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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空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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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4-14 18:07 | 只看该作者 |只看大图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东方欲晓 于 2018-4-16 09:29 编辑

    空椅子


      作者  东方欲晓




   
      






  那些年是我最幸福的童年,那时我刚六岁,和两个姐姐随母亲从老家的大宅院搬到了公教一邨,和父亲住在一起了。公教一邨就像是一个更大的大宅院,叫市府大院,是我儿时的伊甸园。它和市府、市党委连成一片,之间没有隔断,有小河,但有小桥,草坪,风景很美。市府有个皿字楼,每个周日都放电影,不上课的日子里,我到处游荡,我上的兰园小学就在这个范围里,它的后门就通向足球场。母亲就在这所小学里教书。大院里有个大操场,那里有400米跑道,足球场,沙坑、单、双杠,和爬绳爬杆以及一个很高的秋千,我能荡得非常高。后来还为了彭冲市长建了一个网球场,这些我都记得,有一回我在大操场右角那儿一辆废弃的“嘎斯69”吉普车上独自玩耍,一不小心,让车门轧了手指,左手中指几乎断了,我没哭,妈还逗我:“是硬忍住的吧,是个小男子汉。”母亲的一句淡淡的鼓励和表扬对一个孩子来说多么的重要,它影响了我一生,也害苦了我一生。它让我的倔强和父亲一直无法沟通。我总是放学后独往独来,因为住在市府的同学极少,同学们都回家,左边是生物研究所的孩子比较多,右边大多就是军事学院和空司的。而我感觉家和学校都在这个大宅院里,玩伴少,从小我就非常适应孤独寂寞的生活,我很会打发时间,安静地做自己喜欢的事,甚至冥想。才十二、三岁就冥想出了一个“反应性精神病”,这病也吓着妈了,害苦了妈妈,还住了两次“精神病院”,我小的时候怎么这么的不省事?
  
  我是第一批“南京市青少年业余体校”的学员,穿着印了“南京市青少年业余体校”字样的宝蓝色运动服,蹬上小白田径鞋,别说有多神气,那可不是你想进就进得了的,而是人家教练来选拔的。我们那第一批里还有徐步市长的儿子徐小明,惠裕宇省长的女儿惠小燕。回到家,妈妈笑眯了眼,为我骄傲自豪,我的心里更是特别的美。可是,教练说我:“素质好,体质差”,我一直记住呢。那时我是不叫爸爸的,六岁才见到他,没有感情,见面只是“嗯”一下,父亲也不把我们当回事,有什么话要和我们说还得要母亲来传达,吃饭也不在一起,父亲在第三食堂,妈妈带着我们在第六食堂。只有唯一的一次,那时我已经上初中一年级了,元旦会餐,父亲把我这个大儿子带去了,我看着满桌的美味佳肴,却没有什么兴趣,心里老是想着妈,妈妈也太受累了,虽然那时都是照搬苏联的体制,分阶级、级别享受待遇,但我小小的心里,只觉得这样对母亲不公。
  
  还是在上小学的时候,有一天我坐在宝泰街道的马路牙子上,因为我不敢再向前走一步,眼前的一切景物,行人,车辆,对我来说,就像一幅幅的电影画面,不知是真实,还是虚幻。我琢磨着:怎么才能走回家里,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这又是什么地方,家在什么方向?要是现在能看到妈妈就好了。“妈妈”这个词,在我幼小的心里,就仿佛是个护身符。我不想再看街景了,玩弄着地上的小石子,头脑一片空白,我知道想也想不出结果,因为妈妈还在学校,她要给那些学生上课。现在应该几点了,天会不会很快就黑下来,突然间我又想到借了李梦妮一块橡皮,到底还给她没有?李梦妮并不是我的同座,还隔着一排座位,只是我有点喜欢这个瘦瘦小小却眉清目秀的女孩,他和我一样平时也不声不响,有机会说话时,她也非常礼貌客气。是的,现在还没有放学,她会不会想到我去了哪儿?会不会在想:我不应该让她着急?
  
