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左传注》读记】浪子和荡子：公孙敖

梅边

浪子和荡子：公孙敖

      俗语说的“姐夫小姨子，半个腚锤子”，是有一定道理的。不止半个腚锤子，一个都是。两千多年前的春秋时代，姊妹甚至侄女，都嫁一夫。上文庄姜里的厉妫戴妫即是，我们这里再说一对：戴己和声己。

      鲁国花花公子公孙敖，娶了莒国的戴己声己这对姊妹花。他喜爱戴己，戴己死了，他长恸不已。大概声己达不到他要的那个味，他又到莒国再娶。莒国说不行，你扶正声己不得了。他一时语塞，反应过来了他又说，我给我堂弟公子遂带回一个去吧。回来的路上，他忍不住偷窥了莒女。这一窥可不要紧，发现竟是一个比戴己还美的活宝，高兴得一声长啸。近水楼台先得月，我就自私了，自私了又怎么样，下手吧，这么美的美人，先抱到自己怀里再说——这媳妇就成自己的了呢。

      这时的鲁国国君是鲁文公，辈分上比公孙敖小一辈，是他的伯伯吧（因此又称公孙敖为穆伯），自己势力还不大，就不好十分说他这个伯伯。公子遂不愿意了，要打公孙敖，请示文公，文公说你要打他就打吧。又有大臣斡旋，才基本摆平了：己氏谁也不能要，送回去；穆伯还是回来和襄仲（公子遂）好好的做兄弟。一时相安无事。

      唉，人是心中无鬼，有鬼就会常常冒出来，公孙敖心中的鬼就是长惦记着莒女己氏的色心。翌年，恰逢要去周给襄王吊丧，派公孙敖去了。这好，这先生半道上带着吊丧的礼物跑莒国找莒女己氏去了，周他不去了。这好笑，又好让人敬：一个大男人，竟私奔一个女人去了。这要是他多爱的女人！抛弃了官位，抛弃了家庭，更重要的是抛弃了脸面，不害羞，也不怕人笑，为了心中的爱，去奔赴他茫茫人海里偶尔遇着的那个女人去了。当时朝野的人们一定为这件事尴尬，但各人做各人的事，各人活各人的活，波涛下面仍是这两个人平静的生活，这一生里，有了他们这样一段幸福的时光，这是真的。就像一个人娶媳妇都跟着热闹一样，人走茶凉，留下的是两个人的暖被窝。并接着还生了两个儿子。

      穆伯也真是个大活宝！

      事情逐渐平息下来。这位穆伯想做的都做了，想得到的都都到了。两年了，激情过后，得陇望蜀，他又想念他的祖国鲁国了。

      原先的两个妻子，戴己给他生了儿子榖，声己给他生了儿子难。相面的给他说，榖能奉祀他，难能收葬他。公孙敖这次想要回母国，就先转托儿子榖，让儿子榖先去求得鲁君（文公）的答应。儿子是孝顺儿子，虽然这个做父亲的不怎么样，而世间事往往是这样：父亲不慈儿孙孝，儿孙不行老子好。孔子曰：“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公孙敖爷们就是这样，他就有这个福气。榖求得了鲁君的应允，公孙敖就回鲁国了。是一个人回来的，在莒国的儿子媳妇都没有带。可公子遂还生他的气——他抢走了自己的媳妇——给他订下约法三章，回来是回来，一不能再袭官位，二不能再参与鲁国的政事，三不能再外出，就老老实实在家带着。他倒也听话，真就这样过了三年。三年后，他又想留在莒国的妻子和孩子了。当初他挚爱的妻子戴己一死，他就心灰意冷了。他不爱二婆声己，声己本来就是随姐姐戴己嫁过来的。这种事，现在愿意“半个腚锤子”的人也许觉着是好事，他可不，他无意打了声己的冷宫。当他后来遇上那个一见钟情的莒女的时候，他就奋不顾身地追求他的爱情去了。剩下一个声己，在家里独守空房，哭哭啼啼。也是做女人的苦命啊：本不是愿意嫁给他的，作为附属品来了，人家还不爱，给晾起来了。至于不爱还生了儿子，那得另说。后来汉时的苏武虽啮雪啖毡，持节不屈，不是也没管住自己的下边，为胡妇生子了嘛。他翻过去掉过来，想想，不能在这里了，还得走。这次走的更干脆：“尽室以复适莒”，把家里值钱的东西拣了拣，都带上跑莒国己氏那里去了。

