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高骏森 于 2018-7-26 20:06 编辑
翻箱倒柜几个回合,终是没有找到两份重要文件,倒是从一本书页里掉出来一封信。
捡起,打开,是用标准信纸粉色彩笔写的,一共四页,字迹娟秀。落款人是你的朋友小颜,落款日期是2016年4月6日晚。
时隔两年,信纸还是崭新的。努力回忆,也回忆不起来我曾有收到过一封这样的信件。小颜是我的一位文友,2011年,我在一家文学网站做编辑,因编她的一首诗而认识。聊天中,得知她和我在一所城市里工作,还同龄。
当年南国书香节,我俩约好去琶洲馆看书。就这样,从陌生到网络,从网络到现实,很快,我们成了熟悉的朋友。
小颜是她写作时用的笔名。广东兴宁人,长得娇小,乐观坚强,朴质善良,待人接客礼貌周全。深入了解,才知道,她出生后,因家里穷,加上当地天气、水土等各种因素,使她婴儿时就患上了风湿性疾病。一直到现在,这病都跟随在她身上不离不弃,承受着常人难以承受的痛苦。
她不怨天尤人,不悲观泄气。无论面对谁,无论疼痛再怎么难忍,脸上绽放的都是阳光灿烂的笑容。对父母的尊重、理解和孝顺,更是让人感动。
2012年元宵节过后一个星期,我父亲意外去世。那时,我工作不稳,手头拮据,关键时刻,一筹莫展。把手机里的电话号码翻了个遍,最后,试着给她发了一则短信,问她借2000块钱。
短信发出去后,我心里想,她肯定会找理由拒绝,或干脆装作没有收到信息不回复。一个仅见过一次面的普通朋友,各方面都不了解。那时的2000块钱,相当于我一个月的工资还多一点儿。借出去了能否收得回来,很值得怀疑。
令我意外的是,她居然答应了,找我要了银行账号,当天就打了。这让我非常感动,更加珍惜她这个朋友。
两个月后,我还她钱,她客气地说别急,等困难度过去了再还。我执意要还,出门在外,对工作不稳的我来说,每天都可能会面临着困难。人活着,最大的心安是诚信。
还她钱那天是星期日,下着小雨,在她上班附近。这是我俩现实中第二次见面。当我把钱递给她时,她脸上显露出的是特别不自然的笑容,再一次推诿,说,若真的有困难,就先拿着用,同在一所城市,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还是还给了她。对她说,借人的钱,人能借你,是相信你,相信你的人品。谁都不能保证自己困难过这一次,之后就再没有困难了。人的一生最大的财富是人脉,通过借钱,最能让对方看出自己是一个什么儿的人,能否值得继续深交下去。
还完钱后,我俩在附近找了一家小餐馆吃了一顿简单的午餐。就是在这顿午餐中,我才知道她患有风湿性疾病,因经常承受疼痛的折磨,导致身体其他部位也不是很好,饮食上,禁食严重。也是在这顿午餐中,我了解了她个人的一些基本情况,独生子女,父母务农。在广州白云学院毕业后就来了现在这家公司上班,从事文职工作,工资不高,每月2000来块。
她给我带了五本书,说是特意为我生日买的,还来不及给我,我家里就出事了,现在算是迟到的弥补。
我惊讶她内心的细腻,感动她情谊的真诚。五本书,现在记得的只有两本,苇岸的散文集和丰子恺的散文集。
这之后,我们又见面过几次,都是出去玩。每次在一起,她照顾我都体贴入微,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一个病人。2013年元旦,我俩在一家餐厅里共度过了一个新年,现在回忆起来,还是满满的幸福。
2014下半年,我的人生跌入了低谷,怎么都爬不起来,面对的是灰心绝望。在QQ空间、微信朋友圈,隐隐感觉到她过得也很不好。昔日我身边的朋友,包括亲人,在得知我的处境后,全都躲起来了。
我没有让小颜朋友知道我的处境。我把自己囚禁起来,一个人过了将近五个月没说一句话的昏暗日子,勉强熬过了2015年春节,离开了伴我流浪了整个青春的广州城,去了杭州。
来杭州后,我俩主要是通过电话、邮件、微信和QQ联系。但各自都有各自的事情,距离又这么远,就没有像在广州那么频繁了。因彼此都爱好文学,又是同龄人,特别怀旧,我俩开始捡起了被人们丢掉了多年的笔头,以手写信的方式进行交流。
毕竟是信息时代,无论工作,还是生活,都是快节奏。尤其广州,生活节奏跟香港一个样,夜市尤为繁华。能在灯光下静下心来执笔写信的人,变得非常难得。
