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葚年华·烟鹂篇
张爱玲的《红玫瑰与白玫瑰》里，佟振保娶的妻叫孟烟鹂。如果没记错的话。第一次看到这个名字，纳罕，唐小雅是高一就看过张的小说了吗？她那时候的笔名就叫烟鹂。又想，肯定没看过。要看了，指定不能用这个名字。孟烟鹂是个可怜的女人，振保不爱她。她又总是薄的象张纸，跟着风吹的方向飘来飘去，没自己的声。不像王娇蕊，是一双舞台上的木屐，总要咚咚响才算存在。孟烟鹂唯一勇敢的就是跟裁缝偷了情，却被振保吓破了胆。唐小雅绝不是孟烟鹂。
我在校报上看到烟鹂的诗。又看到编辑栏里赫然写着烟鹂。知晓这将是高中三年里会经常向往的风云人物。听说她们成立了一个春笋文学社，手写8开小报，然后印刷，分发给各个班。发了几期后，渐渐知道了几个笔名分别是谁。和同学一起走，他们会忽然小声对我说：看，那个就是春笋的雨柔。这个是春笋的嘉男。便知道烟鹂就是唐小雅。雨柔和嘉男是一对。而烟鹂有好几个追随者。其中最为痴狂的是聂臻，春笋的社长，发在春笋上的好几首诗都是写给烟鹂的。
远远看过烟鹂。不大到一米六，身材匀称。皮肤有点黑，头发更黑，经常扎一马尾。有一次，在走廊里迎面走，看到她眼睛很大，嘴也很大。忽然一笑，有一点朱丽亚.罗伯茨的样儿。几乎看痴。另外一个女孩走过我身边，迎着她。两人勾起手来，转身走下楼梯去。整个四楼漾开一阵愉悦的笑声。我才发现自己居然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冬天。有一天我值日，到楼下洗拖把。看到一个男生对着水龙头冲头发。大异。零下七八度的天气，就算是打了一早晨篮球，这样也会感冒，除非神人。我打了个冷战。那男生站起来，脚步僵硬地走了。中午听说那就是聂臻。烟鹂拒绝了他，并退出文学社。再不久，听说学校知道了社里有人恋爱，禁止再搞社团。春笋解散了。
高一下学期文理分科。我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文科。新班主任点名，听到了唐小雅的名字。回头看了一眼，她旁边坐了一个白皙文静的短发女孩。然后是分宿舍。我们三四十个女孩在一间宿舍。我不声不响地整理着床铺。唐小雅隔着我很远，大声的唱着《东方之珠》。旁边有别的女孩不时跟她一唱一和。唐小雅的同桌马黎就在小雅下铺，安静的铺床叠被。
唐小雅和我渐渐熟识。有一次说起家里。唐小雅说，你的村离黄柏很近，毛里就是黄柏的，毛里是我初中同学，毛里你认识吧？
黄柏在我们村西五里。这个村建在水库以北的坡上。几十户人家。盛产柿子。秋天，树叶落了，满树挂着金黄的柿子，喜洋洋的，暖融融的。毛里谁不认识。他是我们这个年级出名的帅哥。我一直觉得他适合去演《平凡的世界》里的孙少平。而唐小雅，就是毛里的田晓霞。我们都知道。毛里有古铜色的皮肤，还有宽宽的肩膀和高挑的身材。如果我一直在村里长大，那么我应该和毛里是小学同学、初中同学，当然也是高中同学。可惜，我一直在外地读书。所以直到认识了唐小雅，毛里也不认识我。
我说，不认识。唐小雅似乎很高兴。和我说，那改天介绍给你认识。毛里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点耳根软。毛里足球踢得很好。毛里很聪明，就是不太用功。我开始期待着这个“改天”。
唐小雅有夜读的习惯。床头点蜡烛。有时候看的入巷，还会吃吃的笑或者拍一下栏杆。我神经衰弱，有灯光有声音就不能入睡。但又害怕和她说了会破坏我们刚刚建立起来的友谊。我也渴望读书。知道她那里金庸古龙琼瑶很全。但我得努力读书，想考个好大学。
