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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短篇小说】灭了李果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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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1-8 20:3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李果果不是人,李果果是妖精!”
  
  李小树说完这话,就把视线转向湖面。我们坐在离湖不远的草坪上,这个时候,天空是一片蓝汪汪的,小西湖的水也是一片蓝汪汪的。蓝汪汪的水映着蓝汪汪的天,天上的云冷不丁就溜进湖里,像极了一朵朵开在水面上的白莲花。
  
  “我不喜欢李果果,从她还在王月琴肚子里怀着的时候,我就开始讨厌她了。”李小树说完,又补了一句说。
  
  王月琴是李小树的继母,我们在聊天的时候,李小树从来不肯叫王月琴一声“婶”,更不会叫她一声“妈”,他一直都直呼她的名字,这点王月琴是不知道的。
  
  李小树平时似乎很怕王月琴,记得有一次,我和他前脚刚踏进老王的书店,王月琴后脚就跟了进来,她嗑着瓜子面无表情地刮了李小树一眼,李小树低眉顺眼地怯生生叫了一声——“婶”,就慌里慌张回去了。
  
  李小树走后,王月琴快速睃了一眼他的背影,然后绷着脸带着一股浓重的怨气说:“你看看,老王!你看看他这个人,还‘婶’呢——叫得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谁稀罕呢?我跟你说啊,老王!你别看他人不大一丁点,却可恶得很哩。就拿今天来说吧,你是亲眼看到了的,我进来以后,你听到我嚷过他一句——说过他一句‘不是’没有?”
  
  老王没有出声,王月琴急切地追问到:“我说老王,你怎么不说话哩?你就表一个态嘛!你说我王月琴到底有没有说过他什么嘛?”
  
  老王朝李小树走的方向瞟了一眼,懒散地说:“没——是没说过什么。”
  
  王月琴的精神头一下子就上来了,她挑起眉头,把嘴里已嗑成两瓣的瓜子壳啐出去老远,说:“就是嘛,老王!你也是亲眼看到了的。你说他那可怜巴巴的样子,是要做给谁看哩?我王月琴说句不该说的话——给人家当后妈就是不容易,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王月琴苛刻——对不住他。你说我王月琴每天洗洗涮涮煮饭给他吃,怎么就落得这么一个下场?老王,你说是不是我上辈子欠了他的债,这辈子非得做牛做马来还?”
  
  老王没有接王月琴的话,他只是“活活”干笑了两声。
  
  王月琴扔掉手里的瓜子壳拧起眉头说:“老王,你笑什么?”
  
  老王赶紧收起笑容说:“没——没笑什么!没笑什么。”
  
  王月琴撇了撇嘴,说:“老王,你怕什么?我又不是老虎,你说出来,难不成我王月琴还会把你吃了?”
  
  老王辩解到:“真没笑什么,是你想多了——想多了,呵呵。”
  
  王月琴没有听老王的话,她自顾着说:“其实啊,我也就是个直肠子,说了就没事了。知道的人晓得我是刀子嘴豆腐心肠,老王你是晓得我王月琴的,是不是?”
  
  王月琴这次没有追着老王回答,她说完就张大嘴巴,一边肆无忌惮地打着哈欠,一边散漫地扭着腰身伸着懒腰。
  
  王月琴伸懒腰的姿势,活像高高举着双臂攀摘枝头果子的大猩猩。不过王月琴的五官是端正的,皮肤也很白。她伸懒腰的时候,身上那件原本不长的毛衣就缩了上去,露出一截白花花的肚皮。
  
  老王看到王月琴那截白花花的肚皮,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他说:“是是是!是是是!这个——这个——我是——是知道的,是——知道的,呵呵……”
  
  老王一面磕磕绊绊附和说着,一面用眼睛在王月琴裸露的那截肚皮上溜来溜去,后来他的眼睛像生了根似的,牢牢地扎在王月琴那对高高耸起的乳房上。
  
  王月琴瞟了老王一眼,意犹未尽地收起双臂,她开始用手“啪啪啪”地拍打着自己的脸颊,那张因哈欠扭曲变型的脸随着她的拍打声逐渐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老王把视线移到王月琴的脸上,王月琴似笑非笑地用眼睛勾了勾他,老王就吞了口唾沫。不知道为什么,王月琴突然“噗哧”笑出了声,老王也跟着笑了两声。王月琴开始有意无意地挺着胸脯扭着腰,她胸前的那对饱满的乳房随着她的扭动又变得不安份起来,它们像两只兔子时不时猛烈地撞着她胸前的衣服。
  
  老王睁大眼睛盯着王月琴的胸脯不停地搓着手,他看了一会儿,就伸长了脖子咽唾沫,一双眼睛随着他的喉结不停地上下滑动慢慢地眯了起来,最后只留下一条细小的缝隙。
  
  我和李小树都很羡慕和崇拜老王,我们羡慕老王每天可以待在自己的书店里。老王看过很多的书,他知道很多我们不知道的故事。
  
  老王原来是很喜欢看书的,后来就不看了。
  
  老王的眼睛不行了。
  
  我想老王是看了太多的书,才把他的一双眼睛活活看坏的。李小树却说,周秀英跟人跑了之后,老王就变了,他的眼睛也跟着一道变了。李小树始终认为,老王的眼睛是在找周秀英的时候找得不大好使了的。
  
  周秀英是老王的老婆,我们去书店的时候,从来没有见她笑过。她成天皱着眉头做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特别是老王莺歌燕舞的时候,她会烦躁地用白眼一眼一眼去碾压老王,那张脸在她反复碾压的过程中就会拉得更长。
  
  我一直想不明白,周秀英为什么会反感老王莺歌燕舞呢?
  
  老王也就不过五十岁出头的人,他偶尔扭扭脖子,摇摆摇摆身子,再哼叽、哼叽歌调子,活跃活跃气氛,有什么不可以呢?可周秀英偏偏就看不惯老王。不过从老王的穿作打扮上看,莺歌燕舞时的老王的确和他的衣作有些不搭调。
  
  一年四季,老王不是穿一件洗得泛白的毛蓝色中山装,就是穿一件浅灰色的干部服。不论穿哪件衣服,他左胸上的衣兜里都会一丝不苟地插着那支笔帽沿已经磨花了的英雄牌金尖钢笔。老王还喜欢躬着腰背着走手路,这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一些。
  
  周秀英跟人跑了之后,老王还是喜欢穿那件毛蓝色的中山装和那件浅灰色的干部服,只是老王不爱看书了,也不再莺歌燕舞了。不哼哼叽叽的老王看上去很有气质,也很有深度和内涵,更符合一个有知识、有文化和修养的人该有的样子。
  
  我和李小树为老王的眼睛感到惋惜过。
  
  老王的眼睛真的不行了,他看人的时候总爱眯着眼睛,好像只有眯着眼睛,他才能看清楚周围的东西。虽然老王的眼睛已经不行了——已经不能再用来看书读报了,但老王并没有让自己的一双眼睛闲下来。只要一有时间,他就坐在书店门口,用眼缝里流露出来的眼波去迎送着那些过往的女人们。
  
  我和李小树私底下讨论过老王这个人。李小树说,老王是个离不开老婆的人,自从他老婆周秀英跟那个外地来他书店门口收购生姜的姜贩子跑了之后,老王的魂就被周秀英一同带走了。
  
  我觉得也是,老王在周秀英走后,的确像个没有魂魄的人。
  
  原来只要放学,我和李小树就会邀约着去老王的书店看会儿书。最初老王爱给我们讲一些奇奇怪怪的故事,不过他每次讲到故事高潮的时候就会停下来。我和李小树求他把故事讲完,老王总是傲慢地丢下一句话:“你们把书租回去——或买回去慢慢看,不就什么也知道了?”
  
