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她正在板书时,昏倒了,黑板上留下没有合严的圈,还拖了一条长长的尾巴。
手术做了一个小时。医生出来后朝他无奈地摊了手,露出歉意的表情。他整个人傻了一样站在原地不会动。
她早已从麻醉剂里醒过来,对急出一头汗的他笑,说,是他们大惊小怪,不过是胆结石罢。
他攥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说,嗯,不过是胆结石,很快就好了。
可是说完了这话,他就背过了身,装作大声地咳嗽,捂嘴的时候,擦掉流出的眼泪。
刚才,就在她还没有醒来的时候,医生对他宣告了妻子的病,晚期肝癌,已经破裂了,好的话,可以存活三个月。他跪在主治医生的脚下,恳请救她,做介入,做什么都行,只要能保住她的命。
她躺在重症监护室的病床上,对他笑,然后撒娇:让我看看多大的石头。他嗔怪道:像一只只赖蛤蟆的孙子,好恶心哦。所以我扔了,怕你见了吃不下饭。
出院了,他什么都不让她做,小心翼翼,像侍候月子婆娘。
她总喊她的脚热死了,要伸到被子外。他怕时间长冻着,就睡在她的脚头,在被子外双用手捂着。
她喊,我胃胀的要死,不想吃饭。
他将手哈热,隔了衣服轻轻摩挲她的心口。
她喊,我的肚子好难看,像爬了一条蚯蚓。
他说,这青剌的有点行为艺术,忍不住想亲几口呢。然后他们哈合大笑。
她睡下,他便开始到网上查资料,咨询专家,凡是能做的都尽力的做。
网上的专家建议说,这种病,用中药也可以试试。他就跑几个药店去凑齐一副药。听说外地有个专治肝病的人,对这病很拿手。他对她谎说要出差,拿了病历和CT投奔过去。人家配了祖传的药,他一次抓十副,坐了长途汽车连夜赶回。
有人说,牛的新鲜蹄筋文火熬制能阻止病灶的扩散。他就站在臭哄哄的屠宰场等,等人家剥下热乎乎的蹄筋,宝贝一样捧回,然后哄她睡着,自己守在炉子边熬十几个小时。
天如此。她发现他的衣服变得宽大,四周不挨身,四方大脸瘦成了黄瓜条。
渐渐地,她也消瘦了,腹部却鼓了起来,像怀了身孕。她说,怎么会是这样子?他摸着她的肚子,嘿,是不是有宝宝了?然后凑近假装听胎音。
只有他知道,那是癌细胞破裂后的种子,在腹腔生根开花了——他私下早已咨询过医生。
她的脾气突然暴躁起来。她拒绝吃药,将他辛苦熬好的汤药打翻在地;把他洗过的衣服,一件件扔在地上,让他重洗。
她不去厕所,把被子尿湿,等他回来拆洗,用电暖气烘干。
他做好饭,端过去,推开门,却惨不忍睹:木制的地板,一片狼藉,遍布了她的大小便。
他真的生气了,他趴在阳台上,一根根吸着廉价的烟,烟把他的眼睛薰酸了,眼泪流了一脸。
他想,她原本是多么美丽,多么善良,多么洁净,可是这病,却在剥夺她健康的同时,侵蚀着她的天性,甚至强加给她罪孽。
他摁灭烟蒂,搓搓脸,回到她在的卧室,一点点清理干净地上的污物,而她却把自己包裹在被子里。他看到,被子下有着不平的起伏。
她最好的女朋友来了,推了她去会见春天的太阳。
隔着阳台的玻璃窗,他远远看见,两个女人长久地抱在一起,他似乎听到她的哭声……
他掰着指头算,脸上渐渐露出欣慰的笑,原来她已走过医生下达的最长期限,她活过三个月了!而他对着窗子咧开嘴的时候,他看到了窗里的自己,一个胡子茂密,头发稀少的憔悴男人。
那天,他和领导吵得很凶,因为他干报废了一个价值百元的零件,领导要扣他工资。他不依不挠,抓住领导摆开打架的阵势。发泄完了,他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收拾好心情,他回家,路上,买了两尾鲫鱼,他想给她炖汤喝。可是,他还来得及端到桌上,就在他接电话的空间,她已经轻车熟路地找到辣椒粉,胡椒面,将其统统地撒到盛好地汤里,并且还不解气地当着他的面撒进一把盐。
他摔了电话,暴跳如雷,将她重重地推到沙发上,嘴里嘟噜着谁也听不清的话。而她却双手抱着自己隆起的腹部,微微地,像是很疲惫地样子笑了。
他摔了门出去了,他的眼里湿湿的,有一层雾气。
……
清明节,他去祭奠她,正碰上她的好友.他说,谢谢你那天打了120救她。最后的日子,她已经被病折磨的变态了。
不是!她选择那种极端残酷,只是想加重你的厌恶,减轻别离的伤痛.她早知道自己的病了,因为爱,她不愿让你停留在过往的风景里,她说你前面的路还长着呢!
她生前的女友如是说。
2010-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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