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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蛀书记(2018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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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0-27 09:2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2018年5月3日
    李浩的《蜀中旧闻》从古蜀文明写起,既探秘蜀源,又考证蜀史,还记载蜀地奇俗轶事。《四川袍哥探秘》《四川丐帮秘史》《冷开泰事略》《李鸿勋事略》在书中占比极大,应下过一番功夫。文虽浅白,事多奇异,传闻与历史“混”为一谈,读来有趣长见识。但终是“闻”,不是“史”,只能闲暇翻翻,不能当真。

    风中的雨:李浩,四川遂宁人。“喜书事,以藏书、读书、写书为乐。闲得长篇小说《四川秘密》《乱世遂州》,中篇小说集《贼王》,短篇小说集《蜀中盗志》《巴蜀奇人》《三月桃花天》,历史随笔集《闲话明清小品》《纷纷乱世气如虹》《蜀中旧闻》,随笔集《蜀骚》《奇奇怪怪四川书》等。偶以草作换些散碎银子,即呼朋唤友,醉花醉酒醉月,人称‘浩哥’。自号涪江客。”看这简介语气,应该是作者自拟。
    风中的雨:书前,李浩自己有一篇很短或可称之为序的东西,最后几句说:“李子作《蜀中旧闻》,无意庙堂王道,也无意教化育人,独喜山野寻古访幽,坊间搜奇猎异,以飨同好诸君。”意思很明白:此书不是“正经”历史,亦无深刻意蕴,只是民间传闻。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人传一方事,一方事状一方情。民间传闻之所以能口口相传,流传下来,自然有其“存在”的意义与价值。读“李子”笔下这些传闻,仿佛进入了一个奇特的世界,经历许多现在已很难经历却能神会的人事。从这些人事里,我们可以见出过往蜀地的纷乱、流离,亦可体会蜀地民众的倾向、喜好。古有“少不入川,老不出蜀”之言,是说蜀地天府,好吃好喝好山好水,来了就不想走,容易使年轻人沉溺温柔红尘,消磨奋发之志。古又有“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治蜀未治”之言,是说蜀地地理环境奇特,常处中原一统之外,成为“霸”者争战之地。李浩所记旧闻,因来自坊间民众,没有“少不入川,老不出蜀”的风花雪月、富贵温柔、多情浪漫,全是“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治蜀未治”战火频仍、混乱困苦、流离悲切。从这个意义上讲,《蜀中旧闻》只是“旧闻”的一个方面,而不是“旧闻”的全部。
    风中的雨:对于李浩自称“李子”,不太认同。“子”,跟在姓后,在我这里是一个极尊贵的称谓。若别人这样称你,可以理解:那是在拍你的马屁。但若自己这样称自己,就有些自傲,甚至自以为是了。

    2018年5月5日
    江晓原、王一方的《准谈风月》,“‘对话’部分是我和一方兄的网上对话,‘夜话’部分是我的文章,‘闲话’部分是一方兄的文章。”这些文、话,有一个共同的主题:性,或称风月。二人多从科学、人文、哲理的角度言风说月,语均涉性,却不污秽。其说在理,其论深邃,其态超脱。只是重复稍多,有些遗憾。

    风中的雨:此书扉页,有题记,短短两段,释书名《准谈风月》,很有意思,兹录列右:“‘准谈’:本意是游戏地谈,边缘地谈,无边无际、非正式地、不登雅堂地谈,打趣的说法是‘鸟谈’,如同军队里的‘准尉’,是最低军阶的‘令官’。据说当年鲁迅先生的‘准……谈’也是这层意思,而不是什么老头子或老大哥‘允了’再谈。//‘风月’:形涵丰满,却如同超短的裙子,有几分撩人,不过,当下语境里已不再火辣,作为墨客们‘才情趣’之外的‘私宅’,新旧文人还都喜欢,然私下里‘窃窃’者多,广庭中‘嚷嚷’者少,揪不出特别的理由,只缘风月无绳,也无垠。”由这题记,可窥知书的内容:谈风论月,作者的行文风格:幽默诙谐。其实,除此二者,本书还有一个吸引人点:所谈风月,多是科学、医学意义上的风月,或者书中、歌中的风月。这个着笔点,比较成功地在“风月”的大戏前加了一层朦胧的幕帘,令读者既可观“风月”一二,却又避免了太过直观而进入污秽。或许正因为有这么一个“尺度”存在,上海书店出版社才将其列为该社的重点图书“海上文库”之一种。只是这书名,有抄袭鲁迅先生《准风月谈》的嫌疑。