  我和李小树都觉得老王说的话很有道理,可我们都没钱租书,更没有钱买书。后来老王就很少给我们讲故事了,我和李小树再去他的书店,他有时也和我们搭讪一下,有时就背着手摇头晃脑嘤嘤呜呜地哼唱着歌。不过,只要周秀英把白眼投向他,他就假意轻咳一声嗽,然后背着手面无表情地在我们面前走来走去,好像他不在我们面前晃动,我们就会把他的书活生生吞进肚子里或转移撸走似的。
  
  我和李小树还因为周秀英跟人跑了感到高兴,如果老王知道这点,肯定不会再让我们踏进他的书店半步。
  
  我还清楚地记得,周秀英那天跟姜贩子跑了之后,老王一张脸气得煞白,他战战兢兢揣了把菜刀去找那个姜贩子拼命。
  
  老王风风火火追出去后,我的心里就不停地打起了鼓——我担心老王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因为见过姜贩子的人都会知道,老王是斗不过他的。那个姜贩子生龙活虎的样子,个子足足要高出老王半个头。
  
  老王追出去半个月之后,竟然回来了——还好胳膊好腿地回来了,只是手里的菜刀不见了踪影。
  
  回来后的老王看上去比平常更瘦了,原来灰白的脸变成了青绿色,像蒙了片青菜叶子。有很长一段时间,老王只把书店门打开一道窄窄的缝,我和李小树放学后几乎每天都会偷偷往那道缝里瞧,有时候老王怔怔地站在某一个地方,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书店里那一排排的书发呆。有时候他忘了拉拢书柜与床隔断的那张布帘子,借着幽暗的光线,我们看到他有气无力地斜躺在那张双人床上,眼神散乱得很。见老王那种情形,我和李小树不敢冒然进去,只是每天例行公事似的露过书店,从门缝里看老王有什么动静。
  
  有一天,老王把书店的整扇门都打开了,他脸色也变得稍稍好看一点,我和李小树便壮着胆子带着讨好的口吻叫了他一声——“王老师!”。
  
  老王没有搭理我们,他只是把耷拉着的眼皮微微往上抬了抬,把斜伸着的腿稍稍往自己面前挪了挪,留出半扇门让我们进去。
  
  我和李小树争先恐后地往里挤,一不小心,挤到老王身上,他身下的竹片椅子当场发出“嘎兹”一声沉闷的吟叫声。我和李小树吓坏了,我们谁也不敢轻举妄动,都规规矩矩地站在原地听老王发落。
  
  老王一直没有出声,我好奇地偷偷瞄了他一眼。老王微张着嘴,眼睛眯成一条缝津津有味地盯着一个从书店门口走过的女人。就是从那次开始,我发现老王喜欢看女人,而且看女人的眼神非常的奇怪。
  
  老王看女人的时候,那眼神一寸一寸地在女人身上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地划来划去,恨不得能在女人身上凿个孔,把自个儿整个人都钻进去才好。
  
  这是李小树的原话。
  
  李小树不光有语言天赋,想像能力也异常丰富。在我们还不认识多少字的时候,就喜欢翻书页里的插图看。李小树能从那一幅幅的插图中看出很多我想像不到的东西,那些东西在他脑子里迅速膨胀发酵,就变成了一个个神奇有趣的故事。
  
  我和李小树一直坐在离湖不远的草坪上,他补充完后,就把视线从湖面移到更远的地方,眼睛始终像那汪深不见底的湖水。
  
  我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李小树并没有看我,他的眼睛一直都盯着远方。过了半晌,他却说:“刘一鸣,我知道你在笑什么。你是不是认为——我在胡说?认为我说的——‘李果果是妖精’,是我自己凭空捏造出来的?”
  
  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回答,李小树就斩钉截铁地说:“我告诉你,刘一鸣,我说的是真的,李果果她的确就是一个害人的妖精。”
  
  见李小树一本正经的样子,我不由得想发笑。
  
  李小树又说:“李果果出生的那天,我就看出来了,她绝对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李小树说完,一下子把视线从远处拉回来,一层层叠在我的脸上。我赶紧收起笑容,李小树足足看了我有两分钟的样子,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后又把视线缓缓地移到湖面。
  
  我敲了敲李小树的脑门故作诧异的样子说:“李小树,我真佩服你的想象能力。说真的,我真想把你的脑门敲开,看里面到底装了多少奇奇怪怪的东西。”
  
  李小树荡开了我的手,他提高嗓音说:“刘一鸣,你要做什么?你以为我是在和你说笑吗?”
  
  见李小树脸上露出愠怒之色,我寻思着说:“李果果——她——怎么可能是妖精呢?”
  
  李小树的脸由愠怒转为凝重,他蹙着眉盯着我说:“李果果的确就是一个妖精,如果你长期和她待在一起,我敢保证,你也会这样认为的。”
  
  我茫然地看着李小树。
  
  李小树并没有理会我,他自顾着说:“李果果已经快五岁了,我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说起过这件事情。”
  
  我“唔?”了一声。
  
  李小树的视线从我脸上移开了,他神情黯然地盯着远方,我静静地坐在他旁边,李小树说:“李果果出生的那天,正好是周末。那天的天气原本是晴朗的,周围的一切也都是美好的,花朵照常在风里开放着,蜻蜒也照常沿着屋檐追逐盘旋。吃过早饭后,我像往常的周末那样,搬了个凳子坐在店铺里的一张梳妆台前做作业。”
  
  李小树说到这里停下来看了我一眼,又接着往下说:“刘一鸣,我家修了店铺后,我记得你去过一次。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家的店铺是一楼一底的平房,底楼卖家具,楼上住人。新修的店铺也紧连着原来的老房子,店铺修好后,老房子并没有闲置下来,我爸只把我房间隔壁的两个卧房和一个杂物间打通做成了个大的木工房,老房子里的厨房、厕所还供着我们的吃喝拉撒。我爸每天把大部份时间都花在那间木工房里。”
  
  李小树听到我“嗯”了一声后,才又说了下面的事情。
  
  那天吃过早饭后,我就一边照看着店铺,一边忙着做作业。王月琴收拾停当后又挺着个大肚皮用鸡毛掸子“哔哔剥剥”拍打着店里那些还没来得急卖出去的衣柜啦床啦电视柜啦,还有梳妆台啦那些家具上面的灰尘。
  
  那天,王月琴拿着鸡毛掸子来来回回地拍打着。自从她肚子里有了李果果之后,她的性情就变得更加让人捉摸不透了。只要周围没人,她就会在我做作业的那张梳妆台上有意无意地拍打几下,然后翻起眼皮瞪上我两眼才肯走开。
  
  李果果出生那天,我身上好像粘满了灰尘似的,王月琴先拿着鸡毛掸子在那张梳妆台上拍打,拍着拍着,她手里的鸡毛掸子就不停地落到我的身上。我实在扛不住了,便捂着脑袋倏忽站起身,王月琴一个趔趄后尖叫起来,后来她就搂着肚子蹲了下去。
  
  我当时不知道李果果在王月琴的肚子里使坏,我猜想,可能又是王月琴在故意吓唬我。我爸听到王月琴撕心裂肺的叫声,火急火燎地从木工房跑了出来。他跑出来的时候,身上粘满了刨木花,我看到那些刨木花像一只只蝴蝶,在他身上震动着翅膀,不停地翻飞着。
  
  王月琴看到我爸,她一句话也没说,只用手哆哆嗦嗦地指了指我。我爸像明白了什么似的,他恶狠狠地剜了我一眼,王月琴就开始“嗷嗷”大叫。听到王月琴的叫声,我再也不敢多看一眼我爸身上的那些蝴蝶。我吓得赶紧退到一边,汗水一颗颗往下掉。
  
  李果果就是在王月琴躺在地上“嗷嗷”嚎叫的时候,从王月琴的肚子里掉出来的。我一直没弄明白,我都七八岁的人了,为什么我爸还有心思让王月琴怀上李果果?其实,怀上了李果果也不是不可以,怀上了完全可以去医院做掉的,可王月琴偏偏要和计生办的人较劲,死活也要把李果果生下来。
  
  李小树说到这里,突然盯着我问:“刘一鸣,你说——我爸当时是不是可以劝说王月琴,或者简直把她送去医院——把李果果拿掉?”
  