      当初公孙敖借吊丧跑了的时候，鲁君就把他卿的官位传给了他儿子榖。现在公孙敖过上媳妇儿子热炕头的日子了，榖却病倒了。眼看不行，他给鲁君说，我儿子幼弱，不能任事，我死了后，请把我的弟弟难立为卿吧。鲁文公答应了榖。

      公孙敖一开始私奔莒女时，已快五十岁了。这样来来回回又折腾了六年，看看儿子也死了一个，自己年龄也越来越大了，老来生悲，顿生落叶归根之感，泪眼里就有了回归故国的愿望。梅边今天来写他，一就是为他爱情的坚决感动，一就是为他的这种思归故国的情怀所感动。公孙敖所以能在历史上留下名来，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吧。上面说了，他在鲁国还有声己给他生的一个儿子，难。难也是一个孝顺儿子，听说父亲又要回来（虽然他对不住自己的生身母亲），他还是赶紧去张罗这件事：倾尽家财，重贿宫廷，求得了鲁文公的准许。可惜在回国途中，病逝于齐。因此公孙敖回归故国之旅，悲情加重了许多。一开始鲁国还不允许他归葬，依照齐国给出的主意，在边境荒郊一个破庙里停棺，毕竟是自己国家的子民，鲁国心疼了，再加上惠叔（难）在朝堂上的长跪力请，归去来兮，鲁国答应了公孙敖的尸体回来安葬，但不能按卿的礼仪，公孙敖的父亲是那个“庆父不死，鲁难未已”的庆父，就按当初降级安葬庆父的同一规格安葬吧。

      魂兮归来。公孙敖这个风流浪荡子，终于回归故里，安稳地睡在母国的土地上，他的灵魂也该安息了吧。在他的葬礼上，声己是百感交集的。她从了他，他爱不爱她不说，他也没给了她一个家。她爱他吗？一定的。那是她生命里唯一遇上的一个男人，她能不爱他吗？这一天她远远离开公孙敖的灵柩，在一间屋里哭。哭得天昏地暗，哭出一肚子的苦水，哭出一生的爱和恨。她有多孤独啊，她有多可怜啊。啊，幸亏她还有个儿子难，我们给她送上默默的祝福。公子遂也不想哭丧，他夺走了属于自己的女人，你看着她好，我看着能不好吗？公子遂在政治上取得了很大的成就，他爱江山，但他没说他不爱美人啊？幸福的是那个莒女，她甚至连个名字都没有留下来，她获得了爱情，有那么一个人爱她，不惜抛国离家，千里迢迢，来到她的身边，和她共建家园，生儿育女，温暖了她的一生，在那样的时代，那样封建的女人无一点地位和人权的社会里，这实在算得上是光灿的人生了！后来经人劝导，公子遂挡了大面，也就为这个奇葩哥哥哭殡送丧了。

      后面的故事：公孙敖在莒国的两个儿子不久也回到了鲁国。两个孩子还不大，大人的事他们明白多少，还不知道。榖的儿子也还小，三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很要好。榖虽然和他两个差了一辈，对这两个小叔叔，知道是自己的亲人罢，又是在自己家里，倍加疼爱。孟献子（榖儿子的名字）的爱，国人皆知，有了很好的名声。可是见不得别人好，坏人出来了，挑拨离间孟献子，说那兄弟两个要谋杀你，这也弄得国人都知道了。公孙敖的，和那个那么让男人爱的莒女的儿子，也绝不是坏种，他们宁肯毁了自己，也不可让仲孙蔑（孟献子）坏了名声，在一次守城战斗中，一个在门，一个在门，一不怕死，二还是不怕死，故意摧残自己，抱定必死的信念，咸战死。两兄弟商量好了的：只有自己先去死，才能保全孟献子的名声。有点悲剧是吧，但对于公孙敖来说，这绝不是报应，相反，实在是欲让人看看：这就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公孙敖的儿子！

