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着老娘坐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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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身体的原因，86岁的母亲被迫要坐上千公里的火车，从遥远的家乡小镇到包头治病。我去接她的时候，以为没什么大事，一个人有能力把她接到包头。但到了家乡，看到母亲有上气没下气、走三步歇半天的样子，心里一紧，知道这是一条艰辛的路。


    必须走！而且只能坐火车。母亲是个要强的人，即使这样，她坚决不拄拐棍、不买轮椅，这实际上难为了儿女们，但母亲生性倔强，只能由着她，解决困难是儿女们的事。

    家乡刚通火车3年，普快，终点站是呼和浩特，里程850公里，晚11点左右发车，第二天中午到。从呼和浩特随时有到包头的动车，里程150公里左右，用时大致50分钟。这是全部路线。

    软卧。已经预估到进站到上车的一系列艰难，所以家里一群人参与送站。家乡的小站设计非常怪，站台高出地面约四层楼，步梯，母亲肯定是走不上去的，能想到的办法是，跟车站通融，提前一个小时进站，扶着母亲慢慢走，一个小时应该能爬上站台了。到了车站试探性地想租个轮椅，没想到果然有，而且是义务提供！我惊讶于社会的进步和自己的粗陋的同时，也非常欣慰：能省很多事。赶紧跟车站工作人员联系。跟轮椅放在一起的还有许多应急医疗器械，红十字会捐赠的。费了很大事，将轮椅从箱子了取出来，轮胎竟然连气都没打过，我们是第一个使用者。打好气，出站，推着母亲进站，看见有老人，安检人员特意让我们走了特别通道，而且允许家人送站。这显然是一种优待。我们又提出提前检票，也得到允许。

    出了检票口才知道，轮椅没用了。无障碍通道虽然有，但形同摆设，在步梯两侧的无障碍通道一方面太陡，正常人走还打滑，推着轮椅更不可能前进；另一方面，通道太窄，容不下轮椅。硬件是配备了，但不能用，这不能不说是个遗憾。侄子只好将母亲背到站台上，然后再坐轮椅找车厢。一切顺利。我盘算，小站都配备了轮椅，大站更应该有，所以心也稍安。

    夜间1：20到达锡林浩特，停车30分钟，老妈非要上厕所，厕所关闭。老人的事等不起，我一边让老妈别着急，一边下车与乘务员说明情况。乘务员紧急与列车长用对讲机沟通，特别强调是一个80多岁的老人要上厕所，列车长立马同意。谢天谢地！

    一路再无纠葛。上午10:41到达终点站呼和浩特。一下车，我就与乘务员说明需要轮椅，乘务员很快与车站工作人员联系，取用轮椅。经常出入呼和浩特火车站，竟然没发觉在站台行人天桥下面还有“爱心小屋”，里面放着各种应急医疗器材，以及其他备不时之需物品，都是爱心组织捐赠的。推着母亲通过无障碍直降电梯到达一楼候车室，与工作人员说明情况后，不用出站，省下了安检的麻烦。妹夫看着老妈，我出站买最近的一趟动车票。

    最适合的动车是12:16的。买票。窗口排队的人太多，怕时间来不及，赶紧到自动售票机上买，售票机只认卡，不认现金，我只有现金没有卡，我急得求买票的旅客帮忙，他刷卡我付给他现金，但从旅客诧异的目光中，我感觉到，他把我当骗子了。正急得团团转，车站工作人员告诉我可以到应急售票窗口买票。果然有应急窗口。11:25到达，有四个人排队，售票员一边办理出票一边喊：“后面的两位不要排队了！时间到了！”窗口上方贴着提示：11:30-13:30休息。后面两位包括我。我觉得应该能赶在11:30前买上车票，于是坚持等。售票员好像为了证明自己正确似的，出票速度突然慢了下来，刚好到11:30，她出完第二张票，然后迅速关闭窗口，根本不理会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一样的我们两人。无奈，只好跑着排队，时间肯定来不及了。为了让老人少受罪，我硬着头皮蹭到前面，找到一个慈眉善目的学生，怯怯地说：能不能帮我捎三张票？时间有点来不及了。没想到人家居然痛快地让我站她前面了。如愿以偿！

    检票依然优先，轮椅放站台上，有工作人员收拾。很快就到包头东站了，依旧取到轮椅，工作人员说，因为要走步梯地道，所以轮椅用处并不大，如果老太太确实走不了路，不如坐到包头站，那里有无障碍通道，包头东站是老站，基础设施陈旧。包头站离家太远，我们坚持在包头东站出站。走步行地道时，步梯两侧的无障碍斜道与家乡的小站一样，狭窄而陡峭，不能用。妹夫将母亲背出地道，之后推着轮椅直接上车，到家有电梯，再无障碍。

    推着生病的老娘坐火车，行程一千公里，理论上我一个人是可以完成的。这让我感到很欣慰，因为截至本次旅程之前，我一直以为那是不可想象的事。不可否认，中国在进步，从资源紧缺、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到只要有足够的钱就可以完成许多人间奇迹，再到今天正向一个绝大多数人能够受益的福利社会过渡，仅仅用了几十年时间。但如果真的由我一个人去实践，那终究是一件完不成的任务。这显出中国向福利型社会前进中的稚嫩性。

    首先是福利来得太突然，而宣传跟不上，致使福利闲置。我这样一个经常出门的人竟然都不知道车站能够义务提供这么多方便，相信那些不常出门的人肯定会因为窘境而急得哇哇乱叫，却找不见庙门。包括下岗再就业人员每年应该享受的义务培训和贷款优惠福利，包括老年人每年应该享受的家庭保洁服务福利，许多人都不知道。当然，肯定还有许多我都不知道的福利。好事干嘛要藏着掖着？信息的不畅通让许多福利白白浪费了。

