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水如空 于 2018-10-17 18:55 编辑
关于“佛教从哪儿传入中国”的问题…… 偶尔读到一篇网友转发的据说是北大一位教授写的文章,文中大谈孔子与《易经·十翼》间的关系。事实上,《十翼》究竟是否孔子所著,或者有多少内容是孔子所著,学界尚有争论。目前,学界普遍认为,《十翼》并非一时一地一人之作,至少其中《序卦》与《说卦》基本可以确定写作时间不早于战国——也就是说,与孔子本人几乎没有任何关系。 那么,拿一个并不真实,至少目前不能断定为真实的理论大谈特谈,其结论必然也是荒谬的。仅从这一点,便很叫人怀疑这位“北大教授”(这一点也不知是否真实)的学养,甚至学术道德。 而转发,是当今网上人们习惯的一种传播与交流方式。一般来说,除为了批判外,既然转发某文章,至少在某种程度上赞同作者的观点。至少在法律层面上,若转发某反动或造谣的内容都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 不过我主要质疑的却不是这点,也不是其文中对儒道释三家草率的的“断语”,而是其文中谈到佛教时用的“从尼泊尔传来的佛家”一句。由于对佛教文化很感兴趣,所以颇读过一些相关的著作。以自己有限的知识,多少知道佛教最早是通过中亚传到中国的。而中国人去印度求法,走的也大抵是经甘肃、新疆、帕米尔高原一路,这一点,从法显,到玄奘,到义净……无一例外。至少为什么中、印的求法高僧和传法高僧都舍近求远,不走直线,非要绕个大圈子,原因则简单至极——两国之间的交界处有一座喜马拉雅山。除非那些“舍身传法”或“舍身求法”者拥有现代化的装备,并且是登山的高手,否则,喜马拉雅山绝对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屏障。 我把这一看法提出来与转发其文的朋友交流,结果其在回复中提出两个观点:一是这篇不是学术论文,只是杂谈,是为了普及文化,所以没有必要深究;二是这一说法“虽无从考证”,但“从地理概念上应有重合处”,“在看到具体认证前不妨先求同存异”,不应该将其一棒子打死。对于这种态度,我只能禁言了。 “杂谈”就可以不负责任地胡说八道?“没有考证”的前提下就敢随便断言?仅从这一点,我怀疑这位可能为“北大教授”的作者的学养和学术道德就是完全不无道理的。 事情过去几个月,偶尔翻看季羡林的一本书,居然在其中又读到了关于佛教传播的一些知识,由此更加敬佩这位国宝级的大师的为文与为人。于是不由得感叹:同是北大教授,做人的差别咋那么大呢? 季先生的文章谈的是“佛”字的翻译问题。“佛”,焚文为Buddha,一般汉语翻译为“佛陀”,早期经典则译为“浮屠、休屠”等,(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中仍保留“浮屠”译文,意为佛塔。),一般认为“佛”是“佛陀”汉译的简化。试查常见的词典,甚至专门的佛学词典,以及某某“百科”等,无不是如此解释。然而季先生通过对梵文及中亚古语吐火罗文对比后得出结论:“佛陀”之所以被称为“佛”并不是简简单单的汉语音译简化,而是由于“二度转译”的结果。 读罢此文,不由得不对季先生的学识表示钦佩。能够精通世界各种古语,并且从语言学这个角度进行考证,恐怕全天下也只此一人了。而对于普通读者的我,则更笃定了自己之前掌握知识的正确,即佛教毫无疑问是从中亚传过来的。而且还叫我更深入了解一层:先期传过来的佛教典籍很可能也是“二手货”,是经过中亚语言转译而成。 对于佛教从中亚传入中国一事,我也能找到相关证据。正因为早期的佛教是从中亚传过来的,而早期的佛典也是从中亚语言转译过来的,而中国人对于遥远的印度并不了解,所以在伪造佛经时就会想当然地把中亚当成了“西方”。比如,备受争议的《楞严经》,尽管被某些佛教徒称为“智慧的楞严”,视之为修行成佛的必读经典,然而却被诸多学者质疑其为伪经,而且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编纂的伪经。在《楞严经》第六卷,便有这样的句子:“汝婆罗门,地多蒸湿,加以砂石,草菜不生。”看出问题来了吗?要知道,印度地处热带气候,雨水充沛,土地肥沃,考古证明,古印度的农业也十分发达,一年可种多季作物,哪里来的“加以砂石,草菜不生”?这里说的分明是新疆的戈壁嘛! 还是在《楞严经》中,有这样一段文字:“能于如来形像之前。身然一灯烧一指节。及于身上爇一香炷。我说是人无始宿债一时酬毕。”要知道,释迦牟尼在世时,曾明确反对拜火教,《楞严经》中居然明目张胆地叫人燃烧身体供奉,正是拜火教的那一套。而拜火教(古称“祆(xiān)教”)正是起源于波斯,流行于中亚。(《倚天屠龙记》中的“明教”有印象吗?)如果说《楞严经》不是中国人编造的伪经,也必定经过中亚诸国的的篡改。 不过对于传教传入中国的途径问题,季羡林也有自己的看法。在先期的文章中,他提出两个观点:一是前文提到的,“佛”字是从中亚的吐火罗文转译过来的;二是他认为佛教最初传入中国可能经由两个途径:陆路从中亚,水路则从大海(就是没有提及从喜马拉雅山)。我们都知道,晋代高僧法显西行取经,去时走的陆路,回来时走的就是水路。 然而在后来的文章中,季先生又对自己的观点进行了修正。由于读到更多的文献,通过语音对比,季先生认为,“佛”字的翻译很可能经历了梵文→龟兹文→(焉耆文)、回纥文――也就是吐火罗文→汉语这样一个更加复杂的过程。当然,这只是一种假说,尚缺少充分的证据。但对于“佛”字并非“佛陀”简化,而是由中亚语言转译的问题则是确定的。 另一个修正就是,季先生认为,早期的佛教只可能从陆路,也就是中亚到新疆到内地一条路,因为在没有证据表明,汉代的时候中印之间就已经有了海上交流——哪怕只是间接交流。 此外,关于佛教传入中国的时间,我们都熟悉的是汉明帝夜梦金人,“感梦求法”,从而“白马驮经”的故事。而季先生则认为佛教传入中国的时间至少要早于汉明帝时,因为史籍记录汉明帝夜梦金人后向众臣询问,傅毅对曰:“臣闻西方有神,名曰佛,形如陛下所梦者。”既然傅毅听说过西方有佛,可见佛教早已渗透民间,只是势力还不够大,没有形成普遍的信仰罢了。 读季羡林的文章,最大的感受绝不是他学问有多高深,而是他治学的态度有多严谨。作为一个早已名满天下的学者,对于一个普天之下都很难有人对其提出异议的观点,多年之后还要进行自我修正,这样对读者负责,这样对学术负责,这样对自己负责,其不为吾辈所敬仰,又怎么可能? 而那位可能同为“北大教授”,却不负责任地信口胡说什么“从尼泊尔传来的佛家”之流,又怎能不被人唾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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