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李立红 于 2018-4-17 21:08 编辑
别是东风情味
1
一切都苏醒了。最好爱上点什么,才对得起这四月天。
离真正的春天还有一件棉衣隔着,桃花就捂不住了,迫不及待地用开花,揭开了一个季节的秘密。
刚说到桃花,风,就有了夭夭之气,携着我闻香识花。
看桃花不必远走,学校就有几棵。去年此时,教学楼南的桃花正开得沸沸扬扬,敲锣打鼓的。清晨,倒垃圾,满树的粉红让我停下来,看了好久。正是上学高峰,孩子们骑单车匆忙而过,没人注意。许是习惯了,花,照样认真地开,不因无人而不芳。旁边,60多年的老教学楼挺拔地矗立着,为这一树花押上韵脚。
今年,以为它还如常。中午,几树花开得正旺,在小径散步,见到这棵树的树油流出来,树干粗壮,就是不见含苞。它怎肯错过花期?唯一的原因就是它已离开。就这样走远了,惋惜,惆怅,如同一个故交亡故,没打一声招呼就走了,而我却不能为它举行一个葬礼,只能伫立,为它送行,感谢这些年美丽的陪伴。
桃花历来是一面铜镜,古人在擦拭,用雨水蘸着东风;我也在擦拭,用露珠和着思念。照过,彼此遇见,和旧时光紧密依偎一起,足矣。
美好的东西总会相互找到,不论远隔千里万里,还是来世今生,总有一天会重逢。
2
知道你会开,所以我如期来。
那年,偶遇大片桃花,割舍不下。从此,念着,等春浅花深,再相约春天。
远远地,花香袭人。我不知道这么美的花还有香气,印象中,只有朴素的白花才用香味撩人,像桃花这样妩媚的花从来不用,光是那粉嫩的面庞就足以让人心醉,让人想做旁逸斜出的事,做平时想都不敢想的事,比如去爱一个不可能爱的人,去到一个一辈子不可能到的地方。
春天用桃花说话,说那些情话,不觉中,红了面庞。
遍地桃花,密植成林,如同军士,整齐划一。好像是有人经营的苗圃,却从未看见主人,没有篱笆墙,把这广阔的美置于喜欢的人眼前。桃花连绵,迤逦繁复,宛如一曲不间断的韵律,澎湃汹涌,让人目眩。在我的人生阅历中,几乎找不到与之相似的境况,一时无措。它们有什么诉求,也不得而知。
美,竟然也让人有千朵万朵压枝低的急迫感。乍一看,眼前一片红云,又无所见。我不知道,哪一棵开花的树,会得到整个春天的垂青,哪一片花蕊的目光,会咀嚼幸福的谦逊。
感觉风都被同化了,变成了花的同谋,把星星点点的绿压得喘不过气来。密集的植物让人紧迫,也有喜感,好像弱势群体,一枝势单力孤,呼朋引伴,以多取胜,无形中就有了几分闹。
闹有什么不好?我在闹中取静。粉红、雪白、淡青的花,各自芬芳,互不打扰。站在花树下,仿佛身边都是天使,扇动翅膀,有落花飘肩的俊逸。倏忽间,我掉进了桃花精心设计的陷阱,任满目花瓣淹没我。我茫然,怎样都打动不了它们,这些小精灵自顾自开着,对我不理不睬,我的孤独像春水般东流,无计可施。
徜徉花丛,目之所及,我从不怀疑自己的平庸、寡淡,甚至一无所长。我把自己埋在花海里,恨不得装扮成一朵谎花,暂时得到树木的爱怜,我怀抱忐忑,自己开花,蹑手蹑脚,与天空保持一种尊重的秩序,内心有旷野泼泼的小侥幸。
自然有序。在繁花面前,我是多余的,多出了一个呼吸,多出了一颗心跳,我从自己的内心滑落,低到谷底。
对此,我很抱歉。
3
乡村的桃花则是静的。
喜欢没有预设的惊喜,走在乡村房舍间,不经意就会遇见一树花开,这个季节,一定是山桃花。散落民间的桃花是自由的,三两步就能看见几棵,不一定是特意种的,很可能是谁随手丢的桃核,没几天长出了大树。没人注意,也不把它们当成公主般侍弄,乡野孩子一样自由生长。它们即使是落难的贵族,也早同化成老百姓了,举手投足间充满了烟火气,随和、宽厚,待人接物都笑容可掬。
竹外桃花三两枝,稀疏在篱弄旁,安静地开着,就这样在逼仄的乡间小路上,与它们撞个满怀。我们狭路相逢,却没有争斗,我被它们的干净明澈感动,很快握手言欢,看它们把自己开得多么随意自在,洋洋洒洒。借助东风,传递口信,很快就看到村子的角落里,最迟钝的桃花都递出了自己的名片。
乡间的山桃树从来不是主角,不结可口的桃子,不用剪枝嫁接,无需多一份关照,它们是樵夫牧童的点缀,是酒旗风的旁白,是小园几许,收尽的点点春光。即使长在坟地里的桃花,也从来不自轻,照旧按节令出牌,一环也落不下。生与死,起点与终点,就这样毗邻而居,相看两不厌。
它们是魏晋的隐士,我行我素,心怀苍生,能抚琴唱和一曲《广陵散》,也能赋诗几首,旷达高歌,它们的生命多姿多彩,是大气象,不着一言,尽得风流。
天真好,云轻轻,蓝如洗。在身旁,“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人如同在武陵,浅吟低唱,醺醺然,醉卧他乡……
4
春短暂,也就是和花在一起的那些光阴。我带着点小小的坏,不动声色地把花吃进眼睛里,如蜜蜂采蜜,我俯下身子,悄悄交出爱情。此时,谁还醒着,桃花就主动和谁说话,它说:我不灼灼,谁来妖娆?我不窈窕,哪来君子?
喜欢拿着相机,拍那些花的细节,就像美国画家欧姬芙的画似的,花的质感与纹理尽情展示在镜头里,就像一片广袤的山谷一样值得探寻,提醒我不仅看花海一样的壮阔,也要向里走,走入内心,那是一块更深邃的空间。
这一看,很让人讶奇,原来花的内心是如此简单,又如此丰富,不敢轻易解读。
这是发现的乐趣,我原来的视角局限在花、树本身,看眼睛欣赏到的美,而细微的神圣,隐秘、独立被忽略了。显然,珍珠暗藏于河蚌,它的光彩无论看到看不到,都是无与伦比的。
任何对美的表达都是无限接近美,从来不是美本身,为日复一日的单调生活注入深深的情,比写出美要重要得多。
一个人内心有了一缕花香,容下了花魂,心里就有了一颗定海神针,不怕浮生短,任花开花落,生命自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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