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春江花月夜 于 2018-11-1 17:56 编辑
2018年6月2日,侄女小阳历尽磨难和焦灼,于下午两点在西安一家医院,诞下一个6.7斤的小男孩孩。消息传来,亲友们无不欢欣鼓舞。侄女婿君宇,高兴地在群里给亲友发红包,给同事发红包,红包之大,超出大家的预料。他说,太高兴了,高兴的夜里睡觉都能笑醒来。同一时间,身在三门峡的我,赶快给在村里的哥哥转发图片报喜,同时让哥哥给父亲报喜。父亲,是这个孩子的老外爷,风烛残年的他,期待男孩也期待了好久啊。
这个襁保中的小婴儿,他不知道,他的出生对家庭的意义有多么重大。我和小侄女在电话上交谈,我说: “这一下满天的云都散了。”她说:“大姑,这下我妈的病都不用看了。什么甲状線结节啊,乳腺炎啊,都因为小阳生这个娃子而一风吹了。”我说:“是啊,精神的力量有多大,人心气一顺,啥病都没有了。”原本说好小阳生孩子时,我和嫂子要前去照看。因为婆家临时出事,我不能亲临现场迎接这个小生命了。这个光荣任务就落在小阳小姨的肩上。小姨和嫂子从老家去到西安,好消息也是这个“姨奶”第一时间传给我这个“姑奶”的。在此之前,妹妹的大女儿、我的大外甥女小西, 3年前生下一个男孩。至此,上一代人经历的没有男孩的个中苦楚,终于在第二代人身上结束。
一 我父母3个孩子,我,哥哥,妹妹。1980年哥哥25岁时结婚。那时国家提倡晚婚晚育,男二十五,女二十三才能领结婚证。计划生育也已经在乡间大张旗鼓地开展了。我们县属于国家级贫困县,农村户口允许生育二胎。哥哥结婚的第二年春天,嫂子就生下一个女孩。对于多年没有添丁进口的家庭来说,这是一场大喜事。因此小阳一生下来,就得到了父母、爷爷奶奶、姑姑等人的宠爱。那时我和妹妹都还没有出嫁,我俩争着给她起名,争着抱她。小阳刚一岁的时候,我就经常把她抱出门外,望着天空飞过的鸟儿,教她念“麻雀,喜鹊,云雀”,教她认识多种动植物。稍微大一点,就教她识字看书。小阳从小爱学习。4岁就背个书包上育红班。以后小学、初中、高中一路绿灯,家里尽其所能供她上学。十年前她从兰州大学研究生毕业,应聘到西部航空集团咸阳机场党委宣传部工作,在古城西安结婚安家落户。小阳,成了我们家的骄傲,也成为表姊妹们以及方圆附近村里孩子学习的楷模。村里有两三个女孩,都是以她为榜样,坚持读书上学,而走出大山改变命运的。
然而侄女小昭的命运,就没有这么好了。她一生下来,就在大人的不满和白眼中度过。第一个是女孩,没有人说什么。而第二个孩子,大家不言而喻都在盼望着是男孩呢。特别是我哥是独苗,我家又是外来户,在村里势单力薄,父母更是盼着嫂子生个男孩顶门立户。在小阳不到一岁的时候,嫂子又怀孕了。村里抓计划生育的人找上门来,说是两孩之间间隔不够,要她去流产。嫂子东躲西藏。几个月后,嫂子生了,还是一个女孩!嫂子说,孩子生下来时,她大出血,一听说是个女孩,心里一凉,一下就昏迷过去了。最后抢救了好大一会儿,才抢救过来。 嫂子心里很清楚,连生两个女孩,意味着什么。她和哥哥商量想把女孩送人,但哥哥说,孩子长得白亲白亲,不哭不闹,他舍不得。就把孩子抱回来了。
小昭生下来时,我父亲正在四川、青海等地放蜂。他一个人在外,很辛苦也很危险,我怕父亲心中失望,路上出什么差错,就写信骗他说,我嫂子生了个大胖小子。父亲很高兴,回信说,好好带胖小子,等我回家的时候,他就该半岁了。我那时根本不知道这样做有多愚蠢,也不知道父亲知道真相后心里落差有多大。