  在我的心里,总觉得母亲并不是很喜欢我,可能因为我对父亲的反叛,母亲当然只有站在自己的丈夫一边。每次父亲教训过我以后,我感到十分委屈的时候,母亲居然会说:“你自己为什么不争口气,你要是拿出点本事,做出点样子,父亲还会说你吗?”可是我十分清楚,父亲的要求是永远无法做到的。“你以为我能做到父亲说的那些吗?”我完全可以这么回答妈妈,但是,我心很软,觉得这是在顶嘴,我不情愿和自己的妈妈顶嘴。宁愿把十分委屈自己扛着,也不愿让母亲有一份的不悦,妈太劳累了,如果把顺应父亲来数落我当成一种减压,我应该恭敬地忍受着,这是我的妈妈呀。这种时候我多半是一气之下跑到外面去了。我不想移恨母亲,反倒更恨自己的父亲,那个颐指气使,不可理喻的人。
  
  这时候,我在外面孤独的游荡着,脑海里汹涌澎拜着委屈,怨恨,甚至想到:“我可能不是他们生的。”有次偶而看到家族的照片,觉得自己长得一点不像父母,反而像那个很神气地穿着军装、听说后来到了台湾的表叔?为了这事,我还在姑奶奶那儿探问过呢,得到坚定的否认后,我开始重新认识母亲。
  
  有一回生病,不想吃晚饭,母亲特地为我去买馄饨,是个蛮冷的天气,妈也不知从哪儿买的,用的是一个搪瓷的大缸子,还用什么棉的东西包裹着。“妈是爱我的”,我心里十分愿意这样想。但是我更愿意的是:母亲不仅是为了生病的儿子去买馄饨,或不辞辛苦地一次又一次地带他到医院去轧针,而是在孩子心里有什么烦恼和心思的时候,抚摸着他的脑袋,平静而安详地说:“孩子,有什么心里话和妈妈讲讲,妈妈也许能帮到你。”要是那样多好啊……
  
  其实、父亲也不是完全不想表现点父爱的,也许他不会,没有那个适应和学习的过程,也许骨子里就缺少施爱的能力,后来慢慢长大后才知道他对自己的妻子,我们的母亲也是缺少信任和关爱的,他想和我们子女们说什么话,是要通过母亲来传达的。他是四房单传的一个独子,从小的宠爱让他习惯于被别人爱,而不需要考虑怎么去爱别人,所以他压根没有爱人的习惯和能力。有一次,或许是他高兴了,晚饭后把我叫到他的房间,我毕恭毕敬地站在那儿,等待受训。
  
  父亲笑着说:“别那么紧张,我们随便聊聊。”这样的开场更让我紧张:“也许要出什么大事了?”
  
  “阿文啊,你也不小了,应该对自己的将来有个打算吧”。那时我有大概十一、二岁的样子。
  
  “还没有打算。”我随口说了句。
  
  “怎么能没有打算呢,难道你就想糊里糊涂的过一辈子吗?我也不能养你一辈子啊!”
  
  “现在能有什么打算?”我被问的一头雾水,开始抗争性地反问道。
  
  “比如说:学文当个文学家,学工做个工程师,就是去当兵也行啊。”父亲看有阻力,怕谈不下去,就开始启发我。
  
  “那我就去当兵。”我明知父亲这句当兵的话是想讥笑我的,就故意一口应下当兵这差事。
  
  “哦,你真的想当兵,我看你这身体还差得远。”我想尽快结束谈话。于是不假思索地说:“当文学家。”
  
  父亲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看看自己能当文学家吗?每次作文能有90、100分吗?”谈话开始白热化,有点火药味了,父亲全然不顾。我也不耐烦地说:“那就只好学工去做个工人呗。”父亲觉得自己的教育很能震撼人,于是很兴奋:“工人恐怕也不行,你能放得下架子吗,我们家世世代代还没有工人呢,你难道就这么没有出息?”我彻地崩溃了,满脑子里想着如何报复眼前这个人。
  
  得让他尝到教训。我心里那反叛的性格像魔兽似的弹了起来。
  
  “那我就随便。”
  
  “随便,这是什么话,这是你对父亲的态度吗。”
  
  “说什么都不行,无法令你满意,当然只有随便。”
  
