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湖

山渐青

　　在江湖

　　文/山渐青

　　烟雨楼小二的供词

　　小的叫王小二。真名？真名就是王小二，这都怪我那早死的爹啊。给我起了这么个名字，大人您说我这辈子除了做小二，还能做别的吗……

　　好，好，大人，小的说正事。那个带刀的汉子和弈剑山庄庄主确实是死在了酒楼上，也确实是在喝了小的上的酒之后死的，但小的的的确确没有在酒里下毒啊！小的从小就胆子小，连鸡都不敢杀，哪有胆子给人下毒啊！再说了，小的就是酒楼的一个跑堂的，几乎没出过酒楼，小的去哪弄毒药啊！

　　事情经过？小的想想……那天小的正在酒楼上伺候客人。不是一楼，是二楼雅座，一楼有别的小二，就是那个叫赵富贵的，他和小的从小一起长大，经常仗着身子强壮欺负我……

　　好的，好的……那个带刀的汉子是在快正午时候进来的，身边还带着一个漂亮的女人，喏，就是你们说的南云了。带刀汉子以前从没见过，从穿着上看不是本地人，汉子不怎么说话，菜都是南云点的。当时二楼还没几个客人，他们就坐在靠窗的这张桌子边。

　　大人您说的没错，小的和南云从小就认识，但老天爷在上，小的和她已经十多年没见过了，自从她嫁到弈剑山庄之后就没再见过。（说到这里，小二声音低沉，似有哽咽。）我也没想到会在那天再遇见她。

　　给他们点完菜之后，我就去后厨忙活了……南云？我不知道她有没有认出我来，毕竟这么多年了，但我一眼就认出了她！我没敢和她打招呼，那个带刀汉子的眼神太冷了，一看就是江湖中人，我不知道他们的关系，我怕惹麻烦……萧庄主什么时候上楼的？小的没注意到。等我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坐在一张桌子上了。萧庄主武功很高的……带刀汉子看起来也很厉害，他们两个看起来都很紧张，两个人都紧紧握着自己的兵器。

　　小的担心他们会打起来，就给他们上了酒……是的，他们并没有要酒……喝了酒之后他们俩脸色发白，然后就倒了下去……

　　南云？南云一直在旁边坐着。萧庄主和那汉子倒下之后，她就哭了起来，其他桌的客人大声喊叫，不知道谁报了官。然后官爷们就来了……

　　小的一直没和南云打招呼……

　　苏州府仵作的说法

　　禀大人，小人是苏州府仵作武空。按大人指令，小人对昨日烟雨楼两位死者进行了查验。

　　两位死者衣衫整齐，体表无外伤，无厮斗痕迹。两死者皆是壮年，身体健壮，手掌粗糙，肌肉发达，系常年练武之人。

　　其中佩刀者，姓氏不详，服饰粗糙简陋，多为骆驼皮硝制，推测非本地人士，或来自西域关外。

　　其中佩剑者，经人辨认，乃金陵城郊弈剑山庄庄主萧逸，武功高强，家世豪阔，但江湖中人皆言，萧逸为人冷漠孤傲，难以相处。

　　用银针插入两位死者咽喉，银针变黑，可推测两人皆为中毒而死。银针入腹，均未见异常。

　　提取两位死者唾液及酒楼上酒杯残留液体，经本府名医董云祎、刘世甬辨析，应为红矾之毒，即砒霜。

　　以上查验结果，皆确凿无误，小人愿以项上人头担保。

　　带刀汉子对地府判官崔府君的忏悔

　　我叫铁浪。一生杀人无算，今日死于他人之手，也算因果报应。

　　我从小和师父生活在西域大漠，住在一个前朝遗弃的城堡里。师父是一个杀手，我也是。师父死后，我一个人住。

　　每个月的中旬，都有人骑着马从中原来到大漠，告诉我需要杀的人。我不问理由，杀人，换钱，这是我的职业。

　　我杀了很多人，但我也有一个原则，老幼妇孺不杀，非江湖中人不杀。

　　遇见南云是在去年七月初一，我从一群黑衣人手中救下了险遭玷污的她。她不太说话，我也不太喜欢说话。至今我仍然不清楚她的来历。

　　她很美丽，像古堡壁画上的飞天一样美丽。

　　我爱上了她。但，我不知道她是否喜欢我。

　　我搬到师父生前住的房间，把我的房间让给南云居住。

　　为了不让她再看到鲜血，我选择了金盆洗手。虽然这样会得罪江湖上的很多人。

　　一次，有骆队路过，南云买了一案旧琴。那天，她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笑容，她弹了一首曲子，《梅花引》，非常好听。