    2018年5月7日
    《大宋革新》是易中天中华史第17卷,新生活、新政权、新经济、新形势、新战略五章,打乱时间顺序、空间方位,立足”新“,分类解读北南两宋的历史。通过讲传闻故事、解相关诗词、列少许表格、引简明地图,走出历史书籍的枯燥繁琐、深奥琐屑;但同时也少历史的厚重典雅,只能算历史随笔,适合快速翻读。

    风中的雨:易中天的中华史,一直陆续在买,最近买回来的是第19卷:《风流南宋》。认真看过序卷和《三国纪》,还算喜欢,觉得是另一种风格的历史。既不是司马迁的纪传体,也不是司马光的编年体,更不是当下许多“哪些事儿”般的历史。易中天终究是学中文、教中文的,写起历史来,也满满的一股子“文”味,比起纯历史来,比起“戏说”来,似乎要“可眼”得多。
    风中的雨:两宋在易中天笔下,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新”气象,不论是政治、经济、文化、城市发展、商品流通、平民生活等等,都是前朝所未有。虽然在军事上、领土上无法与汉唐比肩,甚至不如西晋,但两宋确立的许多制度,却影响深远。特别是有宋一朝一直尊重文人和通过科学考试进入政坛的文人形成一个特殊的阶层协助皇室治理国家这两点,应该是宋朝最具特色之所在。大宋之“大”,不在疆域,不在军事力量,而在文化与经济,而在制度设计与管理方式。禀承儒家理念的学子,不论出身高低贵贱,只要一跃“龙门”,就会成为国家的中流砥柱,执掌权柄。寒门出显宦是宋代的正常现象,许多位居高位的读书人,都出自寒门,比如范仲淹、欧阳修。重文、重商、重农是两宋发展不可或缺的“三驾马车”,正因为如此,才有大宋的政治相对清明,经济空前活跃,民众比较安居乐业。重文的原因与结果,都是为了抑制在唐末、五代“混世魔王”般的“武”。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在北宋仁宗年间,多次取得战争胜利官至枢密使的武将狄青被无端解职郁郁而终;在南宋高宗年间,拥有强大军事实力金军望风而叹“撼山易,撼岳家军难”的武将岳飞“莫须有”地命丧牢狱。其实,这不是欧阳修的错,甚至也不一定是秦桧的错。两宋的制度设计就是这样,将不知兵,兵不知将,军队的指挥大权只能在文人,而不能在武将手里。如果“卑微”的武将进入了文官的势力范围(比如狄青之任枢密使),如果军队有“私人化”的可能(比如岳飞之“岳家军”),制度就会自动运转,皇帝与当政的人就会联合起来,解除可能发生的“危险”。其实,很多时候,这危险只是他们心里、眼里的危险,并不是真正的危险。在赵家天子看来,比起王朝“可能”被颠覆,边境的败仗,巨额的赔款,甚至国家版图的缩小,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而是小事。所以,大宋虽然经济发达,但军事上却无干城,老吃败仗,强邻环伺,疆域越打越小,终至灭亡。我们在叹息赵宋王朝重文抑武“自毁长城”、被动挨打的同时,却又会发现一个令人惊奇现象:赵宋,是秦以来,历时最长的封建王朝(西汉、东汉虽然都姓“刘”,但后刘非前刘,各是一家人)。这,真还有些引人深思。

