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纪事》之—海飘
一 下午三点半,华珍朵站在女厕所里候位,三扇门都紧闭着。 嗯?华珍朵以为自己出了嗅觉错误,使劲儿嗅了嗅鼻子。千真万确没有错,是炸鸡的香味!华珍朵又嗅了嗅,浓烈的炸鸡的香味,从其中一扇厕所门缝里不绝如缕地飘出来。她抚着胸口闭上眼睛,听到自己肚子里不争气地“咕噜”了两声,然后她就不可思议地轻笑着摇了摇头。不一会儿,一扇门开了。一个女生一边嗅鼻子一边走出来,好像自言自语,又好像问华珍朵,“这是谁躲在厕所里吃炸鸡?”华珍朵继续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她没有进这扇开了的门,她选择继续等下去。又过了一会儿,另一扇门开了,另一个女生走了出来。她也嗅了嗅鼻子,但没有多话,洗了手就走了。华珍朵还是没有进这扇又空出来的厕位。倒是后面又来了两个人,一边急不可待地上厕所,一边嗅鼻子,有的就情不自禁地问,“哇,好香啊,是炸鸡吧?哎呀妈,谁在厕所吃炸鸡啊?”有一个干脆“咯咯咯“地笑出了声。华珍朵也笑得挤眉弄眼的,但就是不出声。 女厕所里炸鸡的香味终于渐渐淡去。又过了好一会儿,那扇门终于开了。 王佳妮推开厕所门的一瞬,仍旧带出了一股浓烈的炸鸡香味。她的嘴唇上的唇膏污了,被用力地擦过,又没擦干净,显出一种不正常的绯红,像得了急性炎症。 “啊,是佳妮呀。”华珍朵门神一样杵在面前,她笑眯眯地招呼。 王佳妮心里一沉,差一点就下意识地张大了嘴,刚吃下去的炸鸡简直就要还魂活过来,然后“咯咯哩”地唱着欢歌从她嘴里奔跑出来。王佳妮使劲儿抿着嘴笑了笑,或者说只是扯了扯嘴角,“哎,华老师。” 王佳妮知道自己躲在厕所吃炸鸡这件事失策了,她仓惶地离去。 二 华珍朵从厕所回到座位,就给刘洋发微信,“小赤佬,你女朋友在厕所里吃炸鸡哦~”就这么一句,然后附上十个龇牙咧嘴的笑脸。刘洋很快回复,“瞎三话四。”“哈,勿相信,自己下班去问问伊。”至此,华珍朵快慰异常的情绪稍打折扣。 刘洋当天并没有问,一直到周五,快下班的时候,王佳妮发来消息问,“夜饭想吃点啥?”之前,刘洋很不习惯王佳妮这种故作的上海调调。微信上打字也就算了,特别是两人说话时,王佳妮嗲嗲地说,“好伐啦?”,“个么要么侬……”,她只要一开上海腔,刘洋就起鸡皮疙瘩。刘洋就会不客气地说,“你上海话说得这么洋泾浜,咱们还是说普通话吧。”王佳妮就会红了脸,粉拳捶上来,嘴里依旧是洋泾浜上海腔,“哎呀,哪能噶搓气个啦……”刘洋只好随她去。刘洋回复王佳妮消息说,“今天我们去吃肯德基吧。”停了有一会儿,王佳妮回过来,“个么侬欢喜,阿拉就去吃肯德基。” 到了肯德基,刘洋二话不说就点了一大桶炸鸡。王佳妮脸上有点五颜六色调调不定地望了望他,然后慢慢从自己的小包里掏出随身带的小食盒,摆出她的嗲小姐健康老三样:一小块紫薯,一小格西柚,一小格玉米粒——她连筷子调羹这样的餐具也是随身带的,超嗲的做派!王佳妮用勺子优雅地舀了一小口玉米粒,嘬起红唇,把小勺子直接从唇中央慢慢伸进小嘴里,然后嗲嗲地说,“哎哟,夜饭吃热量噶高,侬自噶慢点吃吧,我看牢侬吃……”刘洋动作有点重地把整桶炸鸡往王佳妮面前一推,他整个人在椅子里往后一靠,眼神审视地翻上来,“别呀,热量高怕啥呀,炸鸡好吃呀,怎么能不吃呢?”