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文璘 于 2018-10-31 10:39 编辑
外篇
薄暮时分,重读完江弱水之《诗的八堂课》。卡尔维诺云:所谓经典者初读有似曾相识之感,重读必有初读般新鲜。似有此感。 时近中秋,俗事日多,风尘仆仆,狼奔冢突,芜念丛生。区区两百页,竟穷数十天之功,彼厚天待我可谓薄矣。然,自嗟自叹,自怨自艾之际遂想起自己教学当行,商业本色之生涯,何曾一日是我?江弱水云:天地早已是架漏过时,人心早已是牵补度日;老子云:吾丧吾;庄子又云:人于非人,皆为当头棒喝也。 或者只有在阅读与写作中,才能走一段人生唯美的旅程。尽管我一再宣称阅读是华丽的浪费,写作是奢靡的实践,但它们何尝不是一种足以抵死的慰藉? 《诗的八堂课》结尾,江弱水援引《优婆塞戒经》中三兽渡河的典故:如恒河水,三兽俱渡,兔马香象。兔不至底,浮水而过。马或至底,或不至底。象则尽底。江弱水说:“我们属兔子的,至多属马,而鲁迅属大象,他抄了生与死的底。” 人生和艺术何其博大。而“香象”作为一个乌托邦性质的引力场,一个神话般的心灵存在,它以诗的光芒在茫茫黑夜中向着存在和语言突围,语言向着黑夜与空无祈祷和召唤,这是招魂是安魂,是最初的思,是最后的诗。 此时,夜幕四合,华灯初上,敲字之际,寂然欢喜。
杂篇
戊戌年仲秋,我于中财书话版提议大家同写《诗的八堂课》,三五子集而响应。绘事之速,质量之高,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如我上一文所说,诸子皆为骏发之士,心总要术,敏在虑前,应机立断,机敏故造次而成功。惟我思崎深覃,情饶歧路,鉴在疑后,研虑方定,至于能否愈久而致绩,则未可知。 钱钟书说中国的文学批评是人体学批评,在衡诗论文时喜欢用“气”、“风骨”、“魄”、“神”、“血脉”、“精髓”、“诗心”、“句眼”等与人体有关的名词。清代的翁方纲更是精思卓识,正式拈出“肌理”一说,为我们的文评,又添上一个新颖的生命化名词。古人只知道文章有皮肤,翁方纲偏体会出皮肤上还有文章。因之,以下我将追慕先哲,以气作譬来论诸子的文章。 中国的“气”和西方的“气”殊不相同。西方的“气”是Atmosphere所指气压,它偏重于外察,类似于昆德西谈文学与非文学区别的“力”。中国的“气”所指的是气息,是流转在人身内的节奏,具有内省性。像孟子的“浩然之气”,曹丕的“养气说”,六朝人讲“潜气内转”,韩退之之“气盛言宜”等皆属此类。 一水水姐之《诗可以思,画可以怨》以正开以奇合,思接千载,心游万仞,触类而长之。陆机所谓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笔法抑扬跌宕,如明珠走盘,圆转中仍一丝萦曳也。其踵事增华,华不盖质,文质彬彬,谓之雍容华彩之气。 晰子之《此情无计可消除》意宏文清,风雅自如。分门罗列,密而不乱,又善于从实里探虚,运虚作实,劈空探底,挥斥方遒指点江山中有隐忍之自矜。宫商清越,闻着如流水洗心,同此清回,韶音忘味,真真贵族之气。 柳藏柳兄之《兔不至底,浮水而过》用笔若风樯阵马,一片神行。句法一气挥洒,若鹰隼摩空而下,盘折中有劲疾之势,老杜诗云:风轻一鸟过。其不沾不滞,不堵不塞,是疏野亦是旷达,实乃道仙之气。 立红之《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饮真茹强,蓄素守中。开篇破题,闲散一论便已有入门下马气如虹之概。《二十四诗品》所谓:行神如空,行气如虹。至若以刚健之笔,动荡之句,合纵连横,俯仰吐纳,巫峡千寻,走云连风,入乎其内,出乎其外,赫然生气,间有高致。此为真力弥满之豪气。 我之《诗的八堂课》思虑极深,所谓不敷衍,故不露骨。然广涉理路,无鸢飞鱼跃之活泼心灵;专事典籍,寻章摘句,乏原创之精神;苛求雕饰,锱铢考殿,去留毫芒,缺天然之真味,是妖魅之气,抑或重重之鬼气。 前人俞陛云论同题,颇有见识。他说:“一题到手,必审题珠所在。非但各有面目,须各有精神,能发挥尽致,而藻不妄抒,方是佳构也。”书话版诸子领悟虽各有不同,但行文各有面目,各有精神,如此,便都是佳构。 我与诸子交往时日浅,交情亦不算深。因为志同而道合,因为懂得而慈悲,抱绝望之心,行希望之事。诸君之才,潘江陆海;江君弱水之书,行之久远。如此,我心甚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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