    2018年5月8日
    易中天中华史第18卷《王安石变法》,主写大宋最重要的事件(也是中华史不能回避的重要内容)。三位文人政客算是代表:王安石推出新法,司马光反对变法,苏轼务实(既反对王安石急切冒进,也反对司马光尽废新法)。新旧起伏,来回折腾,朝野混乱,北宋前期的政经生态渐毁,文人道德逐丧,北宋或沦亡于此。

    风中的雨:王安石变法是中国历史上的大事件,更是宋朝可列为第一的历史事件。回视这段历史,许多人总会作不同的“如果”之想。日本学者小岛毅所著的《中国思想与宗教的奔流》一书(日本讲谈社 “中国的历史”之卷七),对王安石变法赞誉有加,说如果沿着王安石改革的路子走下去,中国或许就顺利地进入近代了(大意如此)。这是我见过的对王安石变法最高的赞赏,也是我读易中天中华史之宋史的重要原因。因为易中天写史,喜欢议论,《三国纪》的最后一章,就读得我很开心,很有收获。我据此以为:《王安石变法》也应该有这么一章,专发议论。书的前三章“箭在弦上”“一意孤行”“乾坤逆转”是叙事性的,差不多就是讲故事。讲变法的起伏波折,讲“复辟”与“反复辟”,还讲到此一历史事件中的人物性格、脾气、作风。故事精彩热闹,曲折多变。时常穿插着一些具体的历史细节、后世传说,甚至你来我往的具体对话,对一些历来信以为常的事件,进行推理、论证,推翻前说,自出新论。说是宫斗吧,仿佛不是;说不是吧,却又有点像。总之,是易中天的风格,很吸引人。最末一章,果然是议论:“教训所在”。兴冲冲看完,虽然得出了王安石一心要聚财兴国、司马光反对与民争利的概念,但还是很失望:这,似乎是太浅显了。他们如此“你死我活”,难道没有更为深刻的原因?倒是易中天的一句“改革与道德无关”,令我茅塞顿开,不由得佩服王安石变法中主要人物的道德水准。
    风中的雨:朋友近来读苏轼,颇多心得。苏轼一生的起伏,与王安石变法紧密相关。虽然苏轼一直都未进入真正的“战斗”前沿,但却总是被伤害,屡屡受伤,而且受伤不轻。我们一方面为苏轼抱不平,但另一方面,却似乎应该庆幸他所受的伤害:若他真正入阁为相,经世治国,哪会有那么多闲功夫,写下那么多优美的文章。至少,他不外放黄州,就不太可能写下《赤壁怀古》、前后《赤壁赋》这些千古名篇,也就不有会驰名至今而且还将继续驰名下去的“东坡”这一个别具特色的号。朋友说:王安石变法中的新派,也就是王安石重用的人,多是小人(其实王安石也曾重用苏辙等);而反对王安石变法所谓旧派,却多是君子。的确,这个现象在史书中有明确的记载:推行新法有名的人物(包括哲宗、徽宗时期甚至南宋时期),除王安石外,几乎全都进了元时编写的《宋史》之《奸臣传》,比如吕惠卿、蔡确、章悙、曾布、蔡卞、蔡京、秦桧等等。其实,这个问题,小岛毅在《中国思想与宗教的奔流》一书中也有论及,他认为: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王安石的“新学”失势,被有反对变法传统的“道学”取代,朱熹是道学的集大成者。道学一统天下,王安石变法中的人物几乎无一幸免,全被归入“坏蛋”之列。毋庸讳言,他们之中,有些人的确很“坏”,比如章惇当政的后期,比如蔡京。但是不是全都应该归入《奸臣传》,却是个值得研究的问题。比如吕惠卿的人品是不是真那么低下,是不是真的出卖过王安石?易中天经过反复论证,得出的结论是:没有;而且恰恰相反,在王吕交恶中扮演不光彩角色的(诬陷吕惠卿华亭买地),是王安石的儿子王雱。

