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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想穿布鞋 ◎ 昨日时光
到了铺镇,忽然就想买双布鞋。我以为在那样古朴的镇子里,一定会有一双手工布鞋等着我,可转了几条街也不见布鞋的影子。最后到了楼楼口的供销社,凑合着买了一双鞋底刷了橡胶的所谓军用布鞋,才十二块钱。但这种布鞋底子不厚实,面料也很薄,穿着还别脚。我想要的那种千层底、条绒面的老布鞋,哪里才有呢?
对布鞋的想念,源于我对皮鞋的厌恶。去年过生日,老婆花三百块钱给我买双皮鞋,皮子倒是真的,可惜太硬,穿着夹脚,而且不透气。人生在世,每日行走,脚若是不舒服了,浑身哪都难受。打个比方,布鞋就像我的老婆,宽容、忍让、温柔,穿在脚上巴实、软和、吸汗且透气,她是脚的知音,最知脚的寒热冷暖。而皮鞋呢,她是我的领导,作风硬朗、霸道、讲原则、没让劲,不幸与这样的领导相处,时间长了,我的一双脚必然会受伤,不是这里磨破了皮,就是那里打了血泡。而布鞋,我的老婆,她宁愿把自己磨破了,放我的“大舅舅”(大脚趾)溜出来玩,也不愿使我受半点委屈。布鞋弱弱地宠着我,顺着我;皮鞋强势地管束着我……
从孩提到少年,布鞋一直穿在我的脚上,不知穿烂了多少双。我家八口人,每年至少得穿二三十双布鞋吧。每一双都是母亲亲手做的,布鞋的每个针脚里,不知填进母亲多少个夜晚的辛劳。母亲白天去生产队上工,晚上在煤油灯下纳鞋底,纳着纳着就困了,正准备靠在床上眯一会,鸡就叫了,天就亮了。母亲只好起来喂猪,扛起锄头上工。为了分担母亲的辛劳,二姐把鞋底拿到铺镇中学去纳,为这还挨了老师的批评。母亲养了我们姐弟六个,她知道我们每个人的脚码,做的布鞋都很合脚,样式也很好看,生产队里一些妇女经常借她剪下的鞋样。母亲是个文盲,但她一点也不缺乏美感。她心灵手巧,青年的时候做针线活功夫很深。姐姐们的布鞋通常是红灯芯绒做的,鞋面上绣一朵梅花,还安有鞋袢儿;我和弟弟的布鞋通常是黑灯芯绒做的,缝了松紧带,还有暗扣,脚一蹬就可以穿上。知道母亲做鞋的辛苦,我们都爱惜布鞋,只是天冷的时候才穿,夏天一直打光脚,冬天要是下了雨,就把鞋脱了装进书包里。有一年冬天,我刚穿上母亲做的棉窝子,不小心被同学划了道口子,棉花都露出来了。同学并非故意,我却脱下鞋跟他打了一架。我端起一块胡基(土坯)朝他狠狠砸去,差点没把他砸死。那是我今生第一次打架,为了一双布鞋。
小时候,最盼望的事就是过年了。过新年,穿新衣服穿新鞋,那种感觉是很幸福,很温暖,很喜庆的。如今随时可以买新皮鞋穿,但幸福的感觉却再也找不到了。去年秋天,我跟母亲说,给你儿子做双布鞋吧,我想穿布鞋了。没想到母亲叹口气说,唉,我老了,手上没劲,锥不动了,你看哪里有,自己买一双。母亲一边说着,一边捉了自己的一双手在看。母亲的手上布满了青筋,指关节粗大变形,包裹在手上的一张皮也松了、皱了。母亲老了,一双手也跟着一起老了、笨了,她不但做不了布鞋,就连醪糟和豆豉也不会做了。
爱到无力,母亲的一双手早已纳不了一双鞋底!
好想穿布鞋,好想穿母亲做的千层底的布鞋。穿上卑微的布鞋,带着乡下母亲的体温出发,我的行走会更稳健、塌实、心安。穿布鞋走路,也许会沾了乡间的露水与草汁,但绝不会沾染上都市的浮华、骄矜与跋扈。有一天,当我穿了黑面的千层底布鞋,再配以青布的长衫,头戴一顶礼帽,手握一卷经书,口里念着“子曰”“诗云”——那才是最正点的有节操的中学国文教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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