　　之所以知道这首曲子，是因为师父生前偶尔也会用胡琴演奏此曲。师父死后，我把胡琴和师父一起埋了。

　　我不知道师父的来历，他也从来没和我说过。

　　听完《梅花引》，我知道，南云不属于大漠。

　　为了让她高兴，我带着她离开了我生活了近三十年的西域大漠，来到中原。

　　空气渐渐湿润，也没有了漫天的黄沙。但，我不喜欢中原，这里人太多了。

　　一天，天空下着细雨，我们来到一个城镇。路过一个酒楼，南云说她饿了，想到酒楼里吃点东西。

　　我没有想到我会死在这个酒楼上。但当我们在酒楼上看到那个身佩细长古剑的男人的时候，我知道，我遇到了对手。

　　因为，那个看起来孤傲异常的男子，在看见南云的时候，脸上竟然浮现出了一丝笑容。

　　我知道这个男子的名字，中原第一剑客，弈剑山庄庄主，萧逸。江湖上与我齐名的高手。

　　莫名的，酒楼上弥漫了杀气。我握紧自己的刀，萧逸也握紧了自己的剑。这时，店小二讪笑着来为我们倒了酒。

　　我们紧盯着对方的眼睛，把酒喝了下去。

　　然后，我觉得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眼前突然黄沙弥漫，一片朦胧。

　　直到此时，我仍然不知道南云是否喜欢过我，也不知道她和萧逸有什么关系。

　　但直觉告诉我，她是属于萧逸的。

　　弈剑山庄庄主萧逸临终前的呓语

　　我终于找到南云了，在她失踪三年两个月五天之后。

　　她穿着粗布的衣服，原来细腻的皮肤变得粗糙，原来清秀的面孔有了些许沧桑。

　　我不知道她这三年多经历了什么，但一定非常苦。

　　三年前，我不应该离开家的，不应该去杀那个垂暮的老人，虽然他曾经参与了十几年前的弈剑山庄灭门案。

　　杀再多的人，在江湖上名声再高，也不如南云的嫣然一笑。

　　第一次见南云，是在她的家中，她的父母是我家的远亲。那是在弈剑山庄几乎被灭门之后的不久。曾经在江湖中如日中天的弈剑山庄，在一夜之间被一群黑衣人夷为平地。奶奶带着我仓皇逃离山庄，来到苏州乡下，南云的家中。那时候，我刚十岁。

　　第一次看到南云时，这个小姑娘柔柔弱弱的，有着江南女子的柔媚。

　　我在奶奶近乎苛刻的要求下，刻苦练剑。奶奶告诉我，作为一个剑士，必须以剑为神。其他世间的一切，都应该放下。

　　练剑累的时候，我和南云并肩坐在村子后边的小山上，看着朦胧的江南烟雨。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不想练剑了，即便我背负着父母叔伯十几条人命的仇恨，背负着弈剑山庄重振江湖的责任。

　　我想在这江南乡下，和南云一起慢慢长大，慢慢变老。

　　一蓑春雨耕南山，半掩红袖夜纳兰。

　　但是，突然有一天，我再也找不到南云了，即便我发了疯一般在山上山下跑来跑去，我依然找不到这个小女孩了。

　　奶奶告诉我，南云和她的父母出远门了，很久很久才会回来。

　　许久之后，我才知道，南云被奶奶强行送到了苏州一家琴院学琴，十年不许回家。

　　我的心突然空了，一无所有。

　　剑，成了我的唯一。

　　终于，有一天，我剑法大成，遵奶奶之命，去江湖中复仇。

　　仇人一个个的死在了我的剑下，我回到江南，但见到的只是奶奶的灵位。

　　在我的主持下，弈剑山庄得以重建，甚至比以前威名更盛。

　　我成了威震江湖的弈剑山庄庄主。我来到苏州，寻遍所有琴院，终于找到南云。

　　从琴院离开的时候，一个少年跟着我们跑了好久，南云告诉我，这是她这几年在琴院最好的玩伴。

　　那我呢？我问她。她说，你是我的少爷。

　　在一个细雨蒙蒙的日子里，南云成了我的新娘。

　　婚后的我很快乐，但南云不。为了让她快乐，我带她来到苏州的那家琴院，她却不愿再次踏入。

　　我们只在琴院隔壁的烟雨楼吃了一顿午饭。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日复一日擦拭着我的剑。

