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梅园星语 于 2018-11-8 12:19 编辑
“妈妈,我饿。”
“妈妈,我要吃东西。”我的胃里翻滚着渴望食物的尖叫声。
我把可以够得到,摸得着的地方都搜寻过了。毕竟也就是那两个床头柜,干净的像白色的床单,被子,像妈妈掉光的头发,脱落完的牙齿。还有那个斑驳的,带把的,白色瓷茶缸,张着嘴,等着来些米食汤粮。
上世纪70年代初,我们举家迁到湖南的芷江县,不知怎么了,只有40几岁的妈妈,人就瘫倒在了床上。8岁的我是家中唯一的女孩,留在医院陪着妈妈。白天去附近学校上课,夜晚像小猫睡在妈妈脚头。
医院食堂定量供应饭食,妈妈没有牙齿,只能喝稀饭。我们两个人只有一茶缸。每次打饭的路上我都偷偷地吸溜两口,再把茶缸沿的汤迹抹去。回病房,妈妈总说:你先吃,妈妈不饿。我欣喜不已,抱着茶缸,大口大口吞咽,都顾不得咀嚼。有次饭太烫,嗓子眼火辣辣,差点流眼泪。
妈妈半躺在床上,疼惜地看着我:慢着点,慢着点。
一年后的夏天,矮小的妈妈瘦骨嶙峋,但是可以下地走路了。
那天,我装着翻找东西,心里是渴望吃到一种食物。妈妈从床上起来看着我:“又饿了?”我使劲点头,仰着可怜兮兮的脸。
“好吧,妈妈带你去个地儿,看看有什么吃的。”她伸手从枕头底下搜索出一个不大的蓝布包,揣到身上。
妈妈拉着我的手,在白色的阳光下,走走停停。我听到了她的喘气声,感到手心里湿漉漉的。我不知道妈妈要带我去哪里,但是那个地方一定有吃的。
路很长,大街,小巷,总也走不到。那个渴望的食物,开始在我的头顶跳舞,我实在忍不住了,大声喊起来:妈妈,我要吃米粉!要辣的那种!
“辣米粉?你怎么想吃这个?”妈妈弯下腰。
“我就是要吃嘛!”我很坚定,甚至有些无厘头。
其实,我心里似明镜似的。我要吃给王一鸣看看,我不是只会喝稀饭的班长。只是我不能给妈妈说,妈妈太虚弱了,有些事情我要自己摆平。
王一鸣,是我家邻居的二小子。他父母正当权,家境殷实,走路看人常带鄙视的目光。他又是我的同桌。他上课睡觉流口水,下课抄我作业,还把墨水点子洒在我的本子上。我讨厌他。最可恨的是,他在同学们面前给我起外号:稀饭班长。
那天他翻着白眼,当众问我:敢吃辣米粉不?我说,我没吃过。他哈哈地怪笑,敲着课桌大声吆喝:“稀饭班长,稀饭班长……。”班里男生跟着起哄。我羞愧难当,心里暗想,一定要吃一次辣米粉让他瞧瞧。
王一鸣还说,只要我敢吃辣米粉,他就去教室的最后一排坐。
走了太长时间的路,妈妈有些吃不消,她坐在桥头的台阶上,额上的汗水顺着面颊流下,我有些难过:“妈妈,我又不想吃了,回医院喝稀饭吧。”
妈妈满脸通红笑着说“这会儿回医院也过了饭点了,妈歇一会,再走几步就到了”。
的确,在一个热气腾腾的木屋里,妈妈用蓝布包里的东西,换来了一碗米粉,汤里飘着点点红油。我的舌尖第一次与人们称呼辣子的调味品有了亲密的接触,那种刻进味蕾的刺痛与灼热感,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
我泪流满面,妈妈却温情地笑着。
可是我的同桌如空旷的风一般。我终究没有等到王一鸣告诉他辣米粉的滋味。听说他也得了一种怪病。
我还是稀饭班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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