色的花一定存活在泥土里一样吧。这个到处战乱的世界,一定将它埋没在我不知道的角落。从此,我就失去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我的生活不在别处,就在那一朵花上。我不知道,为什么是一朵花,而不是别的事物。为什么我是这样的人,而别人不是吗?——也许别人找到了他(她)花,而我找不到。或者,我生来就是要被那花带到远方去的?但是,现在说这个原因,似乎没有必要。

  有一天,我想,我们都是有罪的。这是一个假定,只有这么假定了,我才能安定自己被罚的生存,并以此安定作出安定心的努力。也只有这样,我才会发现整个世界的孤独和自由。像卡夫卡的城堡,我很多时候,我躲在那里,害怕尘世的碰触。那些碰触在一条街道上,随便遇到什么人,都可以将自己行走的秩序打乱。我离开乡村源于它对身体和时间的剥夺,而进入另一个没有乡村的空间,却并不是一场拯救。

  终于,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发现自己一天天的长大,像发现一棵草恍然之间,那么高了。那种浓重的化不开的阴影,从前面,也或者是后面过来。我发现了四周的篱笆一样的围绕。一些藤蔓都爬到了上面,白色的、紫色的、红色的花,等等都攀援在上面,唯独没有奶黄色的花。我已经习惯了怅然若失,久久地坐在门外的石头上,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我有站起来走向外边的冲动,却又不知道往哪里走。

  沉思中,我看到了那个孩子。多年后,血从他的脸上渗出,外边的世界苍白得像一张纸。太阳照在上面,像一道来自被虐待世界里的呼喊声。那呼喊过后,一阵天旋地转,身体里种植的花与草,全都改变了方向。我明白这个景象暗示了什么,就像我知道任何一个生灵疯了的景象。那不是我要的,尽管那景象多么强烈地要进入到身体和灵魂中。


  我该为我的叙述做注释:去年的四月我看到过奶黄色的花,我像梦游一样看到了在瓦尔登湖边生活的那个人。2010年4月9日,我带着我的农具,到了一片土地上,我翻开松软的泥土。泥土边,一小片被生长出来的草包围的水域。“一场柔雨,草更青了,当更好的思想注入其中,它便光明起来。”梭罗在他的瓦尔登湖里这样说。于是,“现在”变成一个美好的词。在这个词的意境里,我看到,帮助我找到去年奶黄色花的人。一个词能长生记忆,能储存灵魂,还能让流浪的日月,有停顿和休憩,仿佛都在验证现实背面的最真实的存在。
                         2010-4-9




[ 本帖最后由 房子 于 2010-4-11 20:16 编辑 ]
2#
发表于 2010-4-9 23:49 | 只看该作者
一种奶黄色的花,好奇怪的花!
莫非瓦尔登湖畔会有这种花!
问好房版!
我慢慢读来~~~~
3#
发表于 2010-4-10 07:21 | 只看该作者
先留个脚印,稍后来读。
4#
发表于 2010-4-10 08:03 | 只看该作者
站在阳光下,一个孩子,父亲,世界,奶黄色的花,卡夫卡,现在。——这些词语,宛如自动生成的标签,它们跳跃着,几乎没有边界地起伏和涌动,分裂与组合,割开时间和记忆,割开肉身与灵魂,又在特定的时刻重新组合,这个过程,能感知到作者的痛楚,更能感知到痛楚之后的美妙,这种美妙,令人有着一种说不清的飞翔感,阳光下,世界之外,时间之上。在这里,抽象化和意识紧紧结合,对一段感知打碎,再重新寻找,重新拼凑,凌乱美之外,有谁说这美不是俱细俱密得入骨呢。读此篇,让我想起许多许多,以及秀丽的笔触,然而这不还不够,我还想起了孤寂,这篇字,浑身上下写满了这两个字,而这两个字却被包裹了重重层层的浑然之光,不怎么透明,你不去感知,就无法感知。把散文诗化,把哲学诗化,把诗再散文化和诗化,这是本文的大至风格,这美是细碎的,多波折的,从中享受到的美有了艺术的提供从而安慰,在灵魂中低语,在灵魂中解构世界的一切,以至于我们常常会与一个断了的梦不停会晤,不停分手,或许一定有个初我是暂时的,是注定随时会消逝的,但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的思想中,它随时的消逝,必然会随时地生成。而太多的还是之于世界,它已经不是我们打量的对象,正如海德格尔所述:“它从来都是诞生与死亡,祝福与亵渎,使我们失魂落魄地把持存在。”—— 而叙述,用意识和艺术中的各种表达方式完善叙述,正是我们要把持住的存在。《行踪·奶黄色的花》——较大程度上对这种存在进行了适中的把持,并敢于打碎和重拼,令一切思想和精神中的行迹得以阳光下的呈展,从而达到澄明浑然之境,智慧在上。
5#
发表于 2010-4-10 08:22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笨小暖 于 2010-4-10 08:03 发表
站在阳光下,一个孩子,父亲,世界,奶黄色的花,卡夫卡,现在。——这些词语,宛如自动生成的标签,它们跳跃着,几乎没有边界地起伏和涌动,分裂与组合,割开时间和记忆,割开肉身与灵魂,又在特定的时刻重新组合, ...


