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心】童年往事

随玉

　　一

　　用老妈的话讲，我们是坏到头了！“勿没悲！（壮语：没得比）”她愤愤地喷着口水说。

　　村里那个爱骂人的泼妇比她直接多了，张口就嚎：“雷劈的！叫鬣狗叼走你们！一帮子天杀的小鬼头！”一面骂一面双手乱挥，赶鸡似的。她骂人的由头大家都不记得了，左右不过是弄垮了她用来拦菜园门的荆棘丛，或者偷摘了树上没熟的青果。这算什么事呢？果子不就是拿来让人摘的。

　　骂得多了，大家都讨厌，想着招儿要惩罚她。女孩子斯文些，最多在她背后比些流氓手势，男孩子憋着损招，等她火急火燎抓着手纸上了露天厕所，捡几块石头，“嗵、嗵”砸进粪坑里，屎星子崩了她一屁股。她探出上半身破口大骂：“砍脑壳的！我找你们爹妈去！啊呀，有爹养没娘教了，就不怕遭报应！”她提溜着裤子，想冲出来又不能，气得脸通红。

　　四下里哪还有坏小子的人影儿，都钻到墙角夹缝里去了。不过能干出这种腌臜事的小孩不多，扳扳手指能数过来，村里也就那么三两个，还真是的，打小爹不疼娘不爱，野生野长。

　　我是干不出这事。老妈子家教严，人不齐不给开饭，拿筷子竖着中指要被抽的，筷子横扫过来，啪一声打得你手抽筋，忍着泪还不敢哭。谁叫你没礼貌来着？她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对老人要尊重！如果她知道我们拿石头崩老人屁股，估计一顿暴栗子是免不了的。敲爆栗子是老妈的绝招，粗硬的手指一屈，四根指关节齐齐“叩”一下砸在脑袋上，天顶盖都要击凹了，敲得你满天星星乱舞。我的脑袋被她喂过不少爆栗子，我也没怎么着，不过是喜欢钓鱼嘛，喜欢爬树下河嘛，她老说我玩野了，“你瞧瞧邻居家的谁谁，一放学就去帮爸妈干活，哪个像你一样？”

　　“你爱谁就找谁做你女儿好了！”我一点不示弱，手里抓着青竹杆做的钓竿，抓着蚯蚓光着脚奔命往河边跑，一面跑一面回头怼她，两眼还直直地盯着她手里的武器——烧火棍。

　　“灭蒙（你妈的）！”她嘴里骂着，赶着追了我几步，追不上，由着我去了。晚上等我回来，她一准笑咪咪地问我：“得了几条鱼？”口气里满是揶揄，料想我这半生不熟的钓鱼技术能得俩鱼崽崽就不错了。我顾左右而言它：“不多，给鸡吃了！”

　　“我还等着鱼下锅呢。”她不放过我。

　　这种情况下，不理她就对了，我埋头扒饭。烧火棍和暴栗子是用来敲不饿的孩子的，肚子里空空的孩子，她舍不得打。

　　我的童年，很多时候上演的都是这样的画面。在跑与追之间，烧火棍、爆栗子和慈爱的目光交替进行，骂声与担忧纠缠不休。

　　二

　　乡下三天赶一次集，一到赶集日，乡间小路上熙熙攘攘地走着各村子的老人和小孩，他们肩上担着箩筐，背着绿豆或者糯米等土特产，像蚂蚁搬家似的一群群往集上走。他们要拿这些东西去街上换些油盐钱。壮劳力多在田里干活，只有老人趁闲劈了竹子编筐搞副业，或者去山上拽些草儿扎扫把，有时候还看见老奶奶担着自个编的扇子去卖。这种扇子是河里拔起来的水草晒干编成的，奶奶教我编过，不过编得歪歪扭扭的，后来我就失去了兴趣，把水草分成三股，编成了牛鞭抽别的小孩屁股。

　　不过那都是小一点时候的事了，再大一点，老妈就老抓我陪她去赶集，说她卖了米或者鸡蛋就给我买一碗素粉吃。走在那一大群歪歪扭扭弓腰驼背的老人中间，她显得特别兴奋，跟谁都能搭上亲戚，一说起谁谁的名儿，准会恍然大悟，然后立马举出一个共同认识的人来，接着关系就都亲热了。这时候，老妈会指着我说“去！帮奶奶挑一下担子！”

　　我还没动手呢，老奶奶或者老爷爷就眉开眼笑了：“多谢大妹子！人老了，走几步就喘，唉——”

　　“你这孩子长得乖（好）啊！又有礼貌，让帮忙就帮忙了！”巴啦巴啦一顿夸，老妈脸上有光，我脸上也有光。我接过他们肩上的担子，双手撑在扁担两头，假装很老练地往集上走，脖子被沉重的货物拽得老长，累得舌头都伸出来了也没好意思放下。事后想想，我好像吃了哑巴亏，我那时候骨头也嫩啊，老妈怎么可以为了得到表扬就牺牲我？！

　　三

　　计生队伍时不时会来村里搅一下局，像老鹰进村抓小鸡似的。一些老人也像警告老母鸡一样，见了计生队伍就大喊：“呼——鹞兜哩（鹰来了！）”