  我没有回答,只是略有所思地把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口里晃来晃去。
  
  李小树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我也知道你不好说什么,我们家里的事说起来真的有些复杂。但归根到底,王月琴如果不跟着我妈学缝纫,就不会勾引到我爸,我妈也不会一气之下把杀虫子的半瓶敌杀死喝了。如果我妈还活着,李果果也不敢成天缠着我不放……。
  
  李小树打了个顿又接着往下说。
  
  我爸从来不管李果果缠不缠着我,他只关心他做的家具好不好卖出去。他整天待在木工房里埋着头把刨木机弄得“兹兹哇哇”的响,好像那刨木机出口吐出来的一朵朵刨木花就是一张张钞票似的。李果果出生后,计生办罚了我家的款,我爸就更忙碌了,他再也没有拿过一分钱的零花钱给我了,有时他一整天都不和我说一句话,有时连抬头瞟上我一眼的时间也没有了。
  
  如果没有李果果……
  
  我把嘴里的狗尾巴草啐到地上说:“李小树,你不要想太多了。李果果看上去满可爱的,其实,有一个妹妹陪着玩多好啊,不像我……”
  
  我在说这话的时候,李果果正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她头上扎着的粉红色蝴蝶结,和着她身上穿着的那条粉红色的纱裙子在风里招展着。
  
  李果果见我盯着她看,嘟起嘴巴朝我调皮地做了个鬼脸,然后又睁大她那对黑亮亮的眼睛,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指做成兰花样,踮起脚小心翼翼地去捉停在草尖上晒太阳的花蝴蝶。
  
  李小树好像一下子不认识我了,他皱着眉头用陌生的眼光打量着我,过了一会儿,他努力地在脸上挤出一丝惨淡的笑容说:“刘一鸣,你看到的只是表面,你完全不了解她。我说李果果是妖精,不是没有根据的。”
  
  我不假思索地问到:“有什么依据?”
  
  李小树说:“你应该也在老王的书店里看过那本《鬼狐传》,记得上面写过,但凡妖怪降临的时候,就会风云突变什么的,电视里也是这么演的。”
  
  我“嗯”了一声说:“是的,《鬼狐传》里好像是这样写的。”
  
  李小树听我这么一说,眉头慢慢舒展开了,他说:“我记得非常清楚,李果果刚‘呱呱’坠地的时候,天空就变了颜色。那天,原本晴朗的天空一下子变得阴沉沉的,乌云莫明其妙地在空中涌动翻滚着。还有一阵阴风呼呼地从街口灌进我们的家具店来,把地上和家具上的灰尘吹得满天飞。李果果出生以后,她真的就像书里写的妖狐一样,整天缠着我不放。”
  
  听了李小树的话,我眯着眼睛重新去看李果果,看她像不像书里写的狐媚一样,在太阳光的照射下,屁股后面会不会露出半截子尾巴出来。
  
  李果果已经没有捉蝴蝶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手里多了一只大青蛙。我看到她正鼓着腮邦子全神贯注地用一根吸管往那只大青蛙的屁股里吹气。大青蛙的肚子已经被她吹得又圆又鼓了,像一个长了嘴巴和腿的皮球。我撇着嘴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身上不由得起满了鸡皮疙瘩。
  
  李小树见我裂着嘴,便侧过头来问我:“刘一鸣,你说——这算不算是一个依据?”
  
  我煞有介事地说:“算!算!”
  
  李小树点了点头,又接着说:“李果果出生以后,我的事一下子就多了起来,每天放学回家后,我都不能安心地做作业。王月琴每天好像都竖着耳朵,只要李果果“哇”地一声哭出声,她就停下手里的麻将对我大声嚷嚷,叫我看看李果果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
  
  我报不平地说:“李果果又不是你生的,她王月琴为什么不自己去管?”
  
  李小树惨淡地笑了笑,说:“王月琴哪管这些。你不知道,刘一鸣,李果果特别能哭,她饿了哭,流了尿也哭,有时候既没饿,也没有流尿,可她还哭。把我哭得心烦意乱的时候,我就想——灭了她。
  
  李小树说到这里,伸手在脚边捡了根小木棍在地上画着圈。他一边画一边说:“我真这样想过,我也——试过——几次。”
  
  “什么?你真的想灭了李果果?”我惊叫着“嗖”一声站了起来。
  
  李小树一把扯住我,他惊慌地说:“刘一鸣,你这是要干什么?你这样乍乍乎乎的是要干嘛?难道你想让别人也知道——我想灭了李果果吗?你能不能坐下来——坐下来——听我把话说完?”
  
  看到李小树连珠炮似的发问,一下子把我震住了,我不得不顺从地又坐回到草地上。
  
  李小树见我坐定以后才说:“我真的试过,刘一鸣。可是,就在我咬着牙伸出双手去掐她脖子的时候,却——怎么也下不去手。因为——只要我把手指弯成钳子状,不管李果果当时哭闹得有多么凶,她都会立刻停下来,然后眯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手舞足蹈的盯着我笑。是——是“咳咳咳”的那种笑。她的笑声,简直像一把榔头,一声一声敲在我心里,三下两下就——就把我心里冒出来的——想法,锤得平平整整的了。”
  
  我“嘿嘿”笑着说:“我就知道你下不了手。”
  
  我的话音刚落,李小树猛然抬起头来说:“谁说我下不了手?昨天在办公室被老师数落的时候,如果李果果在场,我可能已经把她灭了。”
  
  我惊讶地看着李小树。
  
  李小树没有说话了,他又低下头在地上有一撇无一撇地画着。他每画一下,我就觉得周围的空气变得沉闷了一分。
  
  李小树漫无边际地画着,我看了一会儿,实在有些憋不住了,便用胳膊捅了捅他。李小树仍没有搭理我,过了半晌,他才痛苦地说:“刘一鸣,你知道——昨天——在办公室的时候,那个新调来的老师——是——是——怎么——讥讽我的?”
  
  我叹了口气说:“我真搞不明白,这个新来的老师说话,为什么会那样尖酸刻薄?她批评人的时候从来不给别人留一点点的情面。也难怪班上很多人都不喜欢她,要不然,大家也不会在背后说她——像一只戴着眼镜的蛤蟆了。”
  
  李小树激动地说:“可你又知不知道,老师训斥我,是谁一手造成的?”
  
  “是李果果——就是李果果这个妖精干的!”
  
  李小树没等我回答,就按捺不住性子气愤地道出‘李果果’这个名字。
  
  我疑惑地问:“李果果做了什么?”
  
  李小树悲愤地说:“她还能做出什么好事出来?”
  