  “真是气死我了,怎么养了这样一个孩子,不求上进,朽木不可雕,朽木不可雕也,唉!”谈话在父亲的一生长叹中结束了。
  
  可怜我没有想到,这一次的谈话对我后来的影响是多么的严重,甚至许多年后才慢慢地觉悟,走出这个阴影。
  
  有一次和姐姐们打牌,有谁想把牌藏起来,下次玩的时候只有他知道在哪儿,结果想了半天把它给藏在了父亲的枕头底下,晚上父亲发现了,居然暴跳如雷,把这么脏的东西居然放在我的枕头下面,什么居心?一定要我们说是谁干的好事,其实不管是谁,我都可以站出来认了,但是我故意不说,两个姐姐可能胆子小,都不敢说话,最后还是我说了:“知道就行了,下次注意,非要知道是谁干吗,随便是谁。”父亲被我气得没有话说,把大家赶出来了,从那时起,随便两个字就挂在了我的嘴上了。
  
  我真的是这么随便的人吗,谁又能知道,做父母的一句话,就能这么样轻易地影响孩子的心理和行为,我这种对任何事都无所谓,很随便的态度着实又伤害了母亲。有一年初夏,大家心情蛮好的,母亲提议到外面走走,母亲也想放松一下,说:“星期天我们去公园野餐吧。”问道两个姐姐,都十分赞成,赶紧穿起了新做的小碎花的布拉吉,急着要出门。当问到我时,我却冷冷地说:“我随便。”这句话使得母亲非常伤心,因为报复父亲,影响到母亲,我有点不忍心了。记得我上初中的时候,父亲唯一一次去为我参加了家长会,回到家就训斥我:“你们班主任说,你在学校一个星期和同学说话不到十句,什么意思,”“他们说的我不爱听,他们爱听的我不想说。”记得当时我是这样冷冷地回答他的,有了一种报复的快感。
  
  那次在保泰街马路牙子上迷迷糊糊的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家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看到的妈妈,看到妈妈,我有点想哭,鼻子很酸,但还是忍住了,我想:“妈一定不希望我哭。”我还小,不一定懂得坚强,但是晓得不能软弱,不能随便哭。事后母亲说是在去鼓楼医院的路上好不容易找到我的,我躺在地上昏昏欲睡。因为她经常带着我去鼓楼医院看病,那时我小小的年纪,就有了关节炎,在医院里我被那些长长的银针扎在身上,慢慢地从痛到麻木。也就是在那时候知道了阴陵泉,阳陵泉,膝眼,和足三里这些穴位。一个才十岁的孩子就开始了漫长的中医针灸治疗,也告别了业余体校,在我小小的心里永远记住了教练的那句话:“素质好,体质差”。我想,这一定和我从小有个尿床的毛病有关系,父亲从来没有关心过,压根没想到这是一种病,需要带我去治疗。只有打骂和训斥,甚至还让我顶着尿湿的被子站在院子里去受辱。后来我尿床惊醒后,只好自己用身体的温度去焐干被子,这种时候,我的内心不是伤心自己的那难堪的毛病,而更多的是父亲的冷漠和绝情,也同时有对母亲的伤心,因为母亲也没什么好办法,多半是听父亲的,现在得了关节炎,母亲只好不辞劳苦地上完课,放学后急匆匆地带我去医院针灸。于是我走惯了这条路,不知不觉地走到这条路上了,但是为什么又在恍惚之中模糊了现实,一定是精神受到极大的刺激,在短时间里会出现幻觉和失忆。
  
  由于公教一村邨要搞扩建,我们一家搬到了兰园十四号,王楚斌市长也搬到了兰园十八号。儿时的伊甸园很快就消失了,美好的日子稍纵即逝。兰园十四号是一座原国民党政府要员的公寓,三层的洋楼,木结构、窗户上都有花栅栏,分给好多家从市府搬出来的家庭。刚住进去的时候,谁都没有发现,套间的门上那个铜把手已经没了,可是过了好几天。父亲发现了:“怎么这个门上的铜把手没有了?”父亲的疑问没有得到回应。于是他把目标转向我:“是你偷了那铜把手吧?”我非常震惊,他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在他的眼里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一点不怀疑自己的品性,但这有什么用呢?在这个家里,父亲是权威,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别人是没有权利申辩的,如果在一个家庭中,家长把淫威当成了权威,那是非常可怕的,权威不应该是强加别人的意志而自冠的,而是应该由别人的信赖拥戴而产生的。我有点可怜自己的父亲。盲目、粗鲁而又不可理喻,和他的身份不相符,即使说我曾经在天花板里发现过一把日本战刀和一盘电影胶卷,也曾带到过学校,这也完全不能和“偷那个铜把手”相提并论,父亲继续逼问我:“难道它会不翼而飞吗?不是你偷的还会是谁?难道是你两个姐姐?”听起来句句有道理。我只好说:“你说是那就是把。”不想再纠缠了。“就是么,做了就要勇敢的承认。”父亲又一次胜利了。在这样的家庭气氛和父亲的权威教育下,我更加叛逆了。为什么要依靠说谎才能得到他的信任?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说谎。
  