我父母都是很开通的人,特别是父亲,从小就教育我们,女孩男孩一个样,女孩也要奋发图强,自强自立,不能依附别人。父亲还懂科学道理,懂得X和Y染色体。他的封建思想也不严重,从来也没有在我们面前表现出重男轻女现象。并且我那时年轻,也不存在重男轻女思想,还以为别人都是这样。谁知父亲回来后,得知是女孩,非常失望。他感觉受到了欺骗,就把气撒到哥哥身上。明里暗里说,你哥没出息,不懂得计划生育。要是避孕措施做得好,两个孩子间隔时间长,生男孩的机率就大多了。再一个,怀了孕也可以流产啊,生下来也可以送人啊。这舍不下那舍不下,一个男人,没有决断,一辈子成不了大事。
这时计划生育已经抓得很紧了,村里有的人为生男孩东躲西藏,有的生了两个女孩了,还到处躲,直到生三个女孩才彻底死心,在计划生育工作队的威逼下,无奈地去医院结了扎。小侄女生下后,计划生育人也来找过,要求嫂子去结扎。但那个妇联主任和我家沾亲带故,临走时悄悄对她说,“小菊,你家情况大家都知道,也不逼你,你趁情况看,不行了出去躲躲?”她的意思是可以先不结扎,先躲过这一段再说。
那时土地下放没两年,家里好多地要种。母亲整天上地,还要做家务,吆鸡打狗,淘粮磨面,每天忙得脚不点地。嫂子带上两个孩子,大的哭小的闹,吃不上穿不上,日子过得十分艰难。她觉得母亲也不好好帮她带孩子,在计划生育人员又一次做工作后,偷偷一个人到城里医院做了结扎手术。我父母知道后,非常生气,埋怨她不该自作主张去结扎。把状告到媒人跟前,告到嫂子娘家。不结扎还有生男孩的可能,一结扎就彻底没想了。父亲很生气,但他不能对着嫂子发作,他就把愤怒发泄到哥哥身上,从此父子之间就有了隔阂,结下了梁子。互相看不到对方的长处,互相挑刺。
到了父亲的晚年,哥哥虽然很孝顺,在生活上供他吃供他喝,满足他一切所需,但在精神上父子之间是“三不”:不沟通、不交流、不解释。
那时我的父母才50多一点,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占据着家庭的主导地位,而嫂子也正年轻,性格倔强,不会变通。加上经济困难,日子不好过,一家人就拚命执气,家庭就磨擦不断。母亲埋怨嫂子不整洁,浪费,大手大脚,不会过光景。嫂子说母亲偏心眼,不真心帮她带孩子,做事拐弯抹角,不把她当自己人看待。哥哥经常在外面做木匠活,挣了钱回来一把交给母亲。他不知道大家庭里还有小家庭。孩子小,看病啊,买东西啊,都有说不出项目的开销。钱掌握到母亲手后,嫂子再想要,就难了。于是嫂子就偷偷把囤里麦子挖出去卖。母亲知道了又说她浪费。总之是矛盾重重。
我那时年少轻狂,整天想着怎样跳出农门,对家里的事不太关心。但每次回到家里,都能感受到一种别别扭扭,一种冷战的气氛。母亲也偷声唤气对我讲嫂子的不是。我在外面,每次写信,都是劝他们,一家人,要和和睦睦,大家都很辛苦,要互相体谅。但我的劝说在现实面前是多么苍白无力。
嫂子结扎后,父母又想了一个补救措施,就是收养一个男孩。这个男孩不是别人,而是我堂哥家的。堂哥有三个男孩,家庭负担重,日子过得艰难,愿意把最小的这个孩子送给我家。我父母想,这样都是自家孩子,也不用改姓,多好呢。堂哥最小的孩子已经五岁了,我父母还把他接来住。父母通过邻居给嫂子捎话:“小菊,你公公婆婆想让你收养一个男孩,也是自家的,养活大了,都不是外人。”嫂子立刻拒绝了,她让邻居捎话:“谁想收养谁收养,反正我不收养。我不能把亲女子推出去,把不亲的娃子抱进来。”
嫂子不接受,让我父母更生气。生男孩你又没生下,又偷偷一人去结了扎,现在让你收养一个,你又不收养,那你要怎么?明面上一家人不吵不闹,但暗地里都在较劲。哥哥的处境就成了“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
