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灯闪烁,暗室迷离。 嘉欣抬腕看了看手表,转了转手中还剩半杯柠檬水的玻璃杯。 “老王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呢?你难道不知我是良家妇女?” “知道。知道你和你们家陆一峰是模范夫妻。我只是觉得人活一世,很多时候并不清楚自己真心稀罕谁,而我此刻很清楚,所以我想说出来。我没什么别的不良企图。” “你如果实在想说出来,可以去对着树洞说,对着墙壁说,却不该对着我说。”嘉欣一边说,一边看了眼王启泽,喝光了杯子里的柠檬水,站起身来。 那以后,路路通棋牌室的老板娘打电话来约嘉欣,嘉欣都会问清楚有没有王启泽,他在她就不去。有一回,老板娘又打电话给嘉欣,急赤白咧地说,快来,三缺一就等你啦!嘉欣那天下班早,也没啥事,的确有点想上桌,但她还是问了句,老王不在吧?老板娘愣了十分之一秒,咯咯笑着说,“嗨不在不在,快来,他在也不能吃了你呀!”老板娘说笑后半句的时候,嘉欣已经挂了电话。 到了路路通棋牌室,嘉欣找到包厢推门进去就看见王启泽西装革履坐在麻将台跟前,其余还有老姚和娥婶,倒当真是三缺一,老板娘也没骗她。嘉欣看见王启泽,脸就拉了下来——她心里说,都是一把年纪的人啦,有什么事情说不清楚还没完没了纠缠呢,有意思吗?好意思吗?嘉欣面上露了相,不忘给老姚和娥婶点头说句“勿好意思”,就不顾老板娘如何拉扯自己,只管转身走了。 二 陆一峰很奇怪怎么嘉欣才出去没多大一会,就又回来了。他一边在电脑上玩着斗地主,一边问道,“怎么?人不够哇?” “唔,有个搭子讲好来的,临时有事又不来了。”嘉欣一边解释,一边换衣服。 嘉欣洗了澡早早上了床,陆一峰还在厅里斗地主。嘉欣闭了眼想早些睡,但一闭上眼王启泽西装革履的样子就跳出来,十分烦人。 折腾了好一阵子,翻来覆去睡不着,嘉欣“豁”地掀了被子。她来到厅里,站在全神贯注玩斗地主的陆一峰背后。年龄大了,嘉欣先是觉得有点难为情,但她也顾不得了。嘉欣伏在陆一峰背上,环住他的腰,几乎是咬着他耳朵似地说,“别玩了,睡吧!” 陆一峰也感到有些难为情,又有些久违的冲动。他拉一拉嘉欣的手臂,要笑不笑地说,“这是怎么了?”一边说,一边已经关了游戏。嘉欣注意到,那一盘斗地主的游戏并没有结束。 嘉欣觉得陆一峰好久都没这么神勇了,用无敌战士来形容也不为过。陆一峰也觉得嘉欣好久都没这么娇媚了,用千娇百媚来形容也不为过。这真是一场前所未有美妙的琴瑟和鸣。 事后,陆一峰起来上厕所尿了一大泡。在厕所灯光照耀下,他觉得便池里自己的尿有点黄,可能是厕所的灯比较昏黄吧。 陆一峰上完厕所回房躺在嘉欣身边。嘉欣把手环上来搂着他的腰,很轻地呓语般说,“宜人有些日子没回来了。” “哎,这丫头……”陆一峰也叹道。 “不成咱们再生个二胎……”嘉欣几乎要盹着了,使得这笑话倒像句梦话。 “哎……”陆一峰不知怎么说,只是叹着,深夜的凄凉之气就给叹了出来。 三 第二日,陆一峰在单位的厕所看见自己的尿液也是一片黄浊。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觉得好像整个人真的不得劲起来。 陆一峰不喜欢单位一年一度的体检。因为几乎每次体检,单位都会有人饮弹中枪,然后很快嗝屁出局。按照陆一峰的逻辑,仿佛不体检,所有的人都会好好地没事活下去一样。有一年陆一峰还在体检中查出了肝上有毛病,医生严肃地让他去大医院复查。怀着这回轮到我了的悲凉心情,陆一峰到大医院连预约带检查带等结果,煎熬了差不多一个月,大医院检查结果出来说之前体检是误诊,他陆一峰的肝好得很,什么事情没有。从那以后,陆一峰好几年都没参加体检了。 是嘉欣陪着陆一峰一起去检查的,这次检查结果出来得超级快,却是医院通知嘉欣独自去领旨。 “胰腺癌,预计存活12个月到18个月。”医生说。 这时候距离陆一峰的神勇之晚还不到一个礼拜,嘉欣觉得自己渐衰的体内还留着美妙的余韵,但整个世界就这样坍塌了。 嘉欣给宜人发微信说,“你现在在哪呢?” 宜人说在法国巴黎香榭丽大街。 嘉欣说,“你快回来吧,你爸得了癌症。” 过了好一会儿,宜人才回了信息,一个字,“哦。” 嘉欣熬不住,怕自己面对陆一峰崩溃,就跟他说要去打麻将。陆一峰有点蔫地在玩斗地主,无感地说,“喜欢就去玩去呗……”他历来是模范好丈夫啊,从来不束她手脚的。 四 嘉欣没有去路路通棋牌室,她主动给王启泽打电话约他到外面坐坐。王启泽受宠若惊地来赴约。王启泽和嘉欣对坐,他端着装了柠檬水的杯子的手一直控制不住地颤抖,像个愣头青。 嘉欣没有什么感情色彩地告诉王启泽说:“我丈夫陆一峰得了癌症。”这时候,她眼里的王启泽可能并不是王启泽,甚至并不是一个人,而只是一个安全的树洞或其他的容器,而她迫切地需要把这个她承受不起的悲伤消息倾吐出去。 王启泽听了嘉欣的话以后,第一反应是手不抖了,定定地端了杯子愣了很久,然后把杯子放在桌上了。 “是陆一峰要你陪他去做检查的吗?”王启泽问嘉欣。 嘉欣点了点头。 王启泽又愣了一会,举起杯子大喝一口,看着嘉欣,突然说:“如果我是陆一峰,我肯定是自个儿去检查。” 嘉欣悲伤而恼怒地解释,“你也知道,我们夫妻感情一直很好的。” “两回事。”王启泽说。 那天,王启泽最后不带什么情感色彩地对嘉欣说,“别怕哈,我会在的。” 五 宜人风风火火地回来了。她看了陆一峰的检查报告,黯然神伤地对嘉欣说,“我们还是告诉爸爸吧,他总归要面对这个事实的。”嘉欣摇摇头,“他从一开始就害怕,我们就别再叫他怕了。” 嘉欣把以假乱真的检查报告递给陆一峰,波澜不兴地对他说,“没什么大事,就是胆囊炎,要做个小手术。”陆一峰仔细地看了报告,然后看着嘉欣,很迷惘地“哦”了一声。嘉欣心里一酸,觉得眼前的陆一峰可怜,忍不住说,“别怕哈,有我在呢。”陆一峰听了,若有所思地看了嘉欣好久,然后就咧嘴笑了,但笑的样子有点像哭。 嘉欣再和王启泽见面,他听了她的叙述之后叹了口气,说:“陆一峰应该知道自己情况不好了。”嘉欣困惑的“哦?”了一声。 “你不该把我说给你的别怕有我这句话说给陆一峰。”王启泽说。嘉欣也觉出自己矫枉过正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别怕哈,我会在的。”王启泽又说了一遍。 啼妃2018.11.7 (注:不参与加精与计酬谢谢;没有一一回复的习惯,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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