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国

rsjby

    杯子坪的夏夜，朗月高悬。远山近岭，平田坡地，群院独屋，笼竹丛草，染上一层清亮的月色，清楚明白却又朦胧婉约。夜风习习，吹走白日的褥热，吹起阵阵清幽的凉意，吹得刚吃完夜饭的小孩心若猫抓，仿佛屁股上长了钉子，坐立不安。他们急着要去杯子坪大队学校，玩他们的游戏——杀国。

    学校，是杀国的好去处。学校地势居中，周围几个院子离学校，都近，鸡犬之声相闻，说话间就到。学校操场平整，空旷，不堆柴禾，不积污泥，不长杂草，跑起来顺趟，不拌手脚。

    几声唿哨，一阵吆喝，十多个小孩趁着月色，聚到学校的操场。分成两队，号召发起者，是国王。两位国王挑选好士兵，各据操场边教室的墙角为国。刚刚还亲密有加的小孩，甚至一家的兄弟，分门别垒，加入不同的阵营，开始夜月下的游戏。两国各派一名士兵，一国的在前跑，一国的在后追，下轮，反之。前跑者跑到操场末端又折回来，没被后追者追到，顺利回到本国堡垒，排在队尾，等待下次出击，被追到的成为对方俘虏，不管是否情愿，都要立马火线起义加入另一阵营。如此交替循环，谁的队伍输光，谁败。

    每个小孩心里都有一个自己的王国。在臆想的王国里，自己都是中心、重心。学校周围的农家孩子，都想在杀国的游戏里当国王。因为称王，便可称霸，便可选择士兵，便会无形中高人一等。但当国王需要实力，杀国需要的实力，是速度。谁跑得快，谁能在你追我赶的游戏里坚持到最后，谁才有资格当国王。如果跑得慢，每次都被人俘虏，却想当国王，就有点自不量力，纯粹是痴人说梦。

    经常当国王的，是耳山梁的张国儿和老院子的大黑宝。

    耳山梁与学校一溪之隔，山梁上树林里青杠树挤挤挨挨，据说旧时盛产木耳。张国儿个头矮小，身板瘦削。别看他腿短，跑起来大人都不容易撵到。同一起跑线出发，只见他双脚不沾地，没几下，就领先了。你费了吃奶的劲，终于贴近了他，伸手要抓，他猛一别身，一下子从你身旁绕了过去，等你转过身来，他早已在好几米之外，正边跑边回头笑谑你。

    老院子在学校坎下约百米，由三个三合面的院子组成，屋连宇接，飞檐翘角，颇有气势，是杯子坪最具规模的老宅院。大黑宝长得五大三粗，笨头呆脑，一付傻样。他留了好几次级，与弟弟同班，坐在教室最后面，成绩还没弟弟好。但大黑宝一到操场，却像变了个人似的，精明伶俐，快跑如飞，一点也看不出笨拙之相。

    月光下，陆续出击的人马在操场上走马灯般，你方跑罢，我登场。国王选择士兵时，第一轮你先选，第二轮我先选，两队人马实力相当，一会儿你的捕到了我，一会儿我的俘虏了你。你来我往，此消彼长，真要等到国王输光队伍亲自出马，是很难得的事。

    杀过一两轮，两边的队伍依然大差不差。院子里大人的叫声传来，归家的时候眼看到了。两队士兵不再出场，也不再守自己的王国，大家聚在一起，高叫：国王，国王。杀国最激动人心的最后时刻到来了。

    张国儿、大黑宝从屋檐的阴影（国王的宝座）走出来，站进一片清辉里。夏夜的月光洒下纷纷银屑，涂满他们赤裸的臂膀，使他们陡然间有了不同白天的气度。张国儿望望大黑宝，大黑宝望望张国儿。不言不语中，张国儿跑了起来，大黑宝毫不犹豫，追了上去。一矮一高两道影子，一刹那，跑到了操场那端，又一刹那，回到了操场这端。大家还未醒过神，张国儿和大黑宝已气定神闲地站在了出发点。他们彼此对视一下，一言不发，大黑宝先，张国儿后，又一跑一追。一两步的差距，从开始保持到结束。两次，一个来回，张国儿和大黑宝杀成平手。

    大人的叫声变成了骂声，杀国的游戏不得不结束。大家走在回家的路上，不声不响。夜月里的杯子坪温柔沉静，小孩们心里却翻江倒海，一边回味张国儿和大黑宝的倏忽而去、倏忽而来，一边幻想自己也坐上了国王的位置，好不风光。

草舍煮字

游戏名字吓人，呵呵。
英雄情怀和团队精神，可能是群居动物的本能，从幼稚的孩子游戏就能看出来，现今的电子游戏更是如此，连成人都沉迷。
怀旧，有旧可怀，说明了老成，甚至单纯只是老了，唉！

何足道哉

也是看见标题进来的
一篇不错的散文啊。

lvhq018

那时的孩子在游戏中学习到了团队精神，领悟着秩序的规则。虽是游戏，却也模拟着进入社会的角色。如今的孩子们没机会了，所以有“巨婴”一说。

rsjby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18-12-6 08:28
游戏名字吓人，呵呵。
英雄情怀和团队精神，可能是群居动物的本能，从幼稚的孩子游戏就能看出来，现今的电 ...

这游戏就这么一个吓人的名字。
老了，真老了。所以，老是回忆。

rsjby

何足道哉 发表于 2018-12-6 09:40
也是看见标题进来的
一篇不错的散文啊。

游戏名字就是如此。玩时，一点也不觉得吓人。

rsjby

lvhq018 发表于 2018-12-6 12:57
那时的孩子在游戏中学习到了团队精神，领悟着秩序的规则。虽是游戏，却也模拟着进入社会的角色。如今的孩子 ...

旧时的游戏最令人心动的就是团队里的热闹，奔放，自由。这些，或许正是今天的游戏所缺少的。

槐安.

“你费了吃奶的劲，终于贴近了他，伸手要抓，他猛一别身，一下子从你身旁绕了过去，等你转过身来，他早已在好几米之外，正边跑边回头笑谑你。”——这就像我们的青春。

“月光下，陆续出击的人马在操场上走马灯般，你方跑罢，我登场。国王选择士兵时，第一轮你先选，第二轮我先选，两队人马实力相当，一会儿你的捕到了我，一会儿我的俘虏了你。你来我往，此消彼长，真要等到国王输光队伍亲自出马，是很难得的事。”——这就像我们的成长。

“大家还未醒过神，张国儿和大黑宝已气定神闲地站在了出发点。他们彼此对视一下，一言不发，大黑宝先，张国儿后，又一跑一追。一两步的差距，从开始保持到结束。两次，一个来回，张国儿和大黑宝杀成平手。”——这则是一个哲学问题。
还有一些臆想，可能已经脱离了字母先生作者本意，但想想是很有趣的，更有趣的是，偏不告诉你们~

rsjby

槐安. 发表于 2018-12-7 19:31
“你费了吃奶的劲，终于贴近了他，伸手要抓，他猛一别身，一下子从你身旁绕了过去，等你转过身来，他早已在 ...

哪有那么多的隐喻。一场杀国的游戏，比试的只是简单的速度。但想想，速度决定一切的今天，或许在小时杀国的游戏里就有了展示，而那时懵懂的我们，却一点也没意识到。

槐安.

精华推荐：一个儿时的游戏，一段过往的岁月，浑然天成像一个寓言，如何言，又何寓意，倒不如尽在“杀国”游戏的奔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