眼看日子过不下去,我父母就酝酿着分家。但一个儿子怎么分?只有分伙吃饭。哥哥嫂子侄女在北边院子做饭,我父母和妹妹还有我在南边院子做饭。但两边相距很近,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勺大碗小还是要生气。有一段时间,嫂子心情不好,长期郁结,得了乳腺炎,吃药打针,花了不少钱。母亲也是整天唉声叹气,埋怨说:“唉,我咋这么命苦呢,就这一个娃子,千心整意娶一个媳妇,现在弄成这,我熬得不值啊。”而父亲,不高兴了就会发脾气,家里整天弥漫着战争气氛。
没有男孩就把女孩当男孩养。嫂子一心一意供女儿上学,想让她们有出息。父亲也对两个孙女要求很严格,象小时候要求我们那样。不让穿花花绿绿的衣服,不让涂脂抹粉,要求她们好好学习,从小锻炼身体,自强自立,不要娇气。但小阳天生惹爷爷喜欢,她又爱学习,父亲对她就宽容许多。小昭读书读不进,还经常逃学。父亲就说嫂子不会教育啦,对孩子娇惯了。本来父亲对这个小孙女就没有好感,潜意识中也许还把不是男孩的怨气迁怒到她身上。加上她又不爱学习,这样更不喜欢她。父亲要求她练习长跑,学打拳,学担水,割柴禾这些事。还说,“谁让你不好好上学?不上学回来就得干活。”他在院子一根柱子上绑些沙袋,让她对着沙袋练习打拳。岂不知道,人家的沙袋里面装有锯末,但父亲绑的沙袋里装的全是沙子,小侄女拳头伸出去,娇嫩的小手打出了血。她不想练了,父亲就说她娇气。还逼着她去担水,干地里活。
爷爷奶奶不待见她,说她不争气,没有小阳好。嫂子觉得孩子在家庭得不到大家的喜爱,又对她很娇惯。一边是爷爷严厉不近人情的管教,一边是母亲没有原则的溺爱。在这种夹缝里成长的孩子,性格自卑、内向、叛逆,倔强。小昭14岁时,初中没毕业就坚决不上了。在爷爷又一次批评她时,她开始反驳了,大声骂道:“你妈逼,我让你管我!”嫂子站在一边,一气不吭。这让父亲非常伤心,以后多次对我说,“你嫂子不象话,小昭骂我,她站在一边看笑话。”
多年以后,我从方方面面了解情况后,理解了家庭每一个成员,他们的苦恼,他们的无奈。似乎,每一个人都没有错,错的只是时代,错的只是命运。
从我父亲的角度考虑。他一辈子九死一生,多次逃亡才活下来,成为弟兄四个中的硕果仅存。到他手里只生下我哥哥这一颗独苗。因此他强烈希望哥哥有一个男孩,为家族顶门立户延续香火。这想法不过份,也没有错。虽然他很懂科学,但具体到自己家里,感情就取代了理智。父亲一生扮演“恶人”的角色,他对儿子说话难听,对小侄女严厉,惹得人嫌狗不爱。但他都是为他们好。
从嫂子这个角度考虑。她身小力薄,已经生了两个女孩了。不要说计划生育不允许,就是允许她也不能再生了。两个女孩相差一岁,养大她们已经很不容易。再生个男孩,将来盖房子娶媳妇,负担更重。再说了,生男生女也不是女方的事,为什么要难为她呢?嫂子还多次给我讲过,她的二妈一辈子生了九个女子,那时该不讲计划生育吧?那生到底也生不出男孩咋办?自己就是东躲西藏,丢人现眼,让人家罚哩打哩,再生一个,若还是女孩咋办?再往隐深处说,你们家传宗接代续香火,与我有什么关系?从她自己角度考虑,选择结扎也没有什么不对。
从我这方面说,因为哥哥没有男孩,在村子里势单力薄,所以我对娘家的事就特别上心特别在意。无论大事小情,我都是冲锋在前。哥哥开拖拉机去城里卖核桃,我骑着电动车在前面开道,为他保驾护航,我怕他撞住谁了,又怕谁撞住他了;哥哥盖房子,我忙前忙后,铺地板的料买回来了,他不愿找人,我和侄女就帮他铺地板,当下手;哥哥要买手机,我赶快和他一起去搞价,生怕他吃亏了。我象一个女汉子一样处处维护着娘家的利益,又象过去年代的“姑奶奶”一样,对娘家的大事小事,参与过多,入戏太深。一边还要处处促进哥哥和父亲的和解,在他们中间当调停人。这让我常常感到很累。我常想,哥哥若有个男孩,身高马大的,站在他身边给他壮胆,给他做帮手,我何必操那么多心?我也会象别的女人一样,把自己的生活过得精致些。家里没有男孩,一个是实际上的没有劳力,更重要的是心理上的弱势。