  我好奇地问:“李果果到底做了什么?你就别卖关子了。”
  
  李小树不满地朝李果果瞥了一眼,说:“那妖精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我做的家庭作业偷偷撕了,我交作业的时候才发现作业没有了。要不是她今天缠着我——陪她放风筝,我还不知道她把我做的作业弄去糊了风筝。不光这样,她还把我书本里的那些插图上的人啦动物啦全都戴上了眼镜。”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着说:“李果果太好玩了。”
  
  李小树很严肃地看着我说:“真有这么好笑吗?刘一鸣!”
  
  我觉得自己笑得有些过头,便有点不好意思地假意挠了挠头停了下来。
  
  李小树闷闷地说:“老师开始并没有发火,她只是斜着眼蹙着眉‘哗啦、哗啦’翻着我的书。当她看到有一幅插图里连一只蛤蟆都戴了一副眼镜的时候,火气一下子就窜了上来。她火冒三丈地把我的课本从窗户扔了出去,说我太没规矩——太没有教养了,说没想到我表面看上去斯斯文文,内心却这么肮脏——不堪入目。她还说没妈……管教……管教的……”
  
  李小树的嘴唇哆哆嗦嗦地颤抖着,眨眼功夫,他的面色就抖得煞白,两个眼眶却抖得红通通的,里面还抖出了一滩眼泪。他试图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可是抖了半天,也没能成功。
  
  看到李小树难过的样子,我想安慰他几句,话还没来得急蹦出嘴皮,突然传来“哗啦”一声巨响,同时还伴着李果果“啊——”的一声尖叫。我和李小树快速对视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扭过头朝湖面扫去。
  
  湖面上溅起一个触目惊心的大水花,水花鼓起周围的水波正在一圈圈迅猛地向外扩散开。李小树看着我,我看着他,我们俩都张大了嘴巴茫然地看着水面。
  
  李小树冷不丁地问:“李果果呢?”
  
  我说:“是啊,李果果人呢?”
  
  李小树又问:“李果果——怎么不见了?”
  
  我说:“是啊,李果果——怎么会不见了?”
  
  “不好了……”
  
  “啊——不好了……”
  
  我和李小树你一句我一句惊呼着朝水花方面奔去,湖面已经逐渐恢复平静了,有一些水泡在陆陆续续地从水底冒出来,它们泛到水面的时候瞬间就破裂了。
  
  李小树看着那些浑浊的水泡,全身像筛糠一样,他惊恐地朝四周望了望,就死死地盯着湖面颤巍巍地喊:“李果果!李果果!你在哪儿?你出来——你快给我出来!”
  
  李小树话音刚落,一只粉红色的泡沫凉鞋慢悠悠地浮出了水面,李小树指着那只凉鞋惊叫着说:“好像是——是——李果果的凉鞋!那——像是李果果的鞋子。不好了,李果果可能落水了,李果果落水了……”
  
  李小树说着,身子已经变成了一道孤线,只听见“扑嗵”一声,他整个人就扎进湖里不见了,只留下他的余音在空气中回荡。
  
  我惊惶失措地大声喊:“李小树!李小树……”
  
  李小树没有应。
  
  我扯开喉咙拼命地叫喊:“快来人啊,不好了——有人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午后的小溪湖周围安静得可怕,任凭我喊破喉咙,也不见一个人来。
  
  我焦急地搓着双手在岸上来来回回地走,有股热气从嗓子眼直往上冲,没一会儿功夫,嗓子就热得发不出声音来了,眼里像是薰出了一层水蒸气。我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就在这个当口,李小树一下子浮出了水面。我使劲地挥手,他看了我一眼,又一个猛子扎进水里不见了。
  
  见李小树一个人在水里上上下下地扑腾着,我也一个猛子扎了进去。我们在水里摸索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李果果的踪迹。
  
  我和李小树精疲力竭地回到岸上,李小树浑身不停地打着哆嗦,他软弱无力地趴在我肩头反反复复地说:“刘一鸣,怎么办——怎么办?李果果——不见了!李果果被淹死了……”
  
  李小树说着说着,便哭了出来。我们抱在一起哭,正当我哭得口干舌燥眼睛发花的时候,从草坪斜对面的那个高高的土石堆上传来一串“咳咳咳”的笑声。
  
  我和李小树立刻停止了啼哭,我们像触电了一般,身子猛地一颤,嘴巴不由得大大张开,视线齐刷刷地抛到那个高高的土石堆上。
  
  我看到李果果站在那个高高的土石堆上面,她精神抖擞地向着我和李小树挥着手。我有些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李果果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似的,她一面指着我们,一面惊讶地说:“你们——你们——怎么弄得跟羊(两)只——羊(两)只——落汤稀(鸡)一样啊?”
  
  她说完就“咳咳咳”地笑,笑得天花乱坠,前仰后合。
  
  我不由得怒火中烧,我把牙咬得“咯咯”直响,眼睛里快要喷出火来。我愤怒地说:“李果果,你这个妖精!你等着——你给我等着,我一定要灭了你!”
  
  李果果没等我从地上爬起来,就一溜烟跑得不见人影了。
  
  我和李小树相互搀扶着一瘸一拐气休休地一路追出去,我们穿过堤岸,又走过猪市场,到菜市场的时候,菜市已经收场了,地上一片狼籍,到处可以看到削下来的菜皮子,还有一些淘汰了的被太阳烤蔫了的菜叶子,和一些剥了粒儿的空豆夹。
  
  我望了望天,天热得要命,知了拉长声音到死不活地叫着,太阳把我和李小树的影子烤得焦糊糊的,然后毫不留情地扔在我们脚板后面。
  
  几个摆长摊的女人还在菜市场,她们一个个没守在自己搭有凉蓬的摊位前,而是把自己的身体贴在菜市场拐弯处的那面墙上。见她们举止怪异,我给李小树递了个眼色。李小树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我们便蹑手蹑脚跟了过去。
  
  几个女人没有注意到我们,她们仍保持着壁虎一样的姿势。我把脸贴了上去,听到有个女人在幸灾乐祸地小声嘀咕着说:“这下好玩了,有好戏看了。”另外几个女人赶忙随声应和着说:“是啊!是啊!有好戏看了!这下看她怎么好意思收这个场。”她们说完就憋着嗓子“叽叽叽”地笑。
  
  听到女人们毛骨悚然的笑声,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脖子却不由自主地像女人们那样伸了出去。
  
  我万万想不到,李果果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她“砰砰砰”地拍着老王书店的门。她一边拍,一边扯开喉咙大声叫嚷着:“妈——妈!王老希(师)——王老希(师),你们在里面干霞(啥)啊?快开开门,我也要进来玩!”
  
  女人们听到李果果的话后又开始“叽叽叽”地笑。
  
  老王的书店门紧闭着,李果果拍了一会儿,又用胳膊去擂,她“哐当、哐当”擂了几下,就干嚎干叫起来:“妈——妈!王老希(师)!王——月行(琴)!王——月行(琴)!你们怎么不答应我呀?我鸡(知)道你们在里面,人家她们——她们——都告诉我了。”
  
  李果果说着,扭过头来看我身边的那几个女人。女人们一个劲地给她噜嘴递眼色。
  
  李果果又开始鼓起劲拼命地砸门。
  
  老王的门还是紧闭着。
  
  李果果发火了,她开始用脚去踢。她每踢一下,门就发出一声惨裂的叫声。她踢着踢着,突然一股屁坐在地上,然后饶有兴致在自己面前的布兜里翻找着什么东西。
  
  几个卖菜的女人见李果果停了下来,便有些焦急起来。她们疑虑着你问我,我问你:“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她怎么不踢了?这小丫头片子——不会不踢了吧……”
  
  李果果掏了半天,从兜里掏出一支口红,她嘟起嘴巴,认认真真地涂抹起来。等她把整个嘴唇,包括嘴唇周围一大片的地方都涂成了腥红色,她才停下来得意地盯着女人们。
  
  女人们不停地打着响亮的“啧啧”,有一个女人扁着嘴说:“哦唷!真是吓死人了,涂得跟吃人的妖精一样!”
  
