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
文:慕容彬
一
“小杰,你去把你爸请出来,亲戚朋友们都到了,他窝在家里像个什么样子,让大家怎么想?”
看着母亲心急如焚的样子,娄东杰左右为难。今天是妹妹的状元宴,父亲闭门不出,这宴会真没办法继续下去,可他也知道,解铃还须系铃人,除了妹妹,根本就没人劝得动他。
高考分数已经公布出来了,妹妹娄儒的分数在她所读的学校名列前茅,可她偏偏想报考师范大学,而父亲一直以来都是想着让她报考政法大学。两人昨晚就因为意见不合而吵得不可开交。父亲的倔脾气整个镇上的人都知道,执拗得让人发怵,他认定了的事,八头牛也拉不回来,现在去请他,无疑是找骂,搞不好还要挨揍。
“妈,要叫你去叫,我可不去!”说罢,娄东杰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了出去。
“你这混蛋,老娘算是白养你了。”
原以为想让儿子劝劝那老顽固,何曾想他竟然也无计可施,还摔门而走。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刘玉淑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坐在沙发上,一筹莫展。
说起两个孩子,冤家们可真是不让人省心。儿子娄东杰从小便不愿意读书,一天和镇上几个熊孩子打鸟网鱼,不务正业,任老头子说破了嘴皮也是无济于补。这老顽固一直以来便想着让儿子好好念书,走他未完成的仕途,可他越是束缚得紧,儿子越是不争气,小学时科科倒数,好容易熬到高中,竟然谈起了恋爱,还把一个女同学搞大了肚子,全家人无奈之余,只好给他把婚事办了,老顽固仅存的一点希望也就此破灭。
儿子废了,老顽固不得已只好把希望放在女儿娄东娥身上,并且还给她改了名字叫娄儒,“儒者”之意。这丫头倒是不负所望,从小勤奋好学,成绩蒸蒸日上,只是到了这关键时刻,她竟然非要拗着读什么师范大学,还和老顽固犯顶板,老顽固不气个半死才怪!
谢师宴是老顽固提前就安排好了的,以女儿的成绩,考个本科根本就是小菜一碟,如老头子所愿,现在女儿高考成绩出来了,以735分的成绩成为翘楚,县里的女状元,可是她怎么就只想着当老师呢?老顽固那么要面子,想必正气得吹胡子瞪眼,这时候谁要惹了他,吃不了也得兜着走。
刘玉淑正为难间,女儿娄儒不知何时正梨花带雨站在面前,手里还端着一只酒杯,里面盛满了白酒。
“小儒,你爸爸不喜欢你当老师,要不你就随了他的意吧。”
“妈,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做老师,明天填志愿我是不会改初衷的。我爱爸爸,尊敬他,可未来的路是我自己走,他没权利控制我,我这就进去找他,当面向他赔罪!”
原想拉住女儿,只是已来不及,娄儒已经推门而入,留下刘玉淑在沙发上不知所措。
门外上演的一幕幕娄正坤虽然看不见,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儿子摔门而去,女儿冥顽不化,看来就是养了两只白眼狼!
“爸,我向您请罪来了!”
入门前娄儒就提前抹去了眼泪,她要笑着向父亲说明自己的想法,祈求父亲尊重她的理想。父亲的脾气她是知道的,想感化他是万不可能,若是不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常言道‘虎毒不食子’,等过了这一阵,父女间的感情还不是一样重归于好!
“丫头,把酒放桌上吧,咱们好好聊聊。”
娄正坤强压住心中的怒火,一张老脸皱纹间的储存的愁绪怒火从脸部各个部位慢慢舒展开,看上去怪异非常,让人胆寒。
娄儒诚惶诚恐,放下酒杯,两手十指交错互相搓着,忐忑不安地坐在椅子上。
“丫头啊,你应知道爸爸这辈子最想要的是什么。咱们娄家自古文武双全,你祖爷爷在大清朝的时候便官居一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民国时期,你爷爷也是护国将军,权倾朝野,可是到了我这辈,你几个伯伯和我都毫无建树,再看看你那些哥哥们,没有一个在政府上班,吃公粮的也就是几个不知名的小角色,要是你再做个嚼一辈子舌头的教书先生,咱们娄家最后的希望也就没了,你让我百年之后怎么向先人们交代?”