二 父母和哥嫂之间因为生育的尖锐对立,直到妹妹结婚后,一连生了三个女孩才有所好转。
1987年我结婚后,第三年生了一个男孩。因为有工作,生了一个男孩后,基本上没有什么想法了。因此我没有跟上计划生育受多少罪。但因为嫂子、因为妹妹为生男孩而遭受的苦楚,我却是感同身受,耿耿于怀。
妹妹结婚第二年生了一个女孩。女孩不说,生下来脚上还有点小毛病。父亲和母亲就把这孩子抱过来,在小婴儿时就开始打石膏矫正。他俩整天开始忙这件事,和妹妹的婆婆斗智斗勇,就顾不上和嫂子生气了。外甥女小西的脚经过一段时间矫正后,效果很好。但妹妹从小受父母娇惯,出嫁以后又在本村,离娘家近。她不愿做饭时,就来父母这里吃。她一人来吃了,女婿怎么办?也来,孩子大人都在这里吃。时间长了,又加剧了嫂子和母亲之间的矛盾。
小西三岁的时候,妹妹又生下了一个女孩娜娜。这时计划生育抓的更紧。为了生一个男孩,妹妹决定把第二个女孩送人抚养。娜娜满月那夜,妹妹的婆婆把孩子包着,借着夜色来到城里,在我家歇了一会儿,就把孩子送到西乡了。西乡这个家是我母亲给寻找的,是我母亲的堂妹的儿媳家,我们给他叫表哥,沾亲带故。那时我正怀着身子,挺着大肚子给惊吓连连的妹妹的婆婆烧了一碗热茶。她说一是心里难受,孩子刚过满月就要送给人家抚养,二是怕人看见。她坐在我家那一刻,心跳得要死,手抖抖乱颤。
妹妹把第二个女孩送人,说好这家只是抚养,并不是送给他们。当时这家已有两个女孩了,但碍于亲情,不得不接受。从此妹妹一家就经常给表哥送米送面,送孩子的生活费。妹妹对外还得宣称,孩子死了。虽然大家很怀疑,但也没办法。
送走娜娜后,妹妹很快怀孕,结果第二年生下来又是一个女孩。妹妹连生三个女孩,她婆婆心里自然不高兴。这时我父亲就整天讲,生女孩不是女方的过错,而是男方的原因。嫂子听见这话,就在背后撇嘴,轮着你女子了,你就会说了。 妹妹的婆婆不高兴,和妹妹自然就有了矛盾。但随后,妹妹的小姑子,也生了两个女孩。妹妹的婆婆也不能说什么了。 这时我父母的心思和烦恼又转移到妹妹身上。儿子两个女儿,女儿三个女儿,我们一家这是掉进桃花谷了?过年过节聚会的时候,我们家一大群女人。我和妹妹是老女子,哥哥两个女子、妹妹三个女孩是小女子。一次村里一妇女无意中说到,“哟,今儿老女子小女子都来了哦。”我听了这话,感到十分刺耳。大人心照不宣,小孩子不知道掩饰。一次小侄女问嫂子:“妈,咱家咋都是女人呢?”嫂子无法给孩子解释。这样等于说,我兄妹三人,六个孩子,只有我跟前一个男孩。这个男孩,就成了全家人的宝贝,大家言谈语止,免不了都惯他。
好在,我们家的这些女孩子都十分争气,除了小昭没有上成学外,其余四个,小娜博士,小阳硕士,小婷硕士,小西大专。最后都有了不错的归宿。就是小昭,14岁开始外出闯荡,炼就了一身本领,现在日子过得也不错。而我儿子,三姊妹中唯一的男孩,也上了一个本科。我们家六个孩子,五个上大学,成为这一带的佳话。
妹妹为生第三个孩子,东躲西藏。她婆婆还是村里妇联主任,整天出去抓人家的计划生育,现在轮到自己头上,却想不开。最后因为妹妹违背计划生育,她这个村妇联也当不成了。
有一阵计划生育抓的紧,妹妹没处躲,就在我家藏了五天。这五天里,她一听有人说话就赶快藏在卧室不敢出来。她在我们家,她丈夫、她婆婆公公都来了。小锅小灶的,承受不了这么多人。有一天老公下班回来,吃不上饭,心里烦躁,竟一脚把炒菜锅踢飞了,这让我在中间很为难。
我当时在单位整天给领导写计划生育讲话稿,学习法律法规,还下乡搞计划生育宣传。因此我思想很进步,对死皮赖脸生孩子的行为十分反感,因此对妹妹也很反感。我想,女人要为自己活,怎么能轮为生孩子的机器呢?我对男孩女孩也没有什么概念,真的以为象宣传标语上所说的,生男生女都一样,女孩也是传后人。