王佳妮咬着小勺子,困惑地、审慎地看着刘洋。刘洋干脆拎起一块炸鸡直接扔在王佳妮的西柚上,“吃呀,多好吃的炸鸡啊,都躲到女厕所去吃了,怎么现在倒不吃了?” 王佳妮愣住了。她垂着头,看着自己眼面前的这秀气的餐盒,和餐盒里秀气的食物。她觉得热血涌上面颊,又退回去。她一度想解释点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解释。她死劲儿把眼里的眼泪憋回去,但它们到底滴答掉了下来,掉在刘洋扔过来的炸鸡上。王佳妮拿一张纸巾擦了眼泪,稍微平静了一点儿,站起身来,看着刘洋说了句“对不起”,就起身离座而去。 三 王佳妮仰面躺在沙发上,一边哗哗地流眼泪,一边长大嘴巴接住阿梅喂过来的芝士蛋糕,她在大力吞咽的过程里获得了安慰。 “你说你真能作,不是上海女人比上海女人还能作死!一天到晚累死累活地干着月月吃光花光的活儿,你说你装什么呀,那西柚玉米粒真就那么好吃,饿了该吃啥吃啥呗,你吃个炸鸡还……你说你至于的吗?”阿梅一边叨叨,一边把插了吸管的一点点奶茶递给王佳妮。王佳妮叼住吸管一顿猛嗦,一点点一下子就浅下去了半杯。她坐起身来,打了个嗝儿,泪也渐渐止住,“我不就是丰满一点儿吗?哪里就壮实了?我来上海也七年了,我凭什么就不能……”她语无伦次,差一点又哭起来。“你有一米六十,一百四还好啦!”阿梅叫道,王佳妮把一百四听在耳朵里,还是难受了一下。 “佳妮,你说,你真的就那么稀罕那个刘洋?” “切,有啥好稀罕的?细胳膊细腿,脾气还大,妈的~” “那你这么上杆子的……” 王佳妮眼神空洞起来,她捋了捋头发,有点忧伤地又把一点点嗦了一口,“我不想每个月都从工资里花好几千去付房租,我想留在上海,我有工作,能自食其力,我不过就是……想住免费的房子。”王佳妮说到后面,哽咽了。 阿梅静了一会儿,抽了抽鼻子,然后大声骂了句“哎,你妹的!上海的免费的房子,谁不想啊,我也想啊!” 四 又过了些日子,一个周六的夜晚,阿梅对王佳妮说,“佳妮,要不你回去吧?” 王佳妮躺在沙发上一边吃薯片一边打游戏,有一叨没一叨地接嘴,“回哪里去?” “回家呀!”阿梅说,声音里竟然有了轻松和欣喜。 “家在哪?”佳妮一边全神贯注玩游戏,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安徽呀!你爸妈在哪,你的家可不就在哪?”阿梅有点急了。 “我爸妈现在和我弟我弟媳是一家的,我家里连我住的房间都没了,过年回去我还得住宾馆……”王佳妮说,她停止了游戏。 阿梅没有再说话,叹了口气。 那天深夜,阿梅她在房间里发微信告诉住在另一个房间里的王佳妮,“我要回黑龙江了,我家里给我做的介绍,我视频相的亲……佳妮,你要是不回家,就得重新找室友,不然这房租你一个人承担太贵了。”王佳妮没有回复。阿梅想,这么快就睡着了?倒真是心宽。 第二天一早,阿梅醒来翻手机,发现王佳妮在凌晨三点半发了一条朋友圈,是七八年前刚毕业那会儿的一张旧照片,人也没有现在这么壮实,王佳妮给照片配的文字是:“故乡已是异乡,而异乡依旧还是异乡。” 啼妃 2018年8月16日
(注:不参与加精与计酬谢谢,没有一一回复的习惯谢谢,另不喜者勿阅,谢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