　　终于有一日，有人来到山庄告诉我，当年弈剑山庄灭门案的幕后黑手还活着。

　　我带着我的剑，离开了家门。当我回家之后，却发现南云已经没有了踪影。

　　我的心又一次空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踏遍了中原每一个城镇，始终没有找到她。

　　当我近乎失望再次来到苏州的时候，我没有想到会在烟雨楼遇见她。而她，竟然坐在那个名震大漠的杀手身边。

　　是这个杀手掳走了南云？以他的江湖名声，似乎不至于。

　　究竟是谁掳走了南云，我不知道。她又是如何遇到这个杀手的，我也不知道。

　　看着她，我只知道她受苦了。

　　我看着她，她却似乎没有注意到我。

　　喝下店小二上的酒，我渐渐失去了全身的力气，意识开始模糊。但我突然间明白了，她始终不属于我。

　　我一直以为我爱南云，南云也是爱我的。但这个世间，有多少自以为是的爱情？当你为了爱情抛弃所有的时候，你能确认你爱的那个人，会像你爱她一样爱着你吗？

　　又或许，我们所谓的爱情，只是爱的这段关系中的自我？

　　补记：

       三日之后，女子南云咬舌自尽于狱中。

山渐青

拙作一篇，希望各位老师不吝赐教

临沂风铃

我来坐老师家板凳，问候老师。

临沂风铃

别具一格的一篇佳作，通过人物的供词推进故事情节。人物性格立体，形象鲜明。语言精炼流畅，开篇就勾起读者的阅读欲望。
窃以为最后南云供词和补记可以省略。个见，老师勿怪。

山渐青

临沂风铃 发表于 2018-5-18 11:20
别具一格的一篇佳作，通过人物的供词推进故事情节。人物性格立体，形象鲜明。语言精炼流畅，开篇就勾起读者 ...

醍醐灌顶。感谢风铃指点。虽在高铁上，仍要给风铃回复，感谢！

临沂风铃

山渐青 发表于 2018-5-18 11:55
醍醐灌顶。感谢风铃指点。虽在高铁上，仍要给风铃回复，感谢！

老师不怪罪我就好，风铃太冒昧了。

休憩花园

武侠小说却有展示的空间，人物形象鲜明，故事引人入胜。点赞

夏冰

别致的一篇小说，以不同人物的叙述作为情节推进的手段，有层层剥茧，水落石出之感。整篇看来，语言颇具功力，氛围营构也见风格，读来给人不一般的享受。
确实，最后南云两段供词可不要。只保留最后一句即好。
个见供酌。

山渐青

夏冰 发表于 2018-5-18 17:03
别致的一篇小说，以不同人物的叙述作为情节推进的手段，有层层剥茧，水落石出之感。整篇看来，语言颇具功力 ...

感谢夏冰老师指点，确实，风铃和您的点评一针见血，刚开始学习写作，常常画蛇添足。感谢两位老师，祝好！

山渐青

临沂风铃 发表于 2018-5-18 13:02
老师不怪罪我就好，风铃太冒昧了。

怎么会，你的点评让我获益良多，以后继续指教！

山渐青

休憩花园 发表于 2018-5-18 14:38
武侠小说却有展示的空间，人物形象鲜明，故事引人入胜。点赞

感谢休憩花园老师的肯定和支持，祝好！

瑕玉

故事虽然很简单，但手法很别致，很好看！

山渐青

瑕玉 发表于 2018-5-18 17:30
故事虽然很简单，但手法很别致，很好看！

谢谢您的肯定和支持。祝好！前些日子看了芥川龙之介的《竹林中》，一时手痒，献丑了！

夏冰

山渐青 发表于 2018-5-18 17:25
感谢夏冰老师指点，确实，风铃和您的点评一针见血，刚开始学习写作，常常画蛇添足。感谢两位老师，祝好！

不客气的。这样一来，就给读者留下了十分宽阔的想象空间。人们从南云咬舌自尽的举动中可以捕捉到某些蛛丝马迹的。而且文本也显得隽永有致，耐人寻味。

fonyuan

按说，这种叙事风格并不新鲜，
但，功底蛮厚。
因此大赞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