  另一个女人小声附和着说:“是啊!还真是个妖精!才多大啊,就知道花里胡哨地弄这些玩戏儿,估计长大了也跟她妈一个德性!”
  
  女人的话音刚落,李果果就开始抿着嘴对着她们笑。
  
  女人们又开始打着响亮的“啧啧”,有一个女人耐不住性子做了个踢门的姿势,李果果看见后,一轱辘从地上爬起来,她又开始踢老王的书店门。
  
  老王的书店门依然紧闭着。
  
  李果果有些不耐烦了,她带着哭腔说:“狗叶(日)的王月行(琴)!狗叶(日)的王老希(师)!你——你们——到底在里面干霞(啥)呀?你们——你们——为霞(啥)不给我开门呀?你们——要谢(是)——再不开门,我就笑(叫)我爸爸——来,把——把门给拆了。”
  
  我恨得牙痒痒,心想李果果这个妖精果真不是省油的灯,她知道我和李小树害怕王月琴,就故意耍花招,想把王月琴搬出来吓唬我们。
  
  我握紧拳头,不想老王的书店门突然打开了。那几个卖菜的女人听到门“嘎啦”一声响,赶紧转过身来,头也适时地跟了回来。我还没来得急躲闪开,女人们就撞了过来。她们撞到我之后,先是一惊,看到我紧握的拳头,又是一惊。后来她们长长地吐了口气,就无遮无拦地打量着我和李小树。
  
  我和李小树身上的衣服还是湿津津的,几个女人时不时地把目光落在我的手上,我不自觉地把手藏在身后,然后心虚地低下了头。后来王月琴装腔作势的咳嗽声传进我的耳鼓,我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那几个女人像受到了什么惊吓似的,她们草草地收回视线,慌不择路地往各自的菜摊位奔去了。
  
  王月琴的咳嗽声先从门缝里钻出来的,后来她的身子也跟着从门缝里钻了出来。她出来后用余光在自己身上挂了一眼,便漫不经心地扯了扯身上的衣服,又捋了捋两鬓散乱着的头发,就乜着眼睛朝四周打量。
  
  我和李小树赶忙躲了起来。我们刚把自己掩藏好,王月琴的骂声就像浪头一样铺天盖地的卷来。她的骂声一浪高过一浪,卖菜的那几个女人像什么也没有听到,她们一会儿往菜上洒水,一会儿又虚情假意地摆弄着自己摊位上的蔬菜。
  
  王月琴排山倒海地骂了半天,终于停了下来。老王伺机把手里的水杯递了上去,王月琴瞟了一眼,便伸手去接,她的手伸到半空略微迟疑了一下,就快速绕过老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去抓躲在老王背后的李果果。
  
  李果果真是个十足的妖精,她好像事先知道王月琴要去抓她似的,王月琴的手还没伸到她面前,她整个人已经溜开了。
  
  不过李果果还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住了,她逃开王月琴的五指后,逮着老王身后的衣服惊山映水地哭着。
  
  老王展开双臂护着李果果,王月琴像吃了称砣——铁了心,她不停地围着老王打转。老王一面护着李果果,一面又怕手里的茶水洒出来,便手忙脚乱地和王月琴周旋着。
  
  李小树看到老王奋力保护李果果,皱着眉头小声咕嘀了一句:“真想不到,老王——会这么护着李果果……”
  
  我也纳闷地点了点头。
  
  王月琴追了一会儿,终于停下来“哈哧、哈哧”地喘着粗气,老王也停了下来,他气喘吁吁地说:“月琴啊,小孩子——懂什么?她这样闹,也是——受人唆使。你也没必要——和——那些肤浅又庸俗的人一般见识。要相信,清者——自清,浊者——浊者自浊。谣言它——它始终——止于智者……”
  
  那几个卖菜的女人之前还在鼓捣着自己摊位上的菜,老王开口后,她们就竖起耳朵一动不动地僵持在原地,等王月琴口里冒了一句“你知道个屁!”后,她们又恢复忙碌的样子。
  
  老王“呵呵”笑了两声,就没有说话了。
  
  我知道老王这是在让着王月琴哩,记得我爸每次在我妈揪着他吵闹的时候,他总是嬉皮笑脸地说“好男不跟女斗!我让着你,不和你计较!”我妈一个人吵着吵着,就偃旗息鼓了。
  
  老王不光随口能说出这样富有哲理的话,他还是一个有思想觉悟——不和女人争斗的好男人。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心里像压了块石头,顿时觉得呼吸不畅快。
  
  李小树见我吭着粗气,便问:“刘一鸣,你怎么了?”
  
  我压着声音说:“都说——好男不跟女斗!我们——灭了李果果,算是好男人?”
  
  李小树咬着嘴皮思忖半晌后信心满满地说:“算!肯定算。”
  
  我说:“李果果可是个女人呐!”
  
  李小树说:“你怎么忘了,李果果是妖精,她怎么可能是一个女人呢?”
  
  “是啊,李果果怎么可能是一个女人呢?她顶多算是一个女妖精。”想到这里,我终于放心了,压在心里的那块石头随之“咯噔”一声落了下去。
  
  李小树偏着头对我笑了笑,我不禁又皱起了眉头。
  
  李小树又问:“刘一鸣,你——又怎么了?”
  
  我说:“我们今天可能灭不了李果果这个妖精了。”
  
  李小树咬了咬嘴唇说:“是啊,王月琴一直在呐,何况——这老王——又这么护着她。要不——我们今天就放过她吧?”
  
  我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于是,我们决定各自回家。
  
  我慢慢吞吞往回走,刚跨进家门的时候,听到我爸在说:“你不去不好吧,我都已经和人家大李说好了,晚上请他们一家子在‘来凤楼’吃饭。”
  
  “吃什么饭,有什么好吃的?”我妈硬邦邦地扔出一句。
  
  我爸说:“联营饭,也可以说是合伙饭。”
  
  我妈说:“我就不知道了,我们又不是自己干不下去了,干嘛非要和他们家搅和在一起?”
  
  我爸说:“这怎么说是搅和呢?你们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我妈眨起眼睛甩了我爸一个大白眼,我爸没有理会,他说:“你知道我花了多大力气才说动了大李?联营后,我们就可以和大李家产销一条龙。大李也不再是我们的竞争对手了,变成我们的合作伙伴。这样,我们两家变成一家,谁也不用再去防着谁悄悄抬价或削价。到时候我们可以统一价格扩大规模,还可以直接垄断我们镇的家具市场。幸好我有远见下手早,要是这商机被别人抢去了,不是太可惜了?”
  
  我妈说:“我才懒得管你什么商机不商机,反正,我不愿意看到王月琴这个人。”
  
  我爸说:“你瞧你,又来了,赵学慧都死了那么多年,你还记恨着王月琴。你干嘛为了一个王月琴就要和钱过不去?不对——我觉得你是在和自己过不去。”
  
  我妈说:“得了吧!要不是她王月琴当年勾引大李,当然,一个巴掌也拍不响,那大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要是他们不搅和在一起,赵学慧会喝农药自杀?李小……”
  
  我妈硬生生地把后面的话哽了回去,我爸讨好地说:“好了,好了!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知道你和赵学慧要好,看在咱们好多年的夫妻情份上,你就给我一个面子行不?再说了,冤家宜解不宜结,你已经记恨王月琴这么多年,也该散散气了。今天吃这个饭,也不一定就是合伙饭,咱们两家到底能不能联营,还要签了合同才算得上数。退一万步说,就算以后真正能联营,你不愿意看王月琴,那你就看顾客——只看顾客,管她王月琴怎么涂脂抹粉,你就是不看她,急死她不就得了。”
  
  我妈“噗哧”笑出了声。
  
  我爸就开始“嘿嘿”地笑,笑得贼眉鼠眼,鬼鬼祟祟。他笑着笑着,眼睛里就有东西在源源不断地往我妈身上爬。
  
  我妈用手在身上胡乱地挠了挠,然后嗔怪着说:“笑——有什么好笑的?”
  