在小暖的精评下,细品、学习房版的散文。我感觉房版的散文一直是在关照着自己的意识和心灵,抒发着文学的灵动美感。头号好房版!
6#
发表于 2010-4-10 08:44 | 只看该作者
  “其实我知道我拥有的,明显的只是一个方向。”读到这句话时,我看了看窗处。不远处的油菜花,快要消尽容颜。不知它算不算奶黄色的花,可是我经常看它,看得出神。用眼睛在搜寻着方向,用脚在触摸着方向。风吹泪落,却模糊了自己的方向。房版是在写文章,也是在写诗。如痴如醉地读着,就算没有了方向。问好!
7#
发表于 2010-4-10 09:53 | 只看该作者
提读一下,大家更多交流。
8#
发表于 2010-4-10 10:15 | 只看该作者
奶黄色的花,生命中时常擦肩面过的花,或许我们并未留意,一任它花开花落。但在此文里,它隐匿了芳踪,成为一个人生命中最为神圣的一个意向,从某种意义上说,它不再是一朵花,而是一种人生了。剥开它层层的花瓣,我们赫然看见,那个阳光下曾经孤独的少年,已然在成长中逐渐成熟睿智起来。而睿智的他,将他的成长浓缩在一朵花里,你只可远观,却永远触摸不到它真实的脉络,因此这朵花,便会永远盛开,如同伊人,在水一方。

[ 本帖最后由 眉妩 于 2010-4-10 10:16 编辑 ]
9#
发表于 2010-4-10 10:27 | 只看该作者
把散文诗化,把哲学诗化,把诗再散文化和诗化,这是本文的大至风格,这美是细碎的,多波折的,从中享受到的美有了艺术的提供从而安慰,在灵魂中低语,在灵魂中解构世界的一切,以至于我们常常会与一个断了的梦不停会晤,不停分手,或许一定有个初我是暂时的,是注定随时会消逝的,但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的思想中,它随时的消逝,必然会随时地生成。而太多的还是之于世界,它已经不是我们打量的对象,正如海德格尔所述:“它从来都是诞生与死亡,祝福与亵渎,使我们失魂落魄地把持存
非常赞同小暖版主对房版文章精僻入微的评语,文章和评论皆出神入化,读后给人一种欲说还休的感觉。眼前美文道不得,小暖评赞在前头!!!向二位致意,周日愉快
10#
发表于 2010-4-10 10:39 | 只看该作者
从山村的部落里出,来便注定了一个人一生的走向,本文里奶黄色的花就是特定的指向,一个人,一件事,一个追求的目标,它是存在着的,只是暂时被冰封着,或者已开放在另外的角落.奶黄色的花,又像是早晨,盛开在我们头顶的太阳,当追逐它的光线时,也就是在追逐一份明媚.
当年的那个孩子成了夸父.
问好房老师.
11#
发表于 2010-4-10 10:48 | 只看该作者
试图远离土地,土地的根却永恒的扎在我们的心底,随着时光的流走,这根会更加趋于生长!
12#
发表于 2010-4-10 10:49 | 只看该作者
知性与感悟,在自我中聚集,然后沿循感官扩散到物象中,构成一个清凉的参照体系,任由思想、意识、感悟和联想,以文字叙述的方式,自由嵌合,这既是一种勇气和精神的反映,更是一种人性的检阅和对照的体现。诗性化的语言,最能够解构和还原物质世界的一个词汇细节,这个特点,在文章里表现淋漓,让我一下子就读出了行踪这个词汇是灵魂痕迹,奶黄色的花这个词汇是灵魂被天堂作为背景映衬后的意味。深刻与独特,都是建立在本我元素的挖掘与张扬基础上的,散文提倡和强调的这个特点,在本文里获得了清晰的表达,确实好文,严重欣赏!
13#
发表于 2010-4-10 10:51 | 只看该作者
再你的文章里,又一次看到了瓦尔登湖!
14#
发表于 2010-4-10 13:28 | 只看该作者
拜读房版的美文!文中的我始终在寻找那奶黄色的花,疼痛,寂寞,梦想等等蕴藏在美丽的文字里。再读几位版主的精彩点评,真是受益匪浅!
15#
发表于 2010-4-10 14:06 | 只看该作者
问候房子!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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