  “我不会白白的让他威逼得逞而真的安生的。”“我不能背一个虚的罪名,宁可真的偷。”在这以后,我学会了偷,但我的原则是只偷父亲的东西,那些锁在羊皮的漆皮箱和一只绿色的铁皮箱里的秘密。一整盒美国的明信片,其中有建筑风景、珍希动植物和泳装美女,这样的宝贝后来被我完整的送给了初恋的女友吴竟,还有一只精美的小牛皮钱包。当然也还有点正经的收获,那就是当时对于这么大的孩梓来说无法看到的书,一本是艾思奇的《大众哲学》,一本是刘少奇的《论共产党员的修养》和毛泽东的《矛盾论与实践论》的单行本。还有就是一本《男女生理卫生知识》,我是个爱读书的人,这些书在我那儿藏了很久,我生涩但如饥似渴地读完它们了,仿佛立即懂得了许多的事情,自己觉得立刻长大了。矛盾论让我知道看待问题的方法原来应该是这样的,任何事物都有两个方面组成的,我也突然在一夜之后就像变成了大人,因为我在那本生理卫生知识的书里了解到男人女人的真正意义上的不同。尽管一种扭曲的教育让一个本来诚实的孩子,在反叛下学会了去偷,但是仍有一点欣慰的是:我长大了,成熟了,也更强大了,虽然身体羸弱,命途多舛,而且也只有大概十一、二岁的样子。
  
  坐在马路牙子上的我被母亲找回家后,一直处在迷糊的状态,知道眼前有人,但不知道是谁,说话语无伦次,并且会傻笑,不成调的唱歌,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睡觉,给吃的也知道吃。有一天想要看书,母亲就随手找了本周而复的《纪念白求恩》,我也不知真看假看,这样浑浑噩噩的日子居然过去了好几天。慢慢的,我好像如梦初醒,觉得一切很新鲜,头脑也很清醒。我和妈说:“妈,我这一觉睡的真香。”
  
  母亲问道:“知道你睡了多少时候吗?”
  
  “睡了一天一夜?”
  
  “你都睡了七天了。”妈呀,我好像恍如隔世,但一切又好像回复正常了,而且记性特别好,迷糊时看的“纪念白求恩”几乎都能说出来,真的不知什么病,把大家都弄糊涂了。后来像这样的情况又发生了一次,母亲只好带着我来到了精神病院,那时叫“南京市精神、神经病防治院”,就在随家仓,那时还是很荒的市郊。医生问我一些简单的问题,我只是一个劲地回答:“我没病。”谁都知道,只会讲:“我没病”,就一定是有病了。我住在儿童病房,儿童病房是在大门左边的一隅,长廊两侧是分布的病房和办公室,尽头是一个很大的活动室,可以摆开桌椅就是饭厅,那儿有一个门通向室外的院子,院子里是草坪和一些简单的玩具和球之类的运动器械。这都是我在精神好的时候得到的信息。有一天下午看到大家在院子里玩得真开心,阿姨做在椅子上看着大家,有两个男孩打架,阿姨不去管,除非有危险,可能打架也是一种交流的方式,我就趁机跑回屋里,到办公室去翻看病例,忙了好一会,总算找到自己的病历,六个清晰的大字像霹雳似的振了我一下:“反应性精神病”。我死死地记住了这几个字,把它当成了判决书一样。出院后,我借机到一个同学家去做作业,因为他的爸爸是个医生,在那儿,我找到了一些医学杂志,一鳞半爪地,半知半解地了解到“反应性精神病”是由于受到外界的刺激,反应出的间歇性的半失控和暂时性的失忆,我记住了这些,把它铭刻在了心上,后来通过改变性格,再也没有犯过了。在这两次住院期间,父亲没有一次去看过我,我也不希望他去。
  