  我爸还是肆无忌惮地笑着,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便假意咳了一声嗽,我爸这才收起了笑容。
  
  我妈回个头看到我狼狈的样子,“哎唷”大叫了一声,说:“我的妈呀!你——你这是干嘛去了?咋弄得跟个摸地王似的?”
  
  我爸不失时机地插进来打趣地说:“瞧你,一着急就乱叫人。什么妈呀?看清楚了,他可是你的儿子。”
  
  我妈瞪了我爸一眼嘀咕了一句:“都几十岁的人了,说话还没正经。”
  
  我爸一本正经地说:“我怎么没正经了?我说的句句可都是事实。是不是,儿子?”我爸说完就对着我挤眉弄眼,我应景地“嗯”了一声。
  
  我爸又说:“瞧!瞧瞧咱们儿子——就是聪明。人家看一眼,就能明辩事非。你以后啊,就不要管太多了,管他是摸天王还是摸地王,会玩的娃娃才聪明。”
  
  “真没见过你这样当老子的!”我妈一边回敬我爸,一边张罗着给我勾兑洗澡水。我舒舒服服地洗了澡,躺在床上就睡着了。
  
  傍晚的时候,我爸不停地催促,我才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来,和我妈一起,尾随在他的身后去了来凤楼。
  
  来凤楼的老板真是热情,我们刚跨进门,他便赶忙放下手里的事情满脸堆笑地招呼我们坐下,后又殷勤地帮我们点菜。他点完菜离开没两分钟,李果果就蹦蹦跳跳地来了,她进来就捂着嘴对着我笑,两只眼睛笑得跟豌豆夹一样。
  
  我妈见我咬牙切齿凶神恶煞的样子,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我一脚,小声提醒说:“一鸣,你在干什么?”
  
  我不好气地说:“李果果是妖精,我要灭了她。”
  
  我的话音刚落,王月琴和李小树的爸爸——大李就跨进了门,最后进来的是李小树和来凤楼的一个跑堂的服务生。
  
  王月琴进来就调声妖妖地说:“我们刚一进门,就听到一鸣在说‘要灭了谁!’你要灭了谁呢?一鸣!”
  
  王月琴一面说着,一面大大方方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李果果见我没有作声,就跑过来催促着说:“一鸣哥哥,我妈问你话呢,你怎么不说话呢?你说呀!”
  
  李果果使劲地摇着我胳膊,我恨得牙痒痒,真想扇她两个大嘴巴,可是又不敢,因为王月琴一直在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爸站起来,一边帮大伙倒茶水,一边帮我解围说:“他能灭了谁啊?这小子就是……”
  
  我爸的话还没有说完,李果果就打断了他的话,说:“我知道一鸣哥哥要灭了谁!”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看着李果果。
  
  李果果已经从我身边跑开了,她就站在我对面的椅子上“滋溜、滋溜”地咀着手里的竹筷。李小树不停地对她挤眼睛,李果果看见后脆生生地问:“哥哥,你对着我——老挤着眼睛干霞(啥)呀?”
  
  王月琴面无表情地把视线移到李小树身上,她斜着眼睛看着他,李小树半张着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我正在替李小树担心,没想到李果果这妖精话锋一转,说:“一鸣哥哥说……”
  
  我的心不由得跳到了嗓子眼,李果果说了一半,就停下来盯着我笑。
  
  “李果果,我要灭了你!”
  
  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脸上却露出讨好的微笑。李果果好像看穿了我心思,她之前还对着我笑,眨眼功夫,她就站在椅子上板着脸用筷子指着我大声说:“一鸣哥哥刚才说,他——他要灭了我!”
  
  李果果说完,王月琴就热辣辣地看着我,她调高嗓音说:“唷,一鸣,怎么了?是不是我家果果什么时候惹到你了?你要灭了她。”
  
  我的手不停地在桌子底下搅动着,我爸看了我一眼,说:“别听他胡说,这小子就是玩疯了,最近逮谁就说要灭了谁。那天还说,要灭了我这个老子呢,呵呵!”
  
  我爸的话音刚落,李果果手舞足蹈起来,她声嘶力竭地说:“我也玩疯了!我也玩疯了!一鸣哥哥要灭了我,我也要——灭了一鸣哥哥,bio……”
  
  李果果说完,就对着我做了一个打枪的姿势,后就眯着眼睛“咳咳咳”地笑。那笑声源源不断地从她嘴里蹦出来,像无数的核桃从楼梯上滚下来。
  
  我妈之前一直紧绷着脸,听到李果果一连串的笑声后,她的脸渐渐舒展开了,紧闭的嘴竟然开始打着抿笑。
  
  我做梦也想不到我妈会这么快就喜欢上李果果,她原来只要听到谁提到王月琴或李果果的名字,就会调头就走。如今我妈听到李果果的笑声后,竟然和颜悦色地朝她招手说:“丫头,快过来!让我看看你这笑声是怎么发出来的,听着真叫人舒服。”
  
  听到我妈亲昵的叫声,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李果果鼓起腮帮子像条金鱼晃晃悠悠游了过去,我妈捧着她的脸蛋仔细端详着。李果果猝不及防地在我妈脸上狠命地亲了一口,亲完之后就“咳咳咳”地笑,笑得前仰后合,无遮无拦。
  
  我妈爽朗地笑着,她一把把李果果抱在怀里说:“你这丫头真是太讨人喜欢了,这笑声也是。听到你的笑声,就算心里有什么怨气,也烟消云散了。”
  
  我妈用额头摩挲着李果果的脸,李果果缩着脖子笑得更带劲了,我不满地白了我妈一眼。
  
  王月琴听到我妈的话后,得意地看着李果果搭腔说:“是啊!可不是怎么的,这丫头还真是个散气包,有时我和她爸怄上一点气,听到这丫头的笑声,心里的憋屈还真就散了。”
  
  几个大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言围绕着李果果说开了,他们从李果果又说到店面,后又从店面说到当前的生意,原本紧张的气氛变得热烈祥和起来。我妈好像真被李果果的笑声化解了她对王月琴多年的怨恨,她饶有兴致地和王月琴说着话。
  
  李小树看到我妈与王月琴尽释前嫌,就大胆地跑过来挨着我坐下,我们天南地北的聊着。李果果时不时地偷偷上来挠我们的痒痒,只要一得逞,她就捂着嘴“咳咳咳”的笑。要是看到我和李小树稍稍皱一下眉头,她就识趣地跑开了。
  
  李果果一个人乐此不疲地围着桌子跑着跳着,直到饭菜端上桌,她才停下来回到自己的坐位上。
  
  我爸在服务生上完菜后,就开始往他们几个大人的酒杯里倒酒。王月琴在我爸斟好酒后自顾着端起酒杯站起来对我妈说:“柳玉梅,不!玉梅姐,这么多年,我们也没在一起好好说过话。以前——我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你骂——也是该骂。今天借这个机会,我——敬你一杯!”
  