二外甥女娜娜从小送人,没有享受上爸爸妈妈的温暖。长到八岁时,被接回自己家。但她性格已经形成,回到家里总是感觉理亏的样子。上面有个姐姐,下面有个妹妹,她感觉自己是个多余的人。看见父母也战战惊惊的,很长时间改正不过来。
娜娜是个很争气的孩子,上幼儿园报名时,她跑错了教室。原本应该报育红班的,她却跑到一年级教室。因此五岁就上了一年级,16岁高中毕业,考上甘肃农业大学。后又考上中国农大研究生,而且硕博连读,现在留在北京。是我们家所有孩子中学历最高的。但幼年时期的经历,总让她有一种缺憾。
三 上一代人的生育故事结束了。二十年后,又一代人成长起来了,相继结婚生子,又进入新一轮的期待和煎熬。外甥女小西,25岁那年结婚后,生了一个男孩,缓解了妹妹妹夫家没有男孩的焦虑。妹妹两口子十分高兴。妹夫经常把外孙接来,陪着外孙坐在地上玩泥巴。
而侄女小阳和小昭结婚后,第一胎生的都是女孩。我们虽然都不说,但那种暗藏在心底的失望还是不时显出。小侄女小昭比小阳结婚早,先生了一个女孩。她生孩子时,我也在医院,我当时有个奇怪的念头,我觉得,我们家的人都不可能生男孩。果然,她生下一个女孩。到了小阳怀孕的时候,大家从外表迹象看,都说是男孩。但最后一个房间所有病床的孕妇都生了男孩,她受尽磨难最后生的还是女孩。那天,我一个人走在西安的大衔上,忽然情绪十分低落,两腿灌铅似的。我觉得,一个人什么都可以争气,但在生孩子这件事上,却无法争气。我费这么大劲,承受这么多压力,来到这里陪她,最后生的还是女孩,真是不值啊。
嫂子很有骨气,她什么都不说,撑着瘦弱的身子给侄女带孩子,表现的很坚强。在村人面前,她也从不说。但我能想象出,嫂子思想深处的痛。有一次她对我说,“第一胎生女孩的家,第二胎肯定都盼着男孩啊。嘴上说不在乎,实际上谁不在乎?都是没有办法了,才劝自己说生男生女一个样。人心都向左,想法都一样。”此前我还以为她真的不在乎呢。
进入2000年以来,单位上一些比较精明思想开窍的人,都想方设法偷偷摸摸生育了二胎,计生部门也睁只眼闭只眼,不过分干预。但小阳是有工作之人,又生活在大城市,如果不是国家全面放开二胎政策,她估计也不会再生了。侄女小昭,虽然可以生二胎,但她说经济困难,养不起,暂时不考虑。
父亲八十多岁了,可以说是黄土埋住脖子的人了,但他还在操心着侄女生育的事。他不敢直接问嫂子和侄女,就总是在我跟前唠叨,拐弯抹角打听:“也不知道小昭啥打算?你没有问她,还准备生不生了?最好再生一个噢,独生子女身子太单了。”再不就是说,“你给小昭好好说说,让再生一个吧。”我心情高兴的时候,耐心地给他敷衍一下,哄他高兴,若是心情不佳,就忍不住怼他:“你操那闲心干啥?你还能活几天,人家生不生与你有多大关系?你只管住你就是了。”怼答过后,又感觉父亲很可怜,他那种求求切切的表情,那种拐弯抹角又怕别人不耐烦的询问,真是至死心不甘啊。
2015年10月国家全面放开二胎政策,侄女小阳决定再生一个孩子。去年,年已36岁的她顺利怀孕,但这次我们都没有敢期待她生个男孩。侄女婿君宇是干IT行业的,他说他们这一行受职业影响,一茬人都没有生男孩的。直到小阳快生时,我还在给她做思想工作,怕她生女孩心情不好,劝她说,“女孩也好,两个总比一个强。”小阳五岁的女孩也说,“我妈给我生个弟弟最好,不过生个妹妹,我也喜欢。”所以这次小阳生下一个男孩,我们所有人都有点喜出望外。
我们这边,哥哥嫂子,我,妹妹,还有父亲,还有小阳的小姨,那种高兴自不待言;那边君宇的父亲,听说儿媳生个男孩,激动得立刻要去西安看。随后他给孙子掏了一万元,还把喜讯告诉了所有的亲戚,并捎去他们的贺礼。君宇的哥哥姐姐也都十分高兴。
