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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高新区 [打印本页]

作者: 闫文盛    时间: 2003-10-24 20:16
标题: [原创]高新区
  “你明天上午来吧。”临出门的时候,庄禾扭过头去看了一眼。已经是五月的黄昏时分。他知道炎热的夏天就要来了。也许这一天过去将面临着新的考验,谁知道呢?对于像他这样的打工者来说,每走进一个新单位都像走进一段新的人生。从什么时候起,他迷恋这种新奇感。这种迷恋带有一种自虐的味道。因为在陌生的背后,有一些深刻的怀疑和忧虑伴随他的左右。有时候夜里睡不着觉,他会像小时候一样起来,走到院子里去。这样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心底的沧桑。夜色中的温热冷暖亲切可感。他在院子里站立,想想刚刚过去的一些事。“你明天上午来吧。”他听见她在说。越过她的肩头,是铝合金玻璃窗和窗子外灰白的天空。他不愿意离去。说不出为什么。已经有多少日子了,他对单位这个词保持一种隐秘的敌意,但这一次,他站在这一个大约有六、七十平米的办公室里,有些呆楞地面对着这个今生中并未来过的地方,他想,他会在这儿留下来吗?说不上来有多少喜欢,也说不上来以后会不会厌恶它。就这样无计划地走进一个原本只想试一试的地方。在四楼的楼梯上,他慢慢地移动着步子,仿佛不情愿就此结束自己的遐想。“你是新来的吧?”他听见有人在说。  
  
  “哦”,他抬起头来。说话的人并不看他,他已经走到前面去了。
   
  就在这一天下午,他搬进了出租屋里。这是距高新区大约1500米远的地方。不知道将会在这里住多久,也许会一直这样住下去,直到离开这个城市或者结婚成家。刚搬进来的时候,院子里有几个人。看样子,像是一家子。他们谈论着家长里短。偶尔向他瞟过来一眼,也不主动搭话。除了房东大娘,所有的人只把他看成一个租房子的人。他想,就是这样子的,而他也把他们看成与他无关的人。说什么呢?好久之后,庄禾才了解到这一家的情况。他们的大儿子在外面另盖了房,搬出去了,老二和老三都在这院里的楼上住着。老四呢?还未成家。“四”,经常可以听到他们的母亲在喊。有时她也会责骂他几句,嫌他懒或者嫌他笨。这么大的人了,连个媳妇也找不回来。不是笨是什么?他的母亲在他离开的时候说。庄禾观察这个未婚者。他长得疏朗的眉眼和出挑的身材,他的衣服总是干净的。他多大了?有三十多岁了吧?

  高新区里,是空旷的街道。在里面走动,见不到多少人。也许一个一个地都离开了吧?他这样想着,沿路,看到有风和雨一块儿刮过来。梧桐树的叶子长在树上,绿油油的,冒出水气。这个夏季,总是多雨。阳光那么新鲜。在早晨,庄禾骑着自行车离开租住的家,到单位里去。这是上班的第一天。他来得早了,楼道里还没有人。这个时候的单位像是个空壳子。他想,空旷的楼道那么清晰地制造出一天中最初的情绪。这情绪像海绵一样吸纳他身体中的浮躁和不安。该有人来了吧。他想。八点半的时候这种想象变成了现实。有脚步声打破楼道里的宁静。那么宁静,有一个人,再有一个人,这宁静就结束了。然后还有另外的人,一个个办公室的门打开。直到他所在的这个办公室的门打开。
   
  这一天是无所事事的。在四楼,庄禾遇见一同来到报社的几个实习生。“嗨,你好。”他们大大方方地打着招呼。在阅览室。又遇见他们。“做什么呢?他们。”庄禾在想。一个个那么入神。在读报中度过最初的一天。在四楼那个大办公室里,庄禾遇见一个女孩子。他同她说什么话了。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她清清丽丽的样子。总是这样的女子带给她深刻的记忆。[2003/7/10夜8:30-10:30]

  事后对这个女子的回想贯穿他在这个单位的所有日子,也许还会贯穿他的一生。他一直也想不清楚那一天她是怎么进来的,也许她一直就在那儿了,她埋着头,专注地做自己的事情。想起他在她的旁边的一张桌子边坐着,无所事事。偶尔他翻一翻报纸,更多的时候,还是对着一些茫然的事情出神。觉得她一直在忙碌,仿佛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似的。后来他觉得自己多么好笑,现在他也是这样认为的。也许想过去同她说说话,但许久许久,他坐着。在那个座位上,察觉到五月天里微弱但已经显露的热。他后来同她说话了,是同她说话了吗?他想起自己把以前写的一些东西拿给她看。但记不起来是同她说什么了。事后他想起自己的笨拙和好笑,或许他的心底里,是慌张的。如果是因为好感而愿意同她说点什么,他也感到了自己的技巧拙劣。但他向她走过去,是的,就是这样子。他看见她,悄悄地观察她。然后,向她走过去。这样的日子已经变得遥远了吗?
   