义正辞严,真情流露,一开始娄正坤只是打算用真情打动女儿,没想到说着说着情到深处,自己竟被自己感动到了,瞬间老泪纵横。
父亲如此激动尽在娄儒的预料之中。当老师是儿时乃至现在的梦想,此时万万不可动摇!含着泪眼瞥向父亲,娄儒真正被震撼到了,父亲在家里便是权威,一直都是男权主义,再加上他自誉“铁汉”,何时掉过半滴男儿泪!此时看到父亲两行清泪潸然而下,可真是急坏了娄儒,她怯生生地看着父亲,一时间安慰也不是,不安慰也不是。
宣泄完心里的情绪,娄正坤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明天就是填志愿的日子,要是再不能把孩子的思想扭转过来,老娄家就真的与仕途无缘了。
时间停滞了许久,父女俩谁也不说话,都在做着思想上最后的挣扎和斗争。毕竟是女孩子,最后熬不住的还是娄儒:
“爸爸,我知道您最疼我,当老师有什么不好,要是没有那些教书育人的老师,又哪来那么多做官的呀!您老就让我读自己想读的学校嘛!”
娄儒明白,父亲正在气头上,此时千万不能和他硬碰硬,女儿家撒娇发嗲虽是最为不齿,可这已经到了最后紧要关头,不用这一招,只怕是回天乏术了。
女儿是心肝宝贝,完成仕途之路她又是最后的希望,权衡轻重后,娄正坤铁下心来,忍住父女之情,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子里酒水飞扬,断然怒喝道:“读师范的事你就别想了,凭你的分数,读所像样的大学是最好的选择,毕业后再考个公务员,光宗耀祖!如果你坚持要做一个毫无前途的教书匠,以后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女儿!”
看着父亲这样固执,娄娥想死的心都有。可是学费还得父亲出,更不能因此落个忤逆之名。从小受到父亲教育,灌输的都是为官之道,可在娄儒的心里,一个女孩子从政无疑是最差的选择,现在父亲以断绝父女之情来要挟,伤透了心的同时,当老师的愿望也被无情地扼杀。
娄儒一边点着头,眼泪一边如决堤之水,滔滔不绝沿着鼻沿流到嘴里,触及味蕾,酸甜苦辣咸都有。百善孝为先,为了父亲的未了之梦,娄儒真正败了,败得如此的彻底。此刻的她,就像一副被掏空了灵魂的行尸走肉,父亲温柔地抚摸着她秀发的时候她也全然不知。
“这就对了嘛,爸爸培养你容易吗,你就另选其他专业吧,院校我都替你选好了,明天的志愿,就填政法学院!”
虽是强迫,却已如愿以偿,娄正坤激动地抹去一把老泪,心情舒畅地走出了门,接待客人去了。
二
“告诉你一个小道消息,娄儒那骚蹄子最近和刘局长打得火热,昨晚我和你姐夫逛街时亲自看到他俩下了出租,手挽着手直奔玫瑰酒店去了……”
“不会吧,换得这么快,她的第十八任男朋友不是社事局张科长吗,怎么这女人换男人比换衣服还快?嗯,也对,依她那把权力看得高于一切的作风,什么事干不出来?” 中午休息,同事们都去午睡了,办公室里只剩马晓燕和王丽在加班,两人无聊中,侃起了局里的花边新闻。两人是好闺蜜,买衣服鞋子都买同一牌子同一颜色,除了各自回家时,皆是形影不离,无话不说。
“我说小丽,娄主任就是个骚狐狸,年纪轻轻就阅男无数,从她身边走过,光是那股骚味就让人受不了!凭仗着那张狐狸精的脸蛋,竟然当上办公室主任,想想就让人生气。要不是她,这办公室主任百分百是你的。那骚蹄子虽然是个名牌大学生,可她一天除了释放狐气迷惑男人,工作上什么时候做过一件像样的事?我真是替你不值!你嘛,工作上兢兢业业,诚诚恳恳,任劳任怨!原本就是最佳的办公室候选人,到头来却是落得这个下场!”