    2018年5月12日
    《汪曾祺小说全编》中卷收录作者1961至1983年的全部小说,有《异禀》《受戒》《大淖记事》《岁寒三友》等经典名篇。汪曾祺的小说,八十年代的品质最高,小说的美感是他其他时候的小说难以比拟的,更是其他人的小说里不可能出现的。这种美感,或可称为“汪味”,清新淡雅,意味深长,越读越有味越喜欢。

    风中的雨:比起《汪曾祺小说全编》上卷的许多小说有些“怪异”,《汪曾祺小说全编》中卷更得我心。许多篇目,读过很多次了,但再次遇到,依然很认真地从头看来。这一看,不要紧,竟然仿佛初遇,又读出许多以前没读出的东西来。或许,经典,就是这样,每次都能从中发现新的东西。汪曾祺的文笔淡雅凝练,看似平平常常,其实却是经过精雕细琢的。他的笔触,似乎不太适宜写“新”,只适宜写“旧”。汪曾祺的小说中,虽也有写“新”的,而且也有比较好的;但他最好的小说,却几乎都写“旧”。有些篇目,读起来,根本就不像小说,仿佛随笔。这,也是汪曾祺小说的特点之一,他的笔在小说与散文随笔的边缘行走,不追求离奇的故事情节,甚至没有完整的故事。这样创作出来的小说,与他淡雅的笔触正好匹配。或许,所谓的汪味,便在于此。当然,还有更深刻的东西,就是隐含在汪曾祺小说里的一个个鲜活的“人”。他笔下的人,都是实实在在的人,是现实生活中随处可见的人,但又不同于一般的人,虽是市井红尘中人,却又有非同一般的内涵。这些内涵,或可一以贯之:人道。尊重、善待、敬畏生命的人道主义精神,应该才是汪曾祺小说的最核心的价值所在。

    2018年5月13日
    易中天中华史第19卷《南宋风流》,分宋亡、泉州、理学、宋词四章。寥寥一章,把一部词史讲得透彻分明。写历史,也文学,认为如果宋末张世杰与泉州市舶司蒲寿庚真诚联合,不但可抵御元军,而且可能“与世界同步进入大航海时代,甚至还能领先一步,弄不好就没哥伦布他们什么事了。”读来,令人不知南北。

