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纪事》之—归无计(2)
一 一个月过去了。槐花的香气铺天盖地地充斥庭院。深夜里,归河山安详地睡着了。归依依看一眼他清瘦的、皱纹横生的脸,又看一眼被自己紧紧拽在手里的一管都没有拆封用过的针剂——会否有这一天,我可以亲手把这些针剂都扔掉?归依依用左手捋一捋鬓边的白发,怅惘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然后就悄悄地把那些针剂小心翼翼地藏到抽屉里去了。 第二天,归河山醒来后精神特别好,嗓门竟然大了许多。他望着归依依说,“啊是家里有客人要来?” 归依依狐疑地望着他,耐心地解释,“没有客人要来呀!” “咦,没有吗?倒是奇怪了……”归河山兀自嘀咕。 正说着话,归盼盼来了,见父亲精神好,就和他打趣,“这不是有人来了吗?” 归河山望一望归盼盼,嘴里“唔”一声,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老脸竟然红了。 归盼盼对迎出来的母亲归依依说她今天调休,一早就开车过来了,车停在巷口,买了巷子里小山东家刚做的新鲜出炉的蜂蜜蛋糕。 “爸,今天精神好,尝一点儿新鲜的蛋糕?”归依依掰了半块蛋糕,站在父亲房间门外,要进来不进来的样子。然而,归河山倚靠在床头,刚涌上脸面的红已经褪尽了,精神头也萎靡了。归依依忙近前去看,却听得归河山细弱着声音对她说,“想喝白米粥。” 归依依放下女儿递过来的装蛋糕的袋子,一叠连声地“哦”着,要去厨房煮粥。 “妈——你干嘛去?”归盼盼还是站在门口问。 “你爸说要喝白粥,是我老不死的这些日子疏忽了,他一向爱喝白粥就小菜的呀——”一边又转过身子对归盼盼说,“盼盼,你陪你爸一会,啊,进去坐会,啊——”哀求似的。 归盼盼站在房门口看着她父亲,归河山一早的精神头不知去了哪里,倒像是又睡着了。 “妈,别煮了吧,你看我爸又睡过去了。” 但归依依还是去厨房煮白米粥了。她守在厨房等粥滚的时候,不断撩起衣襟擦眼泪,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他要喝粥了,胃口好了,是高兴的事儿啊! 粥终于煮好了。归依依盛了一小碗,吹着热气端到房间。归盼盼还是站在门口。归依依的脸挂了下来。归盼盼见她母亲艰辛端着碗,很烫手的样子,不得已接了过来,讪讪的。 “端进去!”归依依的声音虽然轻,却有一些呵斥的意味了。 “妈——早说了,我爸都睡了,他哪里是真想喝粥,病人的言语……” 归依依踏进房门,归盼盼不得不端着碗跟进来,把粥碗放在桌上。归河山睡得很沉,脸色寡白的,冷汗淋漓。归依依看看热腾腾的粥,看看昏睡的人,鼻子里又涌起酸意。 归盼盼去了一趟厨房,回到房门口,给她妈说,“妈,我买了两条野生甲鱼,你炖汤给我爸喝。”归依依不应。 二 粥已凉透。归河山再次醒来,人迷迷瞪瞪软软地。 “啊要喝点白米粥,我去热一热?”归依依凑到归河山耳边轻声说。 归河山想起是自己闹着要喝白米粥的,便叹一口气,说“也好。” 归依依端着凉了的粥站起身来,归盼盼风一样跑过来接过母亲手里的粥碗,说“我去热。”很快去热了粥来,站在房门口。 归依依站起来接粥。归河山躺在床上,用了力气,拉长声音喊了一声“盼盼——”归盼盼犹犹疑疑地站在房门口,探着上半身看她父亲,脚却还是没进来。 归依依给归河山把被子垫在后背,让他半坐起来喝粥。她看见归河山的眼泪从两边眼角流到鬓发里去。 “喝粥吧!”归依依把一调羹温热的粥喂上去,顺势用手掌抹了抹归河山的眼角。 归河山喝了两口粥就罢了。归盼盼像影子似地站在房门口看母亲给父亲喂粥,她迈不进脚,也无法轻松离开。 “盼盼——”归河山靠在被子上,又拖长气喊了一声。 “爸——”归盼盼终于绷不住,哭着奔进房门,扑到父亲床前。 “傻孩子,哭什么——”归河山喘着说,又伸手摸摸归盼盼的头,“咱们家还要来重要的客人了呢,盼盼,你要……”又一顿喘,继续说道,“你要替爸爸好好招待呀!” 一阵剧烈的喘咳之后,归河山像死去一般睡着了。刚吃下去的两调羹的白米粥也咳得吐出来了,变了色,是粉红的。 三 归念念回到家,看见母亲端坐在沙发上,边上放着一个土里土气四角扎着的大包袱。 “念念,你车票买好了没?” “妈——从长白山到江通没有直达的动车,得坐飞机到另外一个地儿,再坐车转江通……”归念念耐着性子给母亲解释。 “还要坐飞机啊,那是真的远!难怪——那咱就坐飞机,我有钱——”归思思看着儿子说。 “妈——您这是在哪儿受什么刺激了?我们这大老远的跑去那叫什么江通的南方小镇干什么呀?您不是开玩笑吧?我这公司里每天还大把的事儿等我处理呢。”归念念犯愁得很。起先,慧敏说母亲可能有点老年痴呆的倾向了,他还不信,现在倒是有点信了。 “念念,你爸在那快死了,这一辈子都快过完了,他也不回来看我们,但我们还是得去看看他,给他送个终——”归念念望着儿子,浑浊的眼睛里涌起雾气。 归念念愣住了。 他看母亲这副样子,的确很像韩剧中那种意淫入戏的样子,可又似乎不像。 “妈,你在说什么啊?我小时候你不是说我爸早就死了吗?你不是还说过我没有爸,才跟你姓归的吗?” “那是妈心里记恨——可现在,我已经不记恨了……”说到这里,归思思的眼泪涌了出来。 四 周五下了课,归盼盼就接了归无计就去了江通。 归河山见到归无计,似乎又好了一些。晚上勉强坐起来,在无计手里饮了一点素菜汤。昏黄的灯光下,无计仔细地把汤吹冷,慢慢喂给外公,嘴里开心地说,“好高兴外公又可以陪我一起吃饭了……”归河山喝一口汤,就对归无计说,“无计要小心,外公房间里细菌多。” “外公不要瞎三话四,”无计调皮地说,然后舀起汤喂进自己嘴里。 第三天,归河山精神大好。竟然由着归无计给他穿起衣衫,颤颤巍巍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外公,我陪你院子去转转吧,槐花开得可香了,再过几日就要没了……”无计说。 归无计牵着瘦骨伶仃的归河山,慢慢走到院子里的槐树底下。花就要谢了,香气却汹涌得像一场盛大的祭奠。归河山和归无计并立在槐树下的情景,就像一幅画。 “无计,我们家要来客人了,到时候,你要相帮着外婆和妈妈招待呀!”归河山神清气爽说,一点不喘,一点不咳。 归家的门被敲响了。一个纯粹的北方男人的声音问道,“请问这里是归河山老先生的家吗?” 归无计开了门,看见一个和妈妈年纪差不多大的男人,还有一位和外婆差不多大年纪的奶奶。 “请问你们是?”无计礼貌地问。 “我们是他的家人。”那位老奶奶说。 啼妃2018.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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