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春江花月夜 于 2018-9-13 10:21 编辑
早先,夫是个“走路尿尿性子急”的人,遇事总是把人催逼得精神紧张、压力骤增。他得的病,都是急性子病,比如上火,比如口腔溃疡,他吃的药,也都是急性子药,牛黄解毒片,黄连上清丸,阿莫西林之类。有许多本不该急的事,他也要急,次次都把我恨的牙痒痒的。 每次上班前,他都要嘱咐,中午饭早早做,早早吃,早早睡(他要睡午觉)。但当你真的早早做好了,他却漾漾荡荡不按时回来,让人一等二等心急火燎。上街买东西,他没有耐性,总是说,快快买了拉倒,挑三拣四挑啥挑?我和人家搞价钱,他不但不帮我说话,还胳膊肘子往外拐,帮着店家说话:“人家做生意都不容易,就是这个价,搞啥子搞?”把本来的一对一,变成二比一。所以只要是一个人能做的事,我都不让他去。 领导给他交待个任务,他就睡不着觉,有许多次都是凌晨四、五点爬起来去单位写材料。我数落他,他说,心里有个事,睡不着,快快写成就拉倒了,早晚都是这一把棉花眼。我说,你单位保安心里肯定骂你是个神经蛋,半夜三更让人家给开门。得了病,他也性子急。口腔发炎了,去找小医生输液,要一天输两次。但输了两天,小医生也不忍心了,说,一天输一次就对了,多了吸收不了,白花钱。他这才一天输一次。 朋友有啥事,交待给他,他就棒槌当成针。一群同学去上礼,约定9点钟出门。他8点半就嫌晚了,连饭都不好好吃,喝两口汤就要走。或者把汤颠来倒去地晾。有时候让我帮他改稿子,刚交给我,就催,“你说,几点能完成?12点之前吧?”把你逼得着急上火。 经常对他进行“欲速则不达”、“事缓则圆”的教育,但都改不了。恨得狠了,就追根寻源“查三代”。夫生在七月,这是一年中天气最热的时候,人也焦躁不堪,也许大自然的热毒都渗透到他原初的细胞里了,使他生来性子急。婆婆也是个急性子,走路蹬蹬蹬,说话高腔大嗓子,做事毛毛糙糙。这些通过遗传密码,也都传给他了。我说,你和你妈咋恁像呢,没有一点稳重气! 每遇他催逼,我常用的最狠毒的一句话就是,“急着戴孝帽子哩!”戴孝帽子咱不怕,反正死的不是他爹就是他妈。“急着死哩!”这句话不敢常说,因为死的是他,要是骂死了,我可就赔大了。 嫁个急性子,一辈子都不能从容!
但45岁这年,他开始“回归”。我给他总结了两点,一是恋家,二是念旧。他自己又总结了一条,说是“变性”,就是脾性变好了一点。我说,天哪,你千万不敢这样说,否则熟人该以为你做变性手术,由男人变为女人了。大家该蜂拥来围观,问怎么回事呢。他又说,那叫“转性”吧。我说,转性有变性的嫌疑,应该叫“回性”。我妈说起谁谁谁的脾气变好了,就说,年龄大了,回性了。 恋家,不是只恋我们小小的家,还恋他的老家,恋他故乡。特别是这两年,过一段时间就要念叨念叨,老妈不知怎么样了,老爹不知怎么样了。再不就是,我妈真有意思,我爹年轻时受症狠了。对父母做什么事,都持理解、宽容态度。逢年过节,都要回去看看,不时地给父母送钱送物。就是不过节,过一段时间也要回去。这和年轻时候大相径庭。年轻时候他远离家乡工作,一年到头不回家,也不想父母。偶而回去,和母亲相处不过三天,过了三天就要吵架。更不知体谅父母的心情,现在好像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念旧,喜欢回忆童年时的故事,上大学的故事,对过去的老亲戚、姑舅姨、表兄表妹、同学朋友都很怀念。写文章也是童年,故乡,诸如此类。而夫一旦怀旧,就要付出行动。他开始收集一些家族的老照片,扫描放大,还参与村里的一些事,给村志写序、编部分章节、担纲全书校对。八月十五,还专门回去一趟,把所有的亲戚都看了一遍,给那些花甲老人录了像拍了照,还给灵宝特有的地坑院录了相。此趟下来,据说花了八九百。他说,再不抢救,这些老人老物就没有了。每次回村,都要拉我到田间地头,沟壑崖坎转悠。 说到“回性”,就是脾气改了不少。年轻时脾气火暴,一言不和,非跳即骂。对儿子,也是三句话说不对,就吹胡子瞪眼。对此我曾经很绝望,很愤怒,很无奈。现在好了许多,遇事也有三回六转了,就是听劝了,善于采纳别人的意见了,有一种男人的大度从容。对妻儿老小都有一种担待,能“嘿嘿”笑着,容忍他们的错误。 再也没有那么多不切实际的憧憬了。人生原来不过如此,抓住眼前的,过好自己的生活,才是最大的政治。天下事,让天下人去管。不会再有“大济苍生,舍我其谁”的傻想了,也不再有“愤世嫉俗”的感慨了,眼里不但能揉进沙子,还能揉进很多杂质。这个世界,原本从来就是不好不坏。有许多的事物,你之所以感到愤怒,悲伤,那是因为你刚知道而已。作为大多数的边缘人,没有机会处在核心地带,我们能够了解和把握的,只是一点点。所以不悲不喜,不夸大也不缩水。过好每一天,人生只有一次,倏忽即逝。 人原来是会变的。45岁,是人生的一个拐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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