我想,这个小男孩,他长大后只和他的父母有关系,只和他的姐姐有关系,还有他生长的环境有关系。他和这些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甚至老姥爷,还有姨奶姑奶有什么关系呢?他可能见他们一面,也可能不见一面。但他们都因为他的出生而高兴,哥哥嫂子会因为他,在有生之年过得顺遂幸福,会因此在村人面前扬眉吐气,甚至会因此病去灾除。我也会因为哥哥家终于有一个男孩,而放松心情,不再纠纠结结。
追根寻源,这种心理,甚至和计划生育无关,和人类传宗接代的生物学本能无关,它追求的是一种平衡,一种家庭的平衡,万事万物的平衡啊。
至于我自己,因为是国家公职人员,标准的六零后。当我们正在生育年令时,正是国家计划生育搞得最厉害的时候。超生罚款、降职降级、开除公职、开除党藉等一系列处分不说,还有那些铺天盖地的宣传,让你感觉到多生孩子是可耻的,是卑鄙下流的,是让人看不起的。
时隔20多年后,我的观点已发生了180度的大变化。我由当初对超生、多生人员的反感、憎恶,到羡慕、佩服。随着独子外出上学、工作,逐渐尝到“空巢老人”滋味的我,这种感觉更加强烈。有次和妹妹、妹夫在一起,妹夫说,“你是当初高兴,生了一个男孩,我们是当初恼。现在轮着我们高兴了。三个女儿,这个给买这,那个给买那。你哪,只管当建设银行吧。”虽然是开玩笑,但确实如此。他们三个女孩,一个在北京,一个在深圳,一个在家乡县政府工作。远处近处都有人,逢年过节其乐融融,你说他们不高兴谁高兴?
中国的老百姓一向是按照常识生活的,他们不管政府力推什么或者力戒什么,他们都按照自己认准的去做,并且一准没错。而那些听了政府话的“良民们”往往感觉上当了,试看当年那些拚命逃跑、躲避,不惜被罚款、倾家荡产而生孩子的人,如今都赚了,而响应政府号召“只生一个好”的都后悔了。 有一位邻居大哥,当初生了一个男孩后,又超生了一个女孩。结果被开除党籍,一辈子没有升上副科。现在每每说起,他都很自豪。他说,“值了,我这一个女子值多少钱呢,党籍算个啥?”还有一位大哥,为超生晚提拔了两年。但他们现在儿女双全,家庭和谐,付出的那点代价很合算。
环顾四周,我忽然发现,周围那些精明人,混得好的人,或当官或一般老百姓,他们年轻时抓权抓钱,年令大了都在“抓人”呢。年轻时他们或利用权力财力,钻计划生育政策空子,生了两孩,到了他们的第二代,又是早婚早育。
每当看到和我同令或小于我的人,怀里抱着一个柔软粉嫩的小生命,我都很感慨:这才是真东西啊,你那些理论啊、思想情怀啊、不世俗啊有什么用?这些人永远走在时代前列,占据着人力资源和物质资源的最大份额。在服伺父母的过程中,我也深刻认识到,高齡老人,他们活到最后,不是需要钱,而是需要人。普通百姓是这样,大人物也是这样。
象一个封建卫道士一样,我现在是力劝子侄们以及单位里的年轻人,必须生二胎。我会絮絮叨叨地拿我个人作例,给他们讲独生子女的弊端,一个孩子,父母的心老在那里悬着,生怕有任何闪失,全部的感情都寄托在一个人身上,孩子烦,父母压力大。要是有两个,不是可以分流了吗?当他们说不敢生,养不起,或者说怕受症时,我就会喋喋不休地继续说教,第一个孩子难带,第二个捎捎带带就长大了,成本会小很多等等。好象我负着一个什么使命似的,义务给人家做宣传。我也会经常在儿子面前唠叨,将来要生两个孩子啊,一个太少了等等。二十多年前的我,若看见现在的我,一定会斥责,庸俗,俗气,太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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