    其次，全社会爱心人士、慈善组织和政府共同促动的福利列车被关键的瓶颈阻滞得被迫停车。城市基础设施的设计者和审核者缺乏真心的福利意识，钱花了，没办成事。比如家乡车站的无障碍通道，钱没少花，却不能用。而老旧城市设施的改造步伐也跟不上福利社会发展的进程。如果说建设过程中偷工减料，贪污了腐败了，还可以理解，许多基础设施明明没腐败（因为有些可笑的工程比应该建成的样子更费钱），却也建成令人啼笑皆非的样子，比如城市盲道，非要种棵树，或者建个花坛，盲人敢走吗？只能说明蓝图构划者不认真罢了。走形式，或者应付差事。许多福利因为设计不利而成为聋子的耳朵。

    第三，福利软件的设计也呈现粗制滥造。比如应急售票窗口。我们不能一味地指责那个售票员缺乏良知，道德约束是最无力的约束。既然车站设立应急窗口，说明车站已经主动在为旅客派发福利。那么好事为啥不做好呢？制度制定上就应该完善。为什么11:30-13:30要休息呢？难道这个时间段没有应急的旅客？显然不是。车站是考虑售票员吃午饭，却忘了旅客随时都有急事。制度设计的缺陷，使好事变成了指责。

    第四，说说公民素质。福利社会的建立建成，非需公民素质同步提高不可。有些福利是为特殊人群服务的，一些“聪明人”则利用这一点赚点小便宜，比如假装着急而走优先通道，比如不着急也到应急售票窗口买票等等，这使福利的作用大打折扣。当我知道车站有爱心轮椅后，看见有旅客搀扶着行动不便的人时，就主动而自豪地对他说：去找车站工作人员取个轮椅！我特意用“取”字，不用“租”或“借”，你知道我有多自豪！这个“取”，代表着那是自家的东西，自家的东西随便用，用完别人也随便用，多好！这才是公共福利。可有些人偏偏喜欢把公共福利据为己有。比如共享单车，都换了锁扛自己家了。比如城市花坛，聚成规模多好看，有些人非要偷几盆摆在自己家，那能香吗？公民素质不提高，有些福利很可能夭折。公民素质提高的另一方面体现在信任和互助上。少了欺骗便会多了信任，信任多了，互助也就多，互助会使福利的作用放大，这是良性循环。

    我真的很欣慰，推着老娘坐火车，一千公里感觉并不长，但我也知道，只要方方面面再稍微努努力，用用心，一千公里一定会更短，也更省心省力。因为，中国的福利社会虽然稚嫩，但毕竟扭扭捏捏地走来了。

槐安.

想想就很艰难呀，一千公里的地，多有不便，幸好，路还是走过来了。
人力、物力之外，社会各种福利体系确实在不断完善中了。

夜莺

仔细看完。了解了很多。跟着你紧张，欣慰，遗憾，期望！思路清晰，语言简明，由事说理，水到渠成！当赞！

淡淡不如风

这一路推来，可能是百感交集的。
妻子家七个子女，要计划领着岳母去北京一次，岳母也86了。
然而事到临头，岳母不去了，老人明白，因为年轻时的北京是旅游梦，现在是一路艰难了。

文字闪耀生活

孝子情怀，先点赞。社会的工业化进步与人的素质还不能同步，出现了好多的不协调，但毕竟还是变得越来越好，好好的生活，享受越来越好的福利！

高骏森

一千多公里路，因为有了一个86岁的老太太跟着，让18兄发现也看清了许多的人与事，感慨这么多，有喜也有忧，但好在，能带着老太太平安到达，就是最大的幸事。祝老太太身体健康！
   中国这些事，就算再过100年，也是有许多问题存在的。没办法！

秦皇岛简枫

有惊无险的行程。因为母亲去世了，我读着你这文很是亲切。母亲在，千里行程惊险也温馨。倒是你罗列的一些现象让人唏嘘感叹。问候老母亲安好。

时光安然

祝福她老人家！家有高堂，也是这些作儿孙的福气啊！

水如空

18兄真是叫人敬服！有行为，有思考，推己及人……都是一般人做不到的。
认你做兄，看来我的眼光不错……

夏冰

嗯，这篇文章好，既有温暖的东西，又有令人深思的东西。

鴳雀

十八岁的哥哥护送娘亲去治病，一路有惊无险，读得心跳起起伏伏。
十八岁的哥哥对社会问题的思考是令人钦佩而要学习的。
为十八岁的哥哥点赞，点歌，十八岁的哥哥是哪首哥里的词啊？

an安

可惜时间不允许，否则定写篇《带着儿子逛书城》以喝之。

lvhq018

槐安. 发表于 2018-7-11 22:50
想想就很艰难呀，一千公里的地，多有不便，幸好，路还是走过来了。
人力、物力之外，社会各种福利体系确实 ...

内蒙古是有长度的地方，我曾经坐了一天一夜火车，居然没走出内蒙古。

云馨

一千多公里的地，推着轮椅，带着八十多岁的老娘。想想都是艰难的旅程。十八版在这短暂而辛劳的过程中写就出此篇，充满一份亲情，更多的是给大家留下了诸多令人深思的东西。值得一赞！

一介草民

推着老娘坐火车，感人至深，孝心可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