马晓燕的话刀刀见血,直击痛处,王丽顿时感觉肺都快气炸了。想着这么多年的不辞辛劳和努力幻为泡影,她也想放下身段忘却素质骂大街,可是她心里也知道,事实就是这样,女人要想往上爬,不付出些什么是绝不能一步登天的。栽在娄儒手里是冤枉了点,可人家花容月貌,风情万种,又热衷权位,而且还有领导罩着。再看看自己、则是庸脂俗粉,不解风情,没有任何一座靠山。真是有怨无处申,有苦说不出!想到这里,王丽忍不住垂首看向自己的“飞机场”,然后把目光投向男朋友经常调侃的大象腿,继而自嘲地笑笑,不再理马晓燕的“肺腑之言”。
“妹妹,不要用笑来掩饰你的愤怒,想哭,就靠着姐姐哭一会儿,我愿为你梳理三千烦恼丝!想愤怒,就怒发冲冠,尽情燃烧吧!”
马晓燕继续调侃着,惹来王丽一顿粉拳,两人你追我赶,在办公室里闪躲腾拿,嬉笑声不断,冲淡了刚刚的不悦。
“两位妹妹那么开心,想必是我要的材料你们都整理好了吧?”
随着一阵熟悉的浓郁香风钻进鼻孔,随之而来便是高跟鞋接触地板发出的尖锐声,马晓燕和王丽顿觉不好,两人不约而同停下打闹看向门外,只见娄儒娄主任正一手叉腰,翘着肥臀斜倚在门框边,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惊魂未定的两人。
“娄主任,材料马上整理好了,一会儿就给您!”
“我看你们是不想干了,工作拖拖拉拉,不认真做事,居然在办公室里打闹,成什么体统!”
收起肥臀,娄儒站直身子,威严地看着两人,官威十足。
马晓燕深知这个办公室主任的脾气,笑里藏刀,上谄而下苛,看着这母老虎骤然出现在眼前,心都提到了嗓门眼上。
此时的王丽则不然,忍了娄儒很多年,再加上刚刚马晓燕的煽风点火,忍了这么久,她是真的再也忍不下去了。像这种靠美色迷惑上司而上位的女人,王丽嗤之以鼻,不屑为伍,如果用自己的努力和娄儒以狐媚俘获上司来上位比起来,直教人恶心窒息。多年的积怨,王丽想一股脑儿发泄出来,把心中的屈辱全部宣泄掉,大不了丢掉这饭碗!这女人锋芒毕露,不但抢了办公室主任位置,还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确实让人气恼!
马晓燕话音刚落,王丽早已按捺不住:“娄主任,你也别阴阳怪气的,要说学历和姿色我是比不上你,我庸脂俗粉,大专生一个,哪像你国色天香,博士学位,招蜂引蝶,勾得男人失魂落魄。我办事不力,那我回家种田总可以了吧!你放心,我马上写辞职报告,祝您官运亨通,节节高升!”
说完,王丽收拾不住暴脾气,任马晓燕在后面喊破喉咙,她依然头也不回,消失在两人的视线里。
……
是日早八点,娄正坤一如往常悠闲地坐在太师椅上,收看着市台新闻。
“12月8日晚9时,本市×××局局长刘××、办公室主任娄儒,因涉嫌贪污受贿罪、非法同居罪等罪名被实名检举,所涉金额巨大,检举人提供了大量充分的证据,经过市纪委连夜调查核实,两人犯罪证据确凿,目前,案件正在进一步审理中……”
听着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单位和名字,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娄正坤瞬间感觉血压以一百八十迈的速度上升,两眼一花,瘫软在靠椅上,模糊中,他看到了几位逝去的先人,在那个陌生的地方,人们辛勤劳作,没有官民之分,没有权势之争,就连官居一品的祖爷爷、权霸一方的祖父亦是布衣草鞋,正满身污泥,躬耕于田土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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