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水如空 于 2018-5-22 20:26 编辑
诗人转世杂说
据说,人死后是会转世的。当然,如你我一样的凡夫俗子,即使转世,无论是前生还是来世,也基本上和今生一样,庸庸碌碌,默默无闻。而那些不同凡响的伟大人物就不一样了,他们的前生今世往往会和他们的伟大事迹一样,被人津津乐道,甚至永载史册。
比如,诗人。
诗人的转世故事似乎仅次于帝王将相——当然,他们中有许多本来就是帝王将相。
比如,蔡邕。
蔡邕,字伯喈,是东汉著名文学家,书法家,历史学家。董卓掌权时,蔡邕被强召为祭酒。三日之内,连升左中郎将等职,封高阳乡侯,世称“蔡中郎”。后来王允设计除掉董卓后,因在王允座上感叹而被下狱。《三国演义》中对这段故事有精彩的描写,说是有人劝王允放了蔡邕,好叫他完成《汉书》,可是王允认为当年武帝没杀司马迁,导致后者在《史记》中大写武帝的糗事,所以坚决不放。结果不久蔡邕便死于狱中。因为他的故事所占篇幅不多,所以一般人并不太了解。不过他还有一个女儿——蔡文姬,她的名头就实在太大了。
蔡邕在《三国演义》中虽然无足轻重,但是在当代名头却一点儿不小,因为他才华横溢,文名早著,甚至被看作是张衡的转世。
没错,就是那个发明了不知道好不好用的地动仪的张衡,不过他还有另一个身份:“汉赋四大家”之一。他可不光会数星星、测地震,更善诗文,其《两京赋》《归田赋》名满天下,是个不折不扣的诗人。据《太平广记》载:“张衡之初死,蔡邕母始孕。此二人才貌相类,时人云邕是衡之后身。”——一个刚死,另一个就投了胎,而且二人“才貌相类”,所以把蔡邕看作是张衡的转世也算是“有理有据”,更可见诗人转世这事儿看起来还真挺靠谱儿。
而且这还不是孤证。
更有名的是南唐后主李煜转世为宋徽宗赵佶。这也有史料为证:明代《良斋杂说》载:“李后主亡国最为可怜,宋徽宗其后身也。宋神宗一日幸秘书省,见江南国主像,人物俨雅,再三叹讶,适后宫有娠者,梦李后主来谒,而生端王。”没错,这个端王就是《水浒传》里爱踢球收了高俅的端王,也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宋徽宗赵佶。不过故事里说李煜转世为赵佶的目的是为了报亡国之仇而来灭亡大宋朝的,实在有些大煞风景;我们还是单纯视为诗人转世罢了。
李煜转世后成为赵佶,两人相似之处颇多:比如都是莫名其妙当了皇帝,都是亡国之君,都是伟大的艺术家,都是了不起的诗人……所以,这事儿也挺靠谱儿。
不过最喜欢转世的诗人则非杜甫莫属。他一个人居然先后转世为王禹偁、孔毅父、黄庭坚、陆游……几乎撑起了宋诗的半壁河山。这也有史料为证。
王禹偁,字元之,是北宋初年的诗词名家,据《蔡宽夫诗话》记载:“元之……尝赋《春日杂兴》云:‘两株桃杏映篱斜,装点商州副使家。何事春风容不得?和莺吹折数枝花。’其子嘉祐云:老杜尝有‘恰似春风相欺得,夜来吹折数枝花’之句,语颇相近,因请易之。王元之忻然曰:‘吾诗精谐,遂能暗合子美邪?’更为诗曰:‘本与乐天为后进,敢期子美是前身。’卒不得易。”可见,他是把自己当作杜甫转世的。
而黄庭坚,字鲁直,号山谷道人,是“苏门四学士”之一。他在《观崇德君墨竹歌》中曾说:“见我好吟爱画胜他人,直谓子美当前身。”直接就把自己当成了杜甫的转世。而且不仅他自己这么认为,当时的人们也普遍这么认为。我们从他的诗中也不难发现,黄庭坚对自己被视为杜甫再世是很觉得自豪的。