      公孙敖家族，自傲始称孟氏。自文伯（榖）以下，后嗣世为鲁卿。公孙敖，亦有嗣于后世也矣！


                                                                      2018-12-18  01:30

黑龙江小龙女

沙发，大笑三声。回来读

冷晰子

最近每天晚上都在读，但我觉得我自己没有读出境界，至少，没有想要写点什么的冲动。还在一片迷雾中团团转着呢。
梅公子的字，就是对我读此书的灯塔，或许在某处，就豁然开朗。

柳藏

所谓古风，即梅风文中人也。包容、大义，甚至置生死之外。

黑龙江小龙女

冷晰子 发表于 2018-12-26 15:15
最近每天晚上都在读，但我觉得我自己没有读出境界，至少，没有想要写点什么的冲动。还在一片迷雾中团团转着 ...

我也读呢，也写不出，梅公子写的引人入胜，跟读！

冷晰子

昨天读到公子忽娶陈女，感觉这个人能拒姜女而娶陈女，虽然政治上失败了，到底是个君子。
不过，在春秋乱世，拒强齐而亲小陈，不是一个政治家的正确行为。

黑龙江小龙女

冷晰子 发表于 2018-12-27 08:12
昨天读到公子忽娶陈女，感觉这个人能拒姜女而娶陈女，虽然政治上失败了，到底是个君子。
不过，在春秋乱 ...

后来当国君，没有强有力的外戚，成匆匆过客。这点刘秀做的好，钟情阴丽华，但是为形势，立郭皇后，得天下后，还是阴丽华。
只是可怜郭皇后了，一个筹码

一水

这是玩转儿春秋了，了得，三变的意思说梅兄弟已经成为梅风了

冷晰子

黑龙江小龙女 发表于 2018-12-27 08:21
后来当国君，没有强有力的外戚，成匆匆过客

对，不过春秋左传不是这样说的，反而是从迷信的角度说的，说他娶陈女时，先配后祖，意思是，先做了实际夫妻才来祭拜祖先，是对祖先的大不敬，才有了后来的命运。

冷晰子

黑龙江小龙女 发表于 2018-12-27 08:21
后来当国君，没有强有力的外戚，成匆匆过客。这点刘秀做的好，钟情阴丽华，但是为形势，立郭皇后，得天下 ...

读着很好玩。


.

冷晰子

黑龙江小龙女 发表于 2018-12-27 08:00
我也读呢，也写不出，梅公子写的引人入胜，跟读！

嗯，跟读，难得有人如此解说春秋，是我们之幸。
我也很期待以后听梅公子或者其他人解《红楼梦》。这是我的愿想。

梅边

冷晰子 发表于 2018-12-27 08:28
嗯，跟读，难得有人如此解说春秋，是我们之幸。
我也很期待以后听梅公子或者其他人解《红楼梦》。这是我 ...

好像《红楼梦》这部书是红学家写的。
                             ——木心《云雀叫了一天》   

冷晰子

梅边 发表于 2018-12-27 09:24
好像《红楼梦》这部书是红学家写的。
                             ——木心《云雀叫了一天》

还是梅公子读书细致，我也读了真云雀，为何我没看到？

冷晰子

一水 发表于 2018-12-27 08:22
这是玩转儿春秋了，了得，三变的意思说梅兄弟已经成为梅风了

水也玩得转么。有机会听你讲读想必也很有意思。

梅边

冷晰子 发表于 2018-12-27 08:28
嗯，跟读，难得有人如此解说春秋，是我们之幸。
我也很期待以后听梅公子或者其他人解《红楼梦》。这是我 ...

贾宝玉戴的那块玉就是女娲炼石补天没用的顽石，经那僧幻化成宝物形体。贾宝玉，林黛玉是下凡造历幻缘的神瑛侍者和绛珠仙子。那块不才之石是恰赶上那对冤家要下凡附在贾宝玉胎上带下来的。。石头亲见亲历，记在了石上，后被空空道人捡到，才传流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