    风中的雨:百度百科介绍:蒲寿庚(1205—1290年),又称蒲受畊,号海云,宋末元初时期著名穆斯林海商,“蕃客回回”的代表人物。约11世纪移居广州,经营商舶,成为首屈一指的富豪。任泉州市舶司三十年,后叛宋降元,终生显赫。1276年,元军攻占南宋都城临安(今杭州),俘5岁的南宋皇帝恭宗。此时南宋孤忠臣陆秀夫、文天祥和张世杰等人连续拥立了两个幼小的皇帝(端宗、幼主),成立小朝廷。南宋皇族逃往泉州,意“欲作都泉州”,此时的蒲寿庚已经通敌,“昰欲入泉州,招抚蒲寿庚有异志”,端宗等人无法进入城内,只好待在东海法石寺。张世杰向蒲借船被拒,抄没其财产,蒲寿庚进而“尽杀南外宗室”,并且追杀皇帝端宗和末帝,导致二位皇帝进一步南逃。景炎元年(1276年),元丞相伯颜率军南下,暗中遣人招安,12月蒲寿庚与元朝势力结盟。至元十五年(1278年),任为福建行省中书左丞,终元代一朝,蒲寿庚家族掌控海上贸易,独霸市舶。宋亡后,蒲寿庚家族继续扮演着泉州土皇帝的角色,在他们的维护之下,泉州迎来了城市历史上的所谓“伊斯兰黄金时代”。大明立国后,明太祖对支持蒙古的蒲氏深恶痛绝,下令将蒲氏族人充军流放,为娼发奴,不得登仕籍。
    风中的雨:虽然易中天写宋亡这段历史,特别是写到临安陷落后抗元军民南下泉州欲借重蒲寿庚这段历史有点天方夜谭的感觉,但其对理学的评判却很有道理。儒学从春秋起家,到汉武独尊,也只是独尊,并非定于一统。魏晋南北朝,玄学盛行;唐时儒佛道并立。北宋,儒学有王安石的新学、二程的道学并立。到南宋,朱熹集道学之大成,几十年后,被定为一鼎,历元、明、清三朝,直到新文化运动才渐渐式微。今天读孔孟,依然觉其亲切生动,讲以理服人,可独善其身,充满人性的光辉。但到了宋明时期的理学,特别是经朱熹一“集大成”,儒学完全成了另一付面孔,空洞僵化,生硬古板,灭绝人性,什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什么“存天理、灭人欲”,什么“贞妇”“烈女”,把朗朗乾坤,弄得日月无光,假道学伪君子盛行。儒学之沦为理学,早已不是孔孟之道,也不再是一种学说,而是钳制思想、毁灭生命的统治术。从这个意义上讲,易中天说宋是中华文明的分水岭,还是有道理的。宋和宋前,中华帝国,在世界领域可谓首屈一指、独领风骚。若宋得以延续,将是另一番境况。只是,历史没有如果,没有假设,宋灭亡了,理学兴盛了,中华民族的历史沿一条不可逆的路线经元、明、清发展下来,渐渐积弱积贫,沦为饱受欺凌的“东亚病夫”。这,虽不一定完全是理学的错,却与其有很重要的关联。新文化运动要砸的孔家庙,其实早已不姓孔,而姓朱,是朱家庙。今天,我们继承传统,千万不能继承朱家庙的传统,甚至还要继续砸这家借名孔姓的店才行。或许,朱家店被砸得越彻底,我们才越有希望。
    风中的雨:读了日本学者小岛毅的《宋朝:中国思想与宗教的奔流》,再来读易中天中华史第17、18、19卷宋史,觉其许多地方大差不差。是异曲同工,还是借鉴过多,只有易中天知道。

    2018年5月16日
    《流沙河讲古诗十九首》“以《古诗十九首》为主要内容,另外补充了李陵、秦嘉、曹操、曹植这四位诗人的五首诗。”汉晋南北朝诗,多为五言,无严谨格律,读之朗朗有古意。流沙河的讲解,一句一字详细阐释,一首诗演绎出一个故事,很新颖。但终究较浅,少深意。倒是偶尔烧野火谈及汉字、天文,颇可一观。