  后来,他们是同事。彼此熟悉的同事。偶尔,他向她说起这些,她说:真是这样的吗?是真的吗?

  天将近黑下来时从单位里离开。高新区。他嘴里念叨着这个名字。觉得这样的时分适合于离开。单位里的人还很多。因为是报社,许多采访回来的记者聚集在记者部里,他们的身边流淌着时间,但没有人注意到。他看到他们的忙碌,仿佛,自己是一个局外人。从四楼到三楼,到曾经逗留过一阵子的编辑部里转了转。是另一种不动声色的忙碌。那些人,他们的平淡生活的底色,是天悄悄地黑下来时染在外面窗棱上的一抹金黄。他在想,他将面临这样的日子吗?事实上,他厌烦并且害怕这些。
   
  想起他来报社面试的那一天,想起那些看起来比他都年轻的男女青年。想起他们脸上的随意和焦灼,站在走廊里,一个人,又一个人,询问那些刚刚面试完毕的人。怎么样啊?他们说。难吗?而他偶尔听到他们的述说,觉得自己,似乎同这些没有关系。
   
  面试的那个家里,围着桌子,坐了一圈子人。后来他只对其中的一些有印象,另外的几个,也许曾经并未出现过吧?他记起他们不经心的询问,对一个陌生人的好奇。他们,多数是男的,有一两个女的穿插进来。后来他想想这格局多么有趣。而他在别的地方面试时不会一下子面对这么多人。坐着,说起自己的事情,接受他们有意无意的盘查,他觉得不平等。他们说:你在南方待过,怎么又回来了?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但肯定是回答过了。想起那天下午,后来被证实是一个突出的具有转折意义的下午,与他们谈起一些事情,他觉得深刻的疲惫从心底升起来。是那些不由自主的日子,他在南方。发达的曾经像传说的开放城市,他在其中时感觉不到什么,回来后想起,熟悉得像一度逗留并屡屡离开的家乡。甚至,那些衣着考究步履匆匆的男女青年,都在他的心里留下印象。一两个南方的女孩子。她们在外面的漂泊。她们柔弱的倔强的性情,自尊并且顽强。那样的日子啊,他曾经觉得虚幻而且陌生。看到街上流动的人群,他是喜欢的。兴奋的。但那些昼夜忙碌的日子,他离开后觉得遥远而无意义。那样的日子,难道是一个人生命中的必须?许多年来,他对这种日子的感觉敏感而且抵抗着。他想,他的生活,将在这样的基础上延续并且滋生,而他们,知道这些吗?[2003/7/12夜7:00-8:30]

  日子一天天延续下来。他开始上班了。而在此之前的两个多月的时光里,他隐居在自己的家乡。那样一种离群的生活,仿佛自己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他的父母与弟弟、妹妹,他们已经不能够理解他的方式。“不上班怎么能行呢?”他们焦急的语调仿佛他的此生行将步入一个深渊。如果他坚持己见,将会有他们难以索解的局面出现。“这样下去怎么能行呢?”他们总是在说。
   
  他却时不时地在这样的生活中获得快乐。说起来,他实在不是一个易于绝望的人。他在自己的文字中穿行。那是他此生中在文字范围内的第一次放逐。他的感觉好极了。他想,以后不会太多这样的日子,也不会太多这样的心情。一个人。在老家。完全与外界隔绝。写作累了,他会与母亲谈谈话。他们母子,已经许久没有这样交谈过了。除了对他的前途的忧虑,他的母亲,实在是希望他留在自己的身边的。他们说起他童年里的一些事情。说起他在旧时光里的种种。在院子里,他拿着书在阳光下诵读,他的母亲,在洗衣服,扫院子。她的白发偶尔进入他的视野,她是真的老了,而她还没有让她的心情安定。她操心的一些事,依然没有一点眉目。她看着他,有些时候,一个人走出院子,在村子北面的田野间散步。他一定是去那里了,她看着他的背影。在想。“这孩子,这样下去怎么能行呢?”他在转过院门的一瞬,听到了她仍在嘀嘀咕咕。
   
  但这样的日子终于结束了。她帮着他收拾好行李。他的衣服、被褥。他又要离开她了。她有些伤感。但心里却又着实是高兴的。“去做自己的事情吧。老守在家里,是没有出息的。”他有些难受。她这样的想法让他难受。但他能怎么样呢?他来到高新区了。他上班了。