尽管这样,三年里,我还是收到了她给我的手写信好几封。有几次,随信一起邮寄过来的还有广州特产和茶叶。她说,尽管人离开了,尽管广州这座城市吞噬了你所有的青春,但毕竟你在这座城市里待过这些年,努力过,奋斗过,青春无论苦涩还是甜蜜,都应当回味。
她还给我邮寄书,叶芝的诗集《当你老了》、富兰克林的《富兰克林自传》、古典的《拆掉思维里的墙——原来我还可以这样活》、费尔南多·马里亚斯的《父亲岛》、萧秋水的《进阶身价倍增的时间、知识、情绪自我精进》等。她希望我多读书,从书中找到人生价值的定位,改善生活。
她给我还邮寄了一把她很喜欢的扇子。邮寄她自己的画,整整一本,每一幅都配有文字说明,让我在另一座城市孤单的时候拿出来看看,想着远方还有一位朋友在默默地给予安慰,孤单就会减少一些。
她给我邮寄了一本软面笔记本,封皮是浅咖啡色,名字叫《素·年华》。旁边题有二行字——
在青春的年华里,总会 有一些秘密被岁月的尘土掩埋
翻开,扉页上是她用黑色碳水笔题的字:
“安之若然,冷暖自知,阳光很好,我亦很好。请你也要好好的。
喜欢“素”一字。那天在逛文具店,遇见这本笔记本,便当下决定买下它。送给你,写字。”
落款人是小颜,落款日期是2016年4月6日晚。
再一次认真读信,所有镜头在眼前一一出现。信里,她谈到的都是她生活里所发生、所遇见的真实故事。她说她喜欢听电台里有益身心、健康养生的节目,喜欢听音乐 。空闲时,也去参加一些电台主持的公益活动。她告诉我她喜欢夏天,虽然热,但阳光很好,还有雨水,五颜六色的花。
她分享了写信当天晚上在保安室门口遇见了一位五岁左右的小女孩儿坐在一把椅子上读课本,使她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上学晨读的时光。她说她一直保持着阅读的习惯,早读、晚读,读报纸新闻、杂志上的励志故事、微信里的诗歌。她说用声音读字的感觉美好且欢愉,即可强音又可强加记忆,还能与自己的心灵适时对话。
她还分享了2015年一部国产电视剧《琅琊榜》,把里面不少经典台词摘抄在信里了。她说她现在正在读饶平如先生的《平如美棠》,边读边做笔记,边画书里的插图,她说这是她最为开心的一次阅读。
信的末尾,她说原计划四、五月份来一趟杭州看我的,但因母亲不幸患癌症,自己的身体体质也很不佳,就没有兑现承诺,表示抱歉。为了弥补她的失言,随信一起给我邮寄了两本书,一把纸扇,一本手画,一本笔记本,还有几张心语卡,让我当书签用,还有几朵平时养在瓶子里的康乃馨花瓣。
不知道为什么,这封曾在两年前已经读过的信件,今日在不经意中再次被发现,又一次读,我的眼角不知不觉溢出了泪水。
2016下半年,我外公也被查出患有胃癌,母亲要去医院陪护,我被迫回家。初冬的一个上午,老家的天空飘着雪花,小颜发微信给我,她母亲于昨天永久离开了她。
望着屋外飘飞的雪花,我喉咙哽咽着,不知道说什么好。良久,才打了节哀两个字发了过去。然后,速写了一首悼诗,算是给小颜的抚恤与安慰。
她身体一直不好,又一个人生活,经常和病魔做抗争,还时常安慰、鼓励身边许多需要安慰、鼓励的人。广州属亚热带城市,气候四季不分明,春冬两季极其潮湿,水质也不是很好,外地人口多,房屋建设特别密集,很多楼房与楼房之间没有缝隙,室内常年阴暗,不见阳光,不透风,对患有风湿关节炎疾病的人极其不利。
我几次让她换一所城市,来杭州生活一段时间,或许对她的身体有所改善。每次她都有动心的念头,但最终因舍不得放下他孤独的父亲而放弃。而我,每次问她有什么需要帮助,她都委婉拒绝,说没事,能照顾好自己。
我知道她过得不好,我又什么都帮不了她,其实,我自己过得也不好。在这种眼见心疼又束手无能的情况下,一年多来,我跟她联系的越来越少,只能在心里祈愿,愿她真的能健康、平安、幸福起来。
刚才还是烈日天气,现在太阳不见了,吹起了四五级北风,一会就要下起了雨。风力变小,吹着雨水斜斜的从桂花树上飘进窗户,洒在我的脸上,一股清馨的清凉吸进肺腑,如沐在四月的茶园里。
看着眼前的信纸和这一本画册,见字如面。随风轻起,我加强了思念,远方的朋友,你好吗?
2018.7.21-22 杭州下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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