还有一位孔毅父。很抱歉,笔者孤陋寡闻,实在不知道这位的生平,只见苏轼在《次韵孔毅父集古人句见赠》诗中说:“前生子美只君是,信手拈得俱天成。”可见,在苏轼看来,孔毅父根本就是杜甫转世。而能和苏轼唱和作朋友并得到其赞赏的,在当时,至少也是个小有名气的诗人了。
还有一位名气更大的陆游,也把自己视为杜甫的转世。他在《题放翁剑南集》中便说道:“放翁前身少陵老,胸中如觉天地小。平生一饭不忘君,危言曾把奸雄扫。”不仅视杜甫为前身,更认为自己也继承了老杜的爱国情怀。这一点,倒是比前几位更像一些。
看来,与其他几位诗人相比,老杜的“转世情结”算是最强的,以至于直到清代,还有诗人李调元表示“少陵疑是我前身”。笔者窃以为,他之所以没有前几位那么肯定,尚在存“疑”,大概只是因为自己的诗与杜诗差距太大,老杜的水平怎么也不至于转了几世就跌落到如此地步。所以这事不仅他自己怀疑,我们也觉得多少有些不太靠谱儿。
更不靠儿谱的则是白居易转世的故事。白居易是晚唐响当当的大诗人,可是却是另一个诗人的超级“粉丝”,这位偶像诗人就是与杜牧齐名并称“小李杜”的诗人李商隐。白居易迷李迷到什么程度,也有史籍为证:北宋人蔡居厚在其《蔡宽夫诗话》中记载:“白乐天晚极喜李义山诗文,尝谓我死得为尔子足矣。义山生子,遂以白老字之。”一个诗人迷上另一个诗人,居然迷到想要死后做他儿子的程度,倒是叫今天的“追星族”们叹为观止。更为神奇的是,白居易去世后不到一年,李商隐果然生了一个小儿子李衮师,李商隐由此断定是白居易转世,便为他的儿子取字“白老”。这位儿子“白老”两岁时,便聪慧可爱,李商隐还专门为其做了一首《骄儿诗》以示庆贺。只可惜他在诗中云:“儿慎勿学爷,读书求甲乙。”结果一语成谶,这位“白老”虽然从小聪明可爱,却根本不是块做诗人的料。尽管白居易志愿满满,尽管李商隐信心十足,但若说他就是白居易转世,打死我也不信。 看来诗人转世也不是那么随随便便的,“好看的皮囊”虽然随处可见,但诗人转世的乃是“有趣的灵魂”,虽然芸芸众生数以亿计,但是要挑出一个可做诗人的就难上加难了。更何况当个诗人实在不易,虽然可以留得“千秋万岁名”,但要面对的却往往是“寂寞身后事”,乃至“坎坷生前事”。在众多诗人中,老杜转世最多,同时他也正是最为颠沛流离、穷困潦倒的一个。 不过唐宋还好,诗人即使倒霉透顶,仍然不会影响赢得人们的普遍尊敬。如李白,如苏轼,在贬谪甚至流放的途中,都不乏有他们的景仰者一路跟随与照顾。而后世,这样的场景是越来越难得一见,甚至是彻底消失了。 比如那个蔡邕,晚唐温庭筠便有《蔡中郎坟》诗叹曰:“古坟零落野花春,闻说中郎有后身。今日爱才非昔日,莫抛心力作词人。”因时代的原因而规劝蔡邕别学他的前身张衡再去转世当个诗人,也算是苦口婆心,甚至是肺腑之言。可是叫人不解的是,如今四海升平,知识分子们的地位空前提高,我泱泱中华,诗歌大国,怎么竟也不见有个儿八诗人前来转世,一拯当今诗坛没有“高峰”甚至连“高原”都没有的现状呢? 因步温飞卿诗原韵,叹曰: 国安民乐一时春,物阜文昌自在身。今日不当臭老九,缘何李杜不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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