    风中的雨:前两天,逛书店,在天府书城发现此书,马上在网上买了回来。书到得很快,看得也很快,差不多半下午加一晚,就看完了。流沙河是位成名很早的诗人,但我之喜欢他,却不是因为诗,而是因为他的“解字”。他“解字”,以甲骨文的蓝本,探索先民造字初衷,字体演变过程,讨伐汉字盲目简化,屡出新意、快语,使我对汉字的认识进了一步,深了一层。虽不敢说有什么大的收获,至少是遇到汉字,便喜欢回头查查甲骨文、金文、篆文(甚至买了本《甲金篆隶大字典》),再翻翻《说文解字》。或许未求甚解,却也自得其乐。流沙河的书,一般都遇到一本买一本,买回一本看一本。书柜里,流沙河的书,不下十本了。
    风中的雨:《古诗十九首》是早就读过的,读过不止一遍。有些篇目,差不多可以顺口背出,其中的一些诗句,比如“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思为双飞燕,衔泥巢君屋”,“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年忧”,“客行虽云乐,不如早旋归”,等等,一直铭记在心,时常怀想,感同身受。觉得千多年前的古人的智慧,或许是今人所难及。至少,他们有时间来检讨生活,感受爱情,思考命运,想一些“生活之外”“从何处来,向何处去”的事情。不像今天的我们,被世俗的欲望驱使,停不下忙碌的脚步,只想在当下活得精彩纷呈、富贵豪奢,哪有闲暇去想这些形而上的问题。每次读《古诗十九首》,都会沉下来慢慢思想一阵子,想他们的生活,想他们的情感,想他们对人生的认识,再反观自己,真是差得太远。这距离,是时间的:他们生活的汉代,距离今天非常遥远;是空间的:他们在古洛阳周边,离我上千里地;更是人文的:他们的豁然达观,我难以望其项背。喜欢《古诗十九首》,一是它是五言,比《诗经》普遍的四言,读起更上口,更有韵味。二是它的格律要求不严格。只讲点韵脚,对平仄要求比较宽泛,甚至是没有。偶尔,也想写写“诗”(必须加上引号,因为我想写写的,只是分行有点韵的玩意,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诗),脑中出现的,一凑就成五言,也不管平仄格律,东拉西扯,八句十句,或算一篇。这些玩意,全都命名为《拟古》。对唐宋以后的格律诗,敬而远之。并不是它们不好,而是它们太好,好得我这样的水平无法亲近,因为我不太懂平仄,更不懂入声。对诗之五绝、七绝、五律、七律,词之各种曲牌,只敢远望欣赏,不敢近玩亵渎。
    风中的雨:流沙河的讲解虽然以翻译成主,比较浅显,但读完《流沙河讲古诗十九首》,依然有一些收获:一是比较准确的理解了这些诗的原意。我读古诗,只求大概懂得,不求详解、细解。许多诗,包括《古诗十九首》,读后,约略知道其意思,就差不多了。这些意思,其实只停留在脑子里,若要我用白话对译出来,就有些差强人意了。《古诗十九首》亦是如此,所以,看流沙河一字一句的讲解,还是很解谗,喜欢。二是看到了一个个形象生动、须眉皆然的古人,这是最为可心的。比如第二首最后一句“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流沙河释读为:“就是诗人在帮那个女子把她的内心活动说出来了:你这个游荡子一年四季在外头,让我在家里面空等下去,那是办不到的!你在外面耍,到处找女朋友,我也可以去找一个男朋友——她要想搞婚外恋了!”特别是最后这一句,令人喷饭。比如,第五首,被流沙河释读为:“这首诗虽然写于两千多年前的西汉。但它具有一种现代性,因为它所表现的情景,与现代社会文化生活中的某些现象有相似性:看演出而入迷,成粉丝而追星……”不管诗人的初衷是否如此,但看完流沙河的释读,觉得他至少是可自圆其说的。三是学到了许多古文化知识,语言学的、天文学的、文学的、地方俗文化的。别看《古诗十九首》语言平实,仿佛白话,其中却有许多很“文”的东西。遇到一些今天的读者或可能不懂的东西,流沙河便会说道说道。他涉猎甚广,信手拈来皆成文章,上下文衔接顺理成章,一点也不显“卖弄”的痕迹。流沙河写东西,喜欢说四川。讲到一个什么东西,会提及这东西就是四川方言里的某某,某某,令我这个四川人备觉亲切,可看可玩。这是我最喜欢读流沙河的书的原因:你总能在不经意间,学到许多平时读书学不到的东西,了解到四川方言的独特韵味、古意。

    2018年5月18日
    马伯庸的《草原动物园》或可算“魔幻现实主义”小说,写柯罗威到中国传教,机缘巧合地从北京运送一头狮子、两匹虎纹马、五只狒狒、一条蟒蛇、一只鹦鹉、一头白象到赤峰并建起动物园的经过。其起始、过程、成功、消亡,每个环节都充满非常理可解的神性,使人体味到草原的博大、包容与世事的迷茫、虚无。

    风中的雨:马伯庸的书看过一本——《文化并不苦旅》,是重走诸葛亮“北伐”之路的历史文化随笔,因相对熟悉三国历史,对所谓“六出祁山”知道一些,读起来很有感觉。但对他的历史小说,有抵触,朋友看他的《长安十二夜》时,我很有些不解:怎么会看这样的书?看《草原动物园》这个书名,以为与法布耳的《昆虫记》类似,是书写草原动物的随笔,所以买了。书寄到,才知道是小说,放了很久都没看。看完,也就看完,没多少感觉,也不想多说。
    风中的雨:比较讨厌封面上什么什么人联袂推荐之类的玩意,但现在的许多书(往往是质量不特别高或者作者少自信的书)却偏偏喜欢在封面上来一套。比如这本马伯庸的书,也有好几个人来联袂推荐。按常理,推荐者应该是“高”于被推荐者的人,但奇怪,《草原动物园》的几位推荐者,至少我听说得不多(肯定是因为我太孤陋寡闻了),甚至比马伯庸本人要差得很远的感觉。