  有一次,父亲在和我说什么,我没有认真听,做着自己的事情,父亲又摆出了权威的架子,说道:“我是父亲,我说话你怎么能这个态度?”我脱口而出而又冷静地说:“不错、你是父亲,但是只能是年龄和辈份的意义,并不能代表别人的意志。”我为自己说出来这样的话也着实吃了一惊,那一年我正好十六岁。其实、我在下意识中十六岁始做父亲。我已经对这个做父亲的问题拷问不止一次了,“父亲应该怎么做?”这个问题似乎很早就时隐时现在我的心里:“一个可爱的家,能缺少爱吗?”“一个父亲有爱的能力吗?”“爱的前提是什么,是不是尊重?”“信任是怎么建立的,是不是理解?”……我没有地方去寻找答案,只是在自己那尚且懵懂的内心里思考着。
  
  长大一些后,有了新的认知,太辛苦的母亲过早地离世以后,我突然变得更加成熟,我不再那么苛求父爱,也不再那么恨父亲,一是因为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恨,是的,要想恨一个人,其实也是耗时耗力的活计,弄不好也会劳心劳力,心力交瘁。你必须老是纠结在他的身上,而不自觉的耽误了许多宝贵的时间,忽略了身边的生活,失去了那些美好的东西。二是我慢慢地从姑奶奶那里知道了一些父辈们的事情,有些不是我们能理解和想象得到的因素,它鲜为人知又确实的在那里影响着两代人的沟通和交流,也许这就是常说的“代沟”。为我小时候的怨恨开脱、释怀了许多。知道了这些以后,我谅解了父亲,原来他是在那种环境下生长的一颗娇惯的温室植物,能够生存就已经很难为他了,再说,他是四倍的宠爱集于一身,还没学会去爱人,就一下子有了七个让他施爱的小东西,他顾得过来吗?我决定努力忘了过去,忘了父亲曾经把我在夜里送到很远的郊外,那是小火车的铁路上,把我像一只猫狗似的扔在那里,不准我回家,过了几个小时后,母亲和大姐才找到我把我带回家的,我没有哭,只有恨。后来当我在家里实在待不下去,和二姐相邀报名去农场时,拿了一只父亲的漆皮箱子,父亲居然拿着一把菜刀追到了下关火车站,那时也只有羞愧和痛恨。过了这么多年,我自己也有了女朋友,懂得爱的力量要远超恨的力量。我尽量去想他的好处,记得我刚上学的时候,父亲教我削铅笔,我认真地学会后,从此削出的铅笔比削笔的刨刀还要漂亮,任何时候还没有一个人能削出我这样的铅笔,同桌的女生和隔壁的女生都不用刨刀,让我给他们削铅笔,这几乎成了我的专利。还有我写得一手有点幼稚但还算漂亮的行书,不少女生们都要我为他们的练习本写上姓名班级,这些从父亲那里得到的东西让我在女生面前争足了面子。大姐上大学的时候,父亲和她说,什么叫“做学问”,就是要博览群书,写下笔记资料,再做成卡片、索引,以备查阅……他说他曾经做了不少资料卡片被日本人烧了,一蹶不振,再也没有精力去做了。这些话我不知不觉记住就一直不会忘了。还有就是他老是说孩子是国家的,不是我的私有财产,那时总觉得这句话哪里有问题,七个子女的工作问题他从来不插手、不过问,后来想他也许说对了。
  