　　老人这一喊，小媳妇们赶紧躲了起来，一个个脸上充满恐惧。他们慌乱，我们也慌乱。我癲着脚往田野里跑，躲在深沟下面，又觉得光秃秃的没啥可以把我藏起来，总怕他们下一秒就会伸头出来问我：“嘿，小孩你哪家的？”

　　哪家的，是绝对不能说的。奶奶说，不管别人怎么问你，你只能说你有一个哥哥姐姐，不然你妈就会被抓去了。你也会被抓去。为了不被抓去，每当看到计生部门的车停在村口，我就拼了命地往外跑，躲在沟渠里，躲在桥梁底下，躲在稻草堆里，心砰砰地跳着，随时准备和家人生离死别。这种恐惧感，一直伴随着我不懂事的那几年。我在田野上跑啊跑，总觉得哪里都无法藏下我小小的身躯，大地为什么总是这样光秃秃的呢？秃得无法容下我的童年。

老虎与小鱼

      关于“人不齐不给开饭”这件事，我也经历过。小时候，因为外祖母在外地上班，下班回到家一般都赶不上中午饭，那个时候还在实行配给制，粮食少，玉米面多。家里人口多的，一般早上吃的饭都填不好肚子。到了中午，不等人齐，我就拿起筷子夹饭菜，结果被外祖母用筷子打手背，这件事我一直记得。

   喜欢全文的最末一句。很有味道。

淡淡不如风

童年倒是丰富多彩，计生那种经历，我们在小镇上没怎么经历过。当时国家工人都是一纸令下，要孩子别要工作，一般人是不敢违规的。

幸福小草

你个野丫头，这翻墙揭瓦，爬树做贼，这么糗的事也敢爆料出来！莫过，我们这些人童年大都差不多是这样野过来的，只是想起来，不好意思说罢了。还是做淑女好一点。

岩水

这么妙的文字，有幸遇见，学习了，就留个爪印吧。

幸福小草

我得看看你们咋写，才能明白这个活动。
童年无忧无虑，那时候天空特别晴朗，天气也好。那时候人跟人都亲近，少有隔阂。那时候反正人的欲望没有现在这么多。总的那时候过得真好。现在只能用笔做个记录，等待记忆欠缺时候从文字里寻找，也挺好！

lvhq018

三个片段，一个童年。因为这些片段交织重复于童年的无缝隙的流动中，有野趣、有爱心、有责任意识和忧患意识……长大后，便成了你。

云馨

翻墙揭瓦，爬树做贼，无忧无虑的童年，好让人羡慕。随玉此篇写得生动有趣，赞一个！

秦皇岛简枫

童年总有很多想要表达的。

鴳雀

这般漂亮的娃也有辛酸事，写得真棒，不是一般的棒，可以媲美莫言的《蛙》，我说的是思想。

随玉

老虎与小鱼 发表于 2018-5-29 05:47
关于“人不齐不给开饭”这件事，我也经历过。小时候，因为外祖母在外地上班，下班回到家一般都赶不上 ...

看来小鱼儿要比我们艰难得多。我小时候早已经分田到户了，但田里的收成非常少，一年总有一段时间粮食供应不上。家里炒菜的都是我老爸，老妈都要我们等他一起吃。
小时候被筷子抽得不少啊，我妈没钱，还有好多穷讲究哈哈。不过还得感谢她的教育，让自己不至于成为惹人厌的那种人。
问好小鱼，天天好心情！

随玉

淡淡不如风 发表于 2018-5-29 07:48
童年倒是丰富多彩，计生那种经历，我们在小镇上没怎么经历过。当时国家工人都是一纸令下，要孩子别要工作， ...

乡下抓得很严，一般家庭都好几个孩子，那些小媳妇都不敢回家久住，要么在菜园子里搭棚子，要么住山洞里去。有段时间计生很猖狂，把家里的值钱东西都搬走了，土匪一样，所以小时候就一直在躲。

随玉

幸福小草 发表于 2018-5-29 09:24
你个野丫头，这翻墙揭瓦，爬树做贼，这么糗的事也敢爆料出来！莫过，我们这些人童年大都差不多是这样野 ...

没啥不好意思滴，现在想想还真怀念呢。草儿这丰富多彩的经历，一个一个写出来才有看头。我这些事不过是些小屁孩的见识，肤浅得很。等着看草儿的文。

随玉

岩水 发表于 2018-5-29 09:29
这么妙的文字，有幸遇见，学习了，就留个爪印吧。

问好岩水老师，见笑了。胡乱聊聊。

随玉

幸福小草 发表于 2018-5-29 09:29
我得看看你们咋写，才能明白这个活动。
童年无忧无虑，那时候天空特别晴朗，天气也好。那时候人跟人都亲近 ...

小时候的人心没有这么复杂，风景也特别美。村里虽然家家户户都是破烂房子，但周围却开满了野花，世外桃源一样，晚上睡觉都不用关门，出去逛也都把门敞在那，没人偷点啥的。现在就不行了，一片乌烟障气，很感叹。
写童年嘛，聊聊趣事就好啦，接地气的生活我都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