马黎和唐小雅形影不离。我只有吃饭、睡觉和洗衣服的时候能够见到唐小雅。马黎瓜子脸，单眼皮的大眼睛蒙着一层忧郁。特别爱干净。身形轻盈，来去无声，甚至好像没有温度，感觉不到她身体的辐射一样。小雅有一次说，马黎的妈妈很早就去世了。她很孤独。我很吃惊。这是唐小雅对我的信任，也意味着马黎不介意多我这个朋友。我给马黎写了一个纸条：让我走进你的心里。忧伤化为欢乐的源泉。放学后，唐小雅叫我一起，还有马黎。我们三人在操场上散步。以后，安静的马黎身边多了一个聒噪的我。有一次，在学校餐厅吃饭。我和唐小雅忽然对视了一下，然后同时大声念到：我的悲哀是候鸟的悲哀 /只有春天才理解这份热爱。结果我的饭盒里飞进来一块馒头。愤怒的回头看，后面桌上的几个男生正肆无忌惮的大笑。唐小雅喊到：毛里，你看你们干的好事！你要给尔牙重新打一份。就这样，毛里终于正式认识我了。
那以后，唐小雅倒是很少再提毛里。却经常在校园里见到毛里。他身边总有几个男生。分科的时候，我从二班进了三班，毛里却是从三班进了二班。我有时回到二班看同学，就见毛里站在走廊里。我们互相笑笑。有一次，恰巧遇到我们的班花林丹露。她问我，听说毛里和唐小雅青梅竹马，是真的吧？我被吓了一跳，说：啊？不知道啊。他们以前同学吧。林丹露笑了笑走开。
期中考试，唐小雅的作文《秋雨》居然被阅卷老师打了满分，全年级甚至全市都知道我们班出了一份满分作文，而且是所有阅卷老师一致通过的满分。林丹露都跑过去借阅。而我虽然综合分数很高，但是作文却一般。我不擅长写命题作文。那几天我有点不愿意看见唐小雅。唐小雅说我有点莫名其妙。我只告诉她，你不会懂的。
这样过了一些日子。有一次回家，路上遇到毛里，毛里对我说，唐小雅说你人很好，又有才华。不过你最近好像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唐小雅和马黎都很担心你。家里回来的时候，我给唐小雅和马黎带了一点煮地瓜。我们三人又重新在一起了。我对唐小雅说，你不能老是这样夜读，影响白天听课的精力。实际上，小雅成绩下滑的很厉害。
马黎有一次对我说，小雅和毛里最近总是吵架。小雅总是朝着毛里发火。我问为什么。马黎说，因为林丹露。还有他们班那几个女孩子。我知道了。最近，听说二班组织了几次野游。林丹露作为特邀嘉宾参加了。我又问，毛里和小雅在谈恋爱么？马黎说，互相都有意思吧。那几天，我也跟着心情黯淡。
高考以后，唐小雅和毛里去了K城的两所大学。而林丹露同唐小雅在一所学校里。我则因为偏科偏得厉害，落榜后去了很远的C城。唐小雅的信总是潦草，有一次甚至是写在一张演算纸背面。背面的字淡淡，说生活的无聊，说方方池莉的书好看。我在正面乱七八糟的一堆字里找到一个句子：站在老家的栅栏上/被往事风干 /城里，到处是关于你的谣言。
谣言就是林丹露。我知道。有件事唐小雅一直没说。但我听说了。高考前一个晚上，毛里和林丹露同时夜不归宿。高考的时候，毛里和林丹露同时发挥失常。本来，他们都是能进清华北大的那种学生。但是他们都进了没有名气的地方学校。
唐小雅现在已为人母。最后一次打电话，她说，毛里毕业的时候问过我，如果我点头，他就和我在一起，留在K城。否则就去外省。可是我摇了头。小雅哭了。我知道，从此以后，毛里成了禁忌话题。我再也不能从唐小雅那里听到关于毛里的消息了。
唐小雅也许也不知道，我曾经那么嫉妒她。因为唐小雅，我认识了马黎和毛里。但恰恰是因为隔着唐小雅，我和马黎始终没有真正走近彼此。就如我，一直无法靠近毛里。和毛里唯一一次亲近就是那次回家的车上。我只是随便问他，唐小雅怎么会用烟鹂做笔名。他说，哦，没什么，那是她的乳名。但，毛里肯定不知道我的乳名。大约以后也不会有机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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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8-23 0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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