  姑奶奶是上世纪三十年代一所教会中学的校长,笃信基督教,給过我四本福音小册子,我在姑奶奶那儿,似乎已经接受了基督的精神,那种仁爱,宽厚和博大的胸怀,学会包容父亲的那些行径,只当作那个罪恶家庭留给他的烙印,这烙印可能就是一个胎记,没准会伴随着他终生。或许时代会慢慢磨蚀掉胎记的。正如经历了文革的动乱和洗礼,剥夺了仅有生存以外的一切以后,父子双双平反,我回到家里,看到衰老的父亲居然在鸡窝的大门旁,又开了一个小门,说是给小鸡进出的。我看到这一切的时候鼻子酸了一下,忽然觉得父亲老了,完全变了一个人。有一天父亲买了两张电影票,喏喏地给我一张,说是才出来的新电影,《生死恋》,那时这样的外国电影很少,父亲一定是很辛苦地排了长队买回来的。我没说什么,接下了电影票,也去了,却没看到父亲,以为父亲没去,或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心里有种放不下,我连电影都没看就立刻赶回来了。我在电影院没看到父亲,回到家却看到父亲好好地在躺椅上看书,我生气地问他:“给了我票,我去了,你自己怎么倒没去?”他说:“我去了,没看到你,以为你不会去的,也就回来了。”我什么也不再说了,生活能改变一个人,但是你要有耐心。一直以来,电影院里那把空椅子,就没有离开过我的脑海,因为那是唯一的一次,可能和父亲静静地坐在一起一会儿。空椅子在我的脑海里,慢慢幻化成傍晚时分,古银杏树下,一张落满枯叶的长椅,应该正好坐下我和父亲。一切的过去成为过去,可是再也没有未来了,父亲九十七岁那年,没有任何预兆和告别,在那个平安夜平静地走了。




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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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18-4-14 18:38 | 只看该作者
哪里是空椅子,妖坐的是红木沙发文章比较长,明天来细看
问候先生发文快乐1
3#
 楼主| 发表于 2018-4-14 18:43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东方欲晓 于 2018-4-14 18:45 编辑
千年女妖 发表于 2018-4-14 18:38
哪里是空椅子,妖坐的是红木沙发文章比较长,明天来细看
问候先生发文快乐1

也许在妖的眼里,这就不算是小说,丑媳妇也拿出来见公婆,这是我理解的其中一种小说的写法,幼稚。你别累着,更别堵着,慢慢看。
4#
发表于 2018-4-14 19:16 | 只看该作者
因为爱,所以才会能伤害,所以才会有伤害。向老师问好!
5#
 楼主| 发表于 2018-4-14 19:18 | 只看该作者
兔子先生 发表于 2018-4-14 19:16
因为爱,所以才会能伤害,所以才会有伤害。向老师问好!

呵呵,是这样理解的,谢谢提读。
6#
发表于 2018-4-14 20:05 | 只看该作者
先加分支持好小说,空了细读,学习
7#
 楼主| 发表于 2018-4-14 20:29 | 只看该作者
武如 发表于 2018-4-14 20:05
先加分支持好小说,空了细读,学习

感谢武如师友的关注和鼓励。
8#
发表于 2018-4-15 05:10 | 只看该作者
加分支持东方老师,等会细品。
9#
发表于 2018-4-15 06:59 | 只看该作者
这更像是一篇散文式的小说,无论以何种形式呈现都是一种最美的探索。

两代人的心理描写非常到位,非常真实,也非常有意义。点赞
10#
发表于 2018-4-15 07:21 | 只看该作者
学习,支持,问好东方老师!
11#
 楼主| 发表于 2018-4-15 08:44 | 只看该作者
刘晓斌 发表于 2018-4-15 07:21
学习,支持,问好东方老师!

晓斌师友好,谢支持,共同学习提高。
12#
发表于 2018-4-15 11:48 | 只看该作者
坐坐空椅子,享受享受:lol
13#
发表于 2018-4-15 11:51 | 只看该作者
空椅子落满了树叶子,还灰蒙蒙的,哎,弄脏了我的屁股:lol
谁家的空椅子?我找谁的老婆帮我洗裤子
14#
 楼主| 发表于 2018-4-15 11:51 | 只看该作者
谢言老关注,祝周日快乐,小孙女美丽健康,快乐成长。
15#
 楼主| 发表于 2018-4-15 12:30 | 只看该作者
言默然 发表于 2018-4-15 11:51
空椅子落满了树叶子,还灰蒙蒙的,哎,弄脏了我的屁股
谁家的空椅子?我找谁的老婆帮我 ...

既来之,不怨之,理解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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