    2018年5月24日
    《汉字树》第二卷,名为:身体里的汉字地图,分肉与心、头、口、手、脚与道路五个专题,解读与身体相关字符以及由此演生出的汉字。体例与第一卷同:左列自创”示意图像“,形象生动;中为文字解说,有详有略;右列甲金篆,可窥字之演变。古字多象形,会意、指示次之,形声或为后起。汉字博大,甚哉!

    风中的雨:作者在自跋里说:“英文字母只有26个,拼写容易,但是汉字部首将近200个(康熙字典有176个部首),‘台湾行政当局’全字库系统所公告的汉字基础构件更超过500个。”作者虽没特别强调《汉字树》是要弄清这些基础构件,但从一二卷的体例看,应该是这个意图。其实,文字,特别是汉字这样的表意文字,只要弄清楚其基础的构件,再推而广之地认识其他字,也不是特别的难事。只是,汉字经历几千年的演变、简化、新造,许多基础构件在具体的汉字里已面目全非,要比较清楚地认知先民造字初意,必须返回到甲骨文、金文和最早的篆体上去,而甲、金、篆又不是我等常人所能一一认识。所以,今天看汉字,不经过一翻认真拔疏,就不可能有“一斑窥豹”之效。因为,我们所见的“这一斑”已不是当初的“那一斑”,“一斑”都不明白,就更别说“窥豹”了。看《汉字树》,或可弄明白“一斑”之一斑,进而窥豹之一部份。

    2018年5月25日
    《汪曾祺小说全编》下卷,收录作者1984年至1998年的小说,书末有未编年作品5篇。虽一如既往满满的全是看似淡雅其实很有深意的“汪味”,与上中卷比,技巧更纯熟语言更精致,但整体质量却有差距,有明显的“硬写”痕迹。汪曾祺坚持只写自己熟悉的生活,但他阅历终究有限,所以后来便渐渐下笔难成言了。