  在二十一岁的那年秋天,庄禾曾经在师范街尾的省委党校参加了三个月的培训。他在自己的文字里没有记录过这段时期。是来到高新区以后他才开始想起来了。他想起那一年秋季明媚的阳光。那一年,他的期待是纷繁的、芜杂的。一同来参加培训的人很多。而他只是其中一个。他想起他常在恍惚的黄昏时光中在校园里的小径上散步。有时是几个人。多数时候只有他自己一个。他走在那些同样散步的人们中间。不时地,可以看见一个迎面走过来的俊秀女子。猜测她的职业、甚至年龄,想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看她穿着艳丽或者朴素的衣服,她的脸上浮着矜持的笑。有的板着脸色,目不斜视。多数人会敏感地察觉到他的目光,与他对视一眼,然后迅快地,把眼光转开去。这样的时候他觉得有趣。尤其是那些与他差不多同龄的女孩子,有的会不由自主地脸红起来。这样的事情不算多,但总是有的。庄禾喜欢她们脸红的样子,这样他的心里仿佛获得了一个小小胜利。不过有时候他却抑制不住自己的羞涩感。所以在多数情况下,他比她们的心里可能更慌张。

  他的工作在一个月后步入了正途。而在整个5月份,他差不多是紧张的、猜疑的。他的同事都是女孩子。他不认识她们。起初是。熟悉起来的时间漫长而疲惫。在这些日子里,他看到了岁月在他的身边由惊奇变得琐碎。

  有些事情,过去很久之后会觉得奇怪。有些人,过去很久之后他会突然地想起。有些秘密,过去很久之后仍然觉得是秘密。他在自己的生活中茫然地叙述过曾经发生过的一些事,过后又迅速地把它们忘记,这种忘记否定了曾经的真实,并且这种否定影响了他的记忆。在现实和虚拟之间,庄禾很快地变得惊慌和浅薄,有时候,不知道自己一次次的说出是否有意义,正如他不知道,他对写作这种手艺以及对一些女孩子的迷恋是否有意义。他只是把自己混同于一个忙碌的人,借此使自己对生活的信念得以加强,但他能忙碌到哪里去呢?多数时候,只能保持心灵中的自由和放松方可认同自己的生存,你这样想,可能他是一个保守的、松散的人,不能适应现代生活的节奏。应该是这样吧。有一天,他见到了他的另一个同事。他想起她的样子。现在。他想起来,仍然觉得是奇异的、无准备的。
   
  其实,这个人你们应该熟悉的,她灿烂的、妩媚的、真实的、偶尔失神的笑弥散在你们的身边,有时候不经意地回过头去,可以注意到她。这种注意比精心设置的细节更加真实。他曾经醉心于这种真实,为此觉得忙乱的生存其实有它奇妙的底衬。她奇妙的着装(他曾经这样想,后来不了),她活色生香的文字,她对一些人的坦诚,以及,作为一个女子,她对自己的看重和对自由的极度向往,都在他的心里留下印象。她的性格随和的丈夫,他对她的热爱(他这样理解),他们在这个城市的一天天的日子,都构成他闲寂时的简单的“想”。

  他常常记忆起第一次见她的样子,那时她是他的同事,尚未熟悉的同事。他记得她像是刚从外地旅行回来的样子,她背着灰色的包,神色有南方阳光下的明媚。她的长相耐看,她的气息,是一种从书香中熏陶出来的闲散和静谧,该怎么形容她呢?许久之后,庄禾仍然理不清他是怎么看见她,并且记住她的。她看人的眼神有些特别,但彼此之间,事后想来,有淡淡的间隔。
   
  她是个热爱汉字的女子,他想那也像是一种不经心的热爱,她的性格在这上面表现得突出而分明,但在这不经心之中,可以读到她的心地和灵性,她在一些过往的场景中游弋和徘徊,她极像是一个人,在平淡但规矩的字符间散步,她的收敛和放纵,在文字中奇异地统一。庄禾据此想像过她的生活,觉得惨淡的城市岁月可能对她的天性造成伤害和腐蚀。她可能有不同于她文字风格的生活,也可能,她将这两者友谊般地拉拢和结合。后来他还见到她在一些时分,也是在不经意间流露的感伤,仿佛她移植的汉字一下子来到了她的生活中。她有时候喝酒,但并不让人反感。她的样子,介于古典和现代之间,她的母语是他曾经熟悉的,她的家乡,与他的家乡相邻,但她长成了一个奇异的女子(多数时候,他这样想),这与他平时的观察有所不同。在他目下生存的T城,即使有人像她,也是不多的。
   
  [2003/7/12夜10:45-1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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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巴陵    时间: 2003-10-24 23:56
  把自己的文章分一下类好吗?  小说请发表在《梦游太虚》版面  :))

  您的诗歌也很不错  可以发表在《清风明月》版面,还有,一下子发表的有点多了,一天发一两篇就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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