  我妈扭扭捏捏端起酒杯站起来,刚“嗨——”了一声,李果果就大惊小怪地叫了一声:“王月行(琴)!”
  
  王月琴板着脸不好气地瞪了一眼,李果果赶紧缩起脖子捂住自己的嘴。等王月琴扭过头,她就指着我妈欢天喜地地说:“原来——你就是柳玉梅呀!”
  
  我妈“噗哧”笑出了声,她盯着李果果说:“你这丫头真是古灵精怪得很。我就是柳玉梅,怎么了?丫头。”
  
  李果果眨巴着眼睛煞有介事地说:“我妈今天还说过你哩!”
  
  我妈笑呵呵地说:“哦?说我什么呢?”
  
  王月琴赶忙插进来说:“没说什么,没说什么!别听她胡说。”
  
  李果果说:“我才没胡说呢!我妈说你——敬酒不欺(吃)——欺(吃)罚酒!可——可她还要你——吃敬酒呢,咳咳。”
  
  李果果说完就“咳咳”地笑,我妈的笑容僵在脸上,王月琴在李果果的胳膊上揪了一把,说:“你这小妖精,我几时说过这样话?”
  
  李果果“哎唷”叫了一声,她用手摸了摸被揪的地方不依不饶地说:“你就是说过嘛,还没出门的时候,你就说了。”
  
  王月琴瞪了她一眼,李果果嘟哝着说:“你说了还不承认,人家——王老希(师)都说了,说谎的不是好孩子,要被狼欺(吃)……”
  
  王月琴的脸红一阵,青一阵。她一面尴尬地陪着笑脸,一面在李果果的屁股上掐了一下强压低声音说:“你再敢乱说,再乱说——看我不掐死你这小妮子!”
  
  李果果本来已经在一心一意地揉着自己的屁股,听到王月琴的话后,她的眼珠子一转,拍着手高兴地说:“是啊!是啊,你还说了,要掐死她哩!”
  
  我妈的笑容完全收了起来,脸上阴得快要挤出水来。王月琴咬牙截齿地说:“你这——死丫头,尽胡说些啥?”
  
  李果果说:“我又没胡说嘛,你明明就说了的,你说——你说她——柳玉梅有霞(啥)好高傲的,生个儿子还是个——六指儿。如果——如果她再敢摆霞(啥)臭架子,不希(识)抬举,就掐死她……”
  
  李果果的话还没有说完,王月琴就用手捂住了她的嘴。我妈脸色铁青,浑身不停地发着抖。我自卑地低下头,右手不自觉地握住左手拇指旁边那个多长出来的畸形手指,眼泪不由得在眼眶里打着转。
  
  “一鸣,咱们走。这饭——咱们——不吃了!”
  
  我妈“腾”一声搁下酒杯拉着我就要往外走,我爸赶忙上前拦在我们前面,他一面拍着我肩膀,一面小声说:“玉梅,小娃娃的话,你也不能全当真……”
  
  我妈愤愤地打断了我爸的话,说:“是啊,小娃娃的话当不得真。如果她——王月琴没说过那样的话,她家丫头怎么可能说得这么有板有眼?她王月琴有什么资格这样说我家一鸣,六指儿——六指儿怎么了?六指儿又不是偷人偷来的。”
  
  我妈说完就拉着我往外走,王月琴横眉怒眼地拦住我们的去路。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我妈的鼻子说:“柳玉梅,你把话给我说清楚,谁的又是偷人偷来的?今天你不把话说清楚,就不要想从这道门走出去。”
  
  我妈从鼻腔里轻“哼”了一声说:“我又没说你,你心虚什么——着什么急?”
  
  王月琴尖声厉气地说:“柳玉梅,你这个可恶不识好歹的婆娘,老娘今天已经很忍让你——很给你面子了,你在老娘面前摆什么谱——耍什么威风?”
  
  王月琴说着,扑上前揪住了我妈的头发用力地拉来扯去。我妈被拉扯得踉踉跄跄,她忙乱中抓住王月琴的胳膊,两个人就扭打到了一起。
  
  我试图扑上去抱住王月琴,哪知道刚抬起脚跨出去半步,李果果就从后面死死地抱住了我。我一个趔趄,身体不由得往前一倾,只听到“啪”一声,整个人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李果果也跟着摔到了地上。我痛得“咝咝”地叫,她却在“咳咳咳”地笑。
  
  我抚摸着发麻的手掌怒发冲冠地吼:“李果果,你这妖精,快放开我!”
  
  李果果竟然死皮赖脸地撒着娇说:“哞……,不放——不放!除非……”
  
  “你再不放,我就——灭了你!”
  
  我气急败坏地吼着,没想到李果果的手越箍越紧,她整个人像块磁石一样死缠烂打地吸附在我身上,全然摆着一副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架式。
  
  我停止了挣扎,想好好喘过气再和李果果这妖精较量。我的气还没顺过来,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团圆不隆咚的黑影一下子盖住了我的脸。我惊霍地张大嘴巴,嘴里就被塞进了什么东西。我狠命地蹬着腿“呜呜”地叫着,一股甜丝丝香喷喷的味道就从舌头传到我的整个口腔。我忍不住咂巴了几下嘴,发现是块饼干后,就睁开了眼睛。
  
  我看到李果果像只青蛙一样骑在我身上笑,她见我看着她,就俯上前神神秘秘问:“好不好欺(吃)?一鸣哥哥!”
  
  我立刻停止了咀嚼,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李果果并不在意,她看了看已经被拉开的王月琴和我妈,说:“一鸣哥哥,她们一点也不乖——还打架哩。王老希(师)说了,打架的——不是乖孩子,她们一点也不乖,我不给她们欺(吃)了,通通给你欺(吃),好不好?”
  
  我又气又恼,李果果说完就递上来一块饼干,我不屑地一把把它打落在地。李果果侧身去捡的时候,我一跃从地上爬起来,她一个饿狗吃屎重重地扑了出去。我幸灾乐祸地看着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的李果果,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我妈在我走后也跟了出来,她出来没两分钟,我就听到王月琴劈头盖脸地骂李果果,后来又在骂李小树。
  
  我们回到家不久,我爸也回来了,他见我妈在翻箱倒柜地找东西,便急切地问到:“玉梅,你——你这是要干什么呢?”
  
  我妈没有理会,她自顾地翻找着。我爸给我使了个眼色,我便小心翼翼地上前拉着我妈的手说:“妈,你不要生气了……”
  
  我妈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她摸着我那个多余的手指,说:“一鸣,听妈的话,咱们明天去市里——去最好的医院,咱们——把手术做了。”
  
  我吓得不由得倒退了两步,说:“不!我不去!”
  
  我妈的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她连哭带吼地说:“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呢?你是不是想急死我——你才甘心啊?”
  