    风中的雨:读完了《汪曾祺小说全编》上中下三卷。很多小说,以前都读过,其中的一些名篇,是三读四读,甚至五六七读。比如《大淖记事》,上世纪八十年代《小说选刊》登载时,读过;后来,又读过不一次;去年,读《汪曾祺经典小说选》《梦故乡》,又读了;这次,还读。又比如《异秉》《受戒》《岁寒三友》《故里三陈》《鸡鸭名家》等等,都读了好多遍。这些篇目,每次读,都有新的收获,越读越觉其好,好得不可言说。
    风中的雨:读“全编”,与读“选集”不同。选集,要经过编者或者作者的认真筛选,收入集子的,多是名篇、好篇,读起来,每篇有每篇的精彩,篇篇都令人难忘。全编,注重的是全,只要是作者创作的作品,必须一篇不漏全部收录。好的,要收;一般的,要收;不好的,也要收。于是,读全编,在读名篇、好篇的同时,还不得不读一般的、差的。读这部上中下卷的《汪曾祺小说全编》,读得越多,良莠不齐、龙蛇混杂的感觉就越强烈。读上卷时,觉其有些生涩,是可以原谅的:因为,上卷收录的全是建国前的早期作品,不成熟,是自然的。读中卷,特别是后半部分汪曾祺八十年代初的许多创作,感觉特别好,特别喜欢。边读边寄希望于下卷,觉得后来的文应该是越来越好,不是老而弥坚吗?有四十年代的起步,八十年代初的升华,到八十年代后期以及九十年代,肯定会比以前的要好得多。结果,却不是这样,下卷里,虽也有一些小篇目令人读之难忘,但却找不出可以与《异秉》《受戒》《大淖记事》等相提并论的作品。汪曾祺曾经说过:只写自己熟悉的人和事(大意如此)。他小说的题材,集中在四个大的地方:故乡高邮、读大学的昆明、下放时的农科所、后来寄身的京剧团。这些地方,这些地方的人物和围绕这些人物发生的事,是他最熟悉的,所以写起来驾轻就熟。但正因为他感受最深的是这四个地方发生的事,认识的人,反复写,也只是这些事这些人。越往后,熟悉的都写得差不多了,渐渐沦为笔下无人无事了。但又不得不交“文债”,于是只好“硬写”。读其下卷,这样的感觉特别强烈。这,或许便是下卷的小说,整体质量不如前两卷的原因吧。
    风中的雨:读了许多汪曾祺,有一个感觉也不知对不对:汪曾祺“编造”故事的能力不是很强,而其“实灵”的功夫了得。汪曾祺的小说,除少数几篇篇幅较长外,都很短小。这,既是其构思精巧、语言精练的结果,或许也是其不善于“编造”故事的必然。他的小说,兜兜转转都转不出故乡、昆明、口外、戏园的圈子,也是一个明证。他一生只有短篇小说,没有长篇小说甚至没有中篇小说的原因,或许也在于此。这和他说的只写自己熟悉的人和事,也相互呼应,一脉相承。大作家都知道“藏拙”,汪曾祺只写短篇,只写自己熟悉的人和事,或许也是在“藏”自己不善于“编造”故事之“拙”。但不得不佩服汪曾祺的“实录”功夫。他笔下的人和事,都是他最熟悉的身边的人和事,他“实录”下来,却总给人一种这些人和事与真实的生活既紧密相连却又有那么一丝距离的感觉,也就是说给人一种距离感、陌生感。令人觉得,这些人真实地存在着,就在汪曾祺的圈子里;但这些人却又不同于一般的市井生民,他们身上有一股子“文学”的质感,饱含“艺术”的细胞。这,是小说必须具备的最基本的要素。(如果没有距离感、陌生感,人物没有“文学”的质感,没有“艺术”的细胞,那就是不小说,而是人物特写或者报告文学了。)他手里的那只笔,将他熟悉的人和事细腻写来,絮絮淡淡娓娓之中,却有一种无言的美从字里行间溢出来,感染着我们,令我们读时不得不感动,放下后不得不深思。汪曾祺并没有大部头作品,但却凭着他的短文成为一位“大家”“名家”,不但当代文学有他的重要位置,而且会传这之后世,在整个中国文学史上占有重一席。所以,不得不佩服他的“实录”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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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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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18-10-27 16:09 | 只看该作者
这文章好大的容量,真是让咱吃惊。
3#
发表于 2018-10-27 18:41 | 只看该作者
这样读书,真好,有着十足的个体特征和时间观感。
如此记录下来,有机会整理成册,当是洋洋洒洒的巨著。
汪曾祺的解读读来最是亲切,因为熟悉。流沙河的读过一点点,在这里是深化。
感谢导读。
4#
发表于 2018-10-27 21:00 | 只看该作者
R兄读书,涉猎之广,见识之深,令我这个自称读书人的人汗颜,同时也佩服。
5#
发表于 2018-10-28 08:08 | 只看该作者
“比较讨厌封面上什么什么人联袂推荐之类的玩意,但现在的许多书(往往是质量不特别高或者作者少自信的书)却偏偏喜欢在封面上来一套。”
的确,我也讨厌,似乎对自己的书没信心才来这一套的。当然,任何都不能一概而论,中国是人情社会。
6#
发表于 2018-10-29 13:16 | 只看该作者
真是读书破万卷了。
7#
发表于 2018-10-30 18:57 | 只看该作者
科学、人文、哲理的角度言风说月,语均涉性,却不污秽。其说在理,其论深邃,其态超脱。只是重复稍多,有些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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