  看到我妈不停地抹着眼泪,我只好妥协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一家子登上了去市里的公交车,在市人民医院,医生把我那根多余的手指做了切除手术。我们返回小镇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过了,天上看不到太阳,却闷热得要命。我妈快走到老王书店的时候突然冒出一句:“唉!这鬼天气,真正叫人……”
  
  我妈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嘴巴微张着,眼睛恐惧地看着前方。我顺着她的视线往前看,远远的就看到李果果连跑带跳地朝我们走来,她一边朝我们站的方向噜着嘴,一边指手划脚地对大李说着什么。
  
  大李的脸阴得吓人,他气势汹汹地朝我们的方向奔来,手里竟然还握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
  
  李小树不远不近地跟在大李身后,大李没有理会,他自顾着大步流星地朝我们走来。我看到他裤管上粘着的刨木花,真像一只只振翅的蝴蝶,在他腿上拼命地翻飞着。
  
  我惊慌地拉住我妈的手,她的手凉凉的,手心里全是汗。
  
  我颤悠悠地叫了一声:“妈——”
  
  我妈没有吭声,她的眼睛不停地在大李和菜市场那个几摆长摊的女人身上跳来跳去。菜市场的那几个女人等大李从她们身边走过去以后,就快速地聚在了一起。她们兴味盎然地盯着大李,一张张脸涨得通红。
  
  大李离我们越来越近了,我妈的手也抖得越来越厉害了,后来她的腿也在不停地抖动着。我逮着她的手使劲地往下扯了一下,我妈好像一下子清醒过来了,她拉着我调头就跑。我们跑出去没多远,就听到后面有脚步声穷追不舍地跟了上来。
  
  我和我妈一路飞奔着朝前跑,后面的人也在飞奔着朝我们追来。我跑着跑着,后颈窝的衣领子就被人死死地揪住了。
  
  我闭着眼睛挥舞着手惊惶地乱叫着,揪着我衣领子的那只手松开了。我又试图往前跑,却被硬生生地拦了下来。
  
  我惊恐地抬起头,看到挡住我去路的竟然是我爸。
  
  我爸见我情绪稍微安定下来,就问:“你们——娘儿俩这是在干什么?你们——没事跑什么跑?”
  
  我妈喘着粗气惊恐未定地说:“大李——大李他——没——没有追上来?”
  
  我爸说:“他追上来做什么?”
  
  我妈说:“他——他不是……”
  
  我妈一边说,一边往身后看,确信大李没有追上来,她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说:“我——我还——以为……”
  
  我妈的话音刚落,突然一声惊悚的尖叫从老王的书店传来。
  
  我爸说:“出事了!”
  
  他说完,丢下我们就朝老王的书店奔去。
  
  我畏畏缩缩地一路跟去,在老王的书店门口,我看到王月琴头发乱蓬蓬的,她衣衫不整地跪在地上,浑身不停地打着哆嗦。老王正躺在她不远的地方打着滚呻吟着。
  
  老王的裤裆红红的,已经染满了血,他用手死死地捂着裤裆,血还是源源不断地从他的指缝间流出来。他面色惨白地躺在地上,脸上的肌肉不停的抽搐着。
  
  王月琴在大李去踢老王的时候,她一下抓住了李小树的肩膀不停地摇着说:“你这丧门星,这下你安心了?你说——你说——我哪点对不住你,你要——你要去告……”
  
  李小树浑身不停地打着战,他拼命地摇着脑袋说:“不是——不是我,我没有!我没有……”
  
  大李转过身来瞪着王月琴,他的眼睛像他手里的菜刀一样,也染上了一层血,变得通红。
  
  王月琴放开李小树恐慌地往后退,她一边退,一边求饶着说:“大——大李!我说果果——果果他爸!是我——是我错了。我错了!我——我求求你!求你——看在果果的份上,你就——就饶过——饶过——我这一次……”
  
  大李听了王月琴的话迟疑了片刻,我爸趁机一箭步冲了上去,他不由分说夺下大李手里的菜刀。
  
  大李抓狂了,他“嗷嗷”嚎叫着扑向我爸,我爸赶紧把刀扔到我妈面前,我妈捡起菜刀就拼命地往外跑。
  
  大李奋力地挣脱掉我爸后,就冲上前一只手揪住王月琴的头发,一只手一下一下地扇着她的耳光。
  
  王月琴的脸被打得又红又肿,她嘴角开始往外溢着血的时候,派出所的人来了,他们把大李和王月琴都带走了,还抬走了躺在地上不再动弹的老王。
  
  李小树蹲在地上,浑身像筛糠一样,我环顾了一下四周,说:“李果果呢?”
  
  我正疑惑李果果为什么不见了,一下子听到我爸在喊:“一鸣,快进来帮忙!”
  
  我三步并作两步跨进老王的书店,在书柜的夹缝里,我看到了李果果。
  
  李果果躲在书柜的夹缝里不哭也不闹,两颗黑葡萄般的眼睛已然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我忍不住叫了一声:“李果果!”
  
  李果果机械地看了我一眼,她的嘴巴不停地张合着。看得出,她努力地想说些什么,可是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出来。

评分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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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18-11-8 20:42 | 只看该作者
你又发一篇,还让不让人活?
3#
 楼主| 发表于 2018-11-8 21:17 | 只看该作者
香薰古琴 发表于 2018-11-8 20:42
你又发一篇,还让不让人活?

我也不想活了,干脆咱俩一起那啥得了!
4#
发表于 2018-11-8 21:22 | 只看该作者
李果果是李小树的儿子?我还没看啊

点评

玉玉,你啥眼神?李果果是李小树的儿子。你没有读,哈哈哈。  发表于 2018-11-13 19:23
5#
发表于 2018-11-9 09:42 | 只看该作者
还是我们喜欢的小贩和小贩式的有些夸张,有些调侃,又不着痕迹的语言。把文字写的像生活,但又超脱于一般的生活,这是极难的,但小贩显然式做到了!生活像一团乱麻,什么狗血剧情都有,但又总有一个让人难忘的,总被忽略的角色,她代表着真善美,也是小贩引而不发的故事编排的绝妙之处!
学习拜读,加分支持!
6#
发表于 2018-11-9 11:08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莹莹子期 于 2018-11-9 11:09 编辑

小贩算你狠,这么快就发一篇,这篇人物有些多,也热闹,围绕王月琴,果果,李小树和我的一家纠葛,有冲突,也有新奇,夸张,诙谐的手法使得故事多了一些戏剧成分,我觉得此篇不如上篇《我们要不要怀念徐春花》,小贩不是外人,不要怪我浅薄
7#
发表于 2018-11-9 13:29 | 只看该作者
小贩这是什么节奏?
围绕李小树展开的故事,真的是无穷无尽啊。
羡慕小贩从容有致的运笔,故事有张力,又有吸引人看下去的魅力。语言表达到位。
8#
发表于 2018-11-9 13:36 | 只看该作者
小贩老师的小说依然好看。这篇小说虽没有厚重的话题,却把几个人物形象塑造的有声有色,个性极其鲜明。无论是不守妇道,恶声恶气的王月琴,还是刻板好色的王老板,以及童言无忌的李果果,都让人过目难忘。学习老师的佳作!点赞!
9#
发表于 2018-11-9 20:10 | 只看该作者
好长啊,做个记号。太困了,先睡了。
10#
发表于 2018-11-9 20:11 | 只看该作者
问好!刚忘了,补一句。
11#
发表于 2018-11-13 19:27 | 只看该作者
仔细读完,钦佩老师的语言艺术和超级构思能力。
我就是觉得那李果果确实是妖精,话都说不清楚的年龄说的话可不像她说的。我阅读过程反复思考她几岁了。除此之外,全文没有看到一点瑕疵。人物虽多,各得其所。
我想很少有人愿意静下心阅读长一点的小说,这是中财的特点。不过我觉得读了,没有白读。
谢谢小贩的精彩。每一篇都带来惊喜。加分支持!
12#
发表于 2018-11-14 06:17 | 只看该作者
人物刻画很是鲜活啊
13#
发表于 2018-11-15 12:49 | 只看该作者
孩子间的童真童趣,夹杂在大人尔虞我诈的世界里,这画面有些诡异。譬如说李果果,小说围绕两家人的恩恩怨怨,牵扯出女人们的那点小心思,明争暗斗,读来颇有味道。不过,踪感觉没有一条明线,将小说串起来。要表达的东西似乎很多,读到最后,却有些散。小贩啊,还是喜欢你的小说,给人的启发很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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