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年某月的一个春天

木门长子

　                                                  某年某月的一个春天

　　也不知是哪一年的春天了，地上化了雪，屋檐上滴下水，太阳变得暖洋洋的，鸡鸭可爱乖顺。孙玉姣的妈妈收拾收拾就出了门。她去了哪里？戏里说她去了普陀寺念佛。念的什么佛，戏里没有说，但观者的心里是明白的，那妈妈一定是为她闺女求婚姻去了。现如今，她的闺女年方二八，正值韶华，容貌妩媚，性情绵柔，她去求自然是为闺女求一个好人家，一辈子顺遂，一辈子幸福，无忧无虑，快乐安康。所以，她脚下踩了风，在春天的味道刚刚爬到屋的时候便出了门，只留下孙玉姣一个人守门庭，绣花、做针线，看护着几十只摇来摆去的鸡鸭。

　　孙玉姣看着阳光移到了窗台边，她悄无声息地拉开了门，左瞅瞅，右瞧瞧，院子里空落落的，鸡鸭们才刚挪出窝。院里的阳光是那样好，娇艳地让她想起灶下红红的火和火上烤熟了的大烧饼。她挪开步子，眼珠儿灵活地转动，黑白分明，秋水连波。孙玉姣身量不高，却生得玲珑，五官被安排得恰到好处，每一处都争巧斗奇。她的头上插了昭君钗，身上着了罗敷衣，荡漾如春水，摇曳似春风。

　　“娘不在，”孙玉姣口里叨叨着，“今天的事儿就是针黹、看门、喂鸡鸭。”孙玉姣家是售卖鸡鸭的，十里八乡的都知道她家的鸡鸭好，隔三差五的就会有人来。今天孙妈妈不在家，偌大的事儿就落在了孙玉姣一个人身上。但妈妈出门之前也说了，可以关门闭院暂停销售，她一个姑娘家只要守好门就成了。可孙玉姣守得了门却守不住心，春天的阳光那么好，又如何关得住她的二八芳华，心猿意马。她拉开门，喂了鸡，撵了鸭，又摸了个画本子坐在门廊下，口里嘟囔着绣朵什么画呢，找几尺的绢来绣呢，哪样儿的画好看，哪样儿的图赢人呢。终于，落定了，选好了，她才安安稳稳地搓线、挑针、描花样。这真是个活波的春天，孙玉姣的心怦怦跳。这也真是个不能让人安静的春天，隔壁的刘妈妈竟隔着院墙吼了好几声。

　　孙玉姣坐门前，努力压住心里泛起的春意，努力不将眼睛停留在即将绽开的花儿和地面上即将冒出青芽儿上。妈妈的叮嘱她得听，为闺阁定下的规矩她得守。但为什么眼神儿总被心思撩拨，一会儿流向东，一会儿转向西，绣花不能定神，数鸡鸭的个头也数不清。身上的衣裳幻化成流彩，顺着阳光的丝线飘飘摇摇、袅娜不止。“哎呀呀，这真是一个恼人的春天，恼得妈妈出了门，恼得我心烦意乱身不安。”孙玉姣站起来，梳理梳理头发，拍打拍打衣裳，将打开的门合上。但还是不行，心里焦烦得很。她复打开了门，坐在椅子上看太阳。

　　这一看不得了，远见着就来了一个少年人。长袍大褂，相貌英俊，手里举了一把纸扇儿。那个人一步三摇晃，就摇到了孙玉姣的家门前。高声一诺，弯腰一躬，“这位大姐，家可有雄鸡卖么？”孙玉姣一下子慌了神，本来心事重重地坐着，猛不丁就见了一个大活人，还是一个青春年少的俊俏人。她的心呼啦一下扑腾起来，怦怦直跳，只觉得眼发麻、腿发软，口也不能言了。“那个，那个，是不卖的……”“噢，为什么不卖呢？”那少年人直愣愣地看着她，“这不是孙家庄的孙妈妈家吗？这里不就是售卖雄鸡的吗？”“是啊，是啊，可今不卖……我母亲她不在家……”孙玉姣终于哆嗦着把话儿说完，吱呀一声关上了门。小脸儿红得跟桃花似的。

　　这一下，让屋外的人怔了神，傻呆呆地立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觉得心呼啦一下欢跳起来。“那位大姐，那位大姐……”但，他终是个男人，男人有男人解决问题的方式。他再次大呼：“大姐，大姐，我乃杨村人，我名傅朋，我是来买鸡的。”“不卖，不卖，不卖的噢——”他的耳边回绕着这样的声音，婉转清丽，袅若轻风。他的心彻底被绊倒了，脚不能动，身子也不能动。“那个，那个……这个，这个……”他口里唠叨着，绞着手指，不知所措。孰不知，这一切都被隔壁刘妈妈听到了、看到了。于是，墙头上闪出了一个人影儿，浑圆老练，目光如炬。

　　那少年人在门外徘徊不定，孙玉姣在屋里默念陀佛。他的衣，她的声，他的颜，她的魅，被描绘出一个景又一个景。乐音轻起，胡琴声声，个中滋味，让观者心动。

　　少年人走过来踱过去，衣带飘飘，纸扇摇摇，步履沉重又艰难、不知所终……锵锵，锵锵，锣鼓声回响，终于让他有了一个主意。他从衣襟里取出一个物件，是一枚碧绿的玉镯子，浑圆、清透，婉约如漫漫春色。他将玉镯放在了孙家的大门口，大声一诺：“唉呀，大姐，我去了，我去了……”那屋里的孙玉姣如何听不见，待到门外无声，立马便打开了门。

　　阳光下，碧幽之物闪着光泽，在春天的土地上泛着春情。孙玉姣蹑手蹑脚地向前挪，想捡起，又怕被人看着，不捡起，又怕被别人拾了去。她徘徊，她彷徨，她忧郁，她心乱如麻……她终于有了个好主意，将手里的帕子悄悄地盖在了玉镯上。她假装拾帕子，连带着也拾起了玉镯子。她以为她的所作所为没谁看得见，因为四周无人，因为捡帕子连带着捡玉镯的那一刻她的眼里的确没有看到人。她躲进了屋，悄悄地欣赏玉镯子戴在手腕上的感觉。那是一种曼妙如春水的感觉，叮当，叮当，嘀嗒，嘀嗒，怦怦，怦怦……那是雪融化在草地上的感觉，一瞬间便化成了泥，心意铺开，繁花满地。她笑啊，唱啊，为自己快乐着，为整个春天快乐着。

　　然而，这样大胆的动作又如何瞒得了人，定睛观察的还有那墙头上的刘妈妈和躲在墙角里的少年人。那少年人自然得意，她拾起了玉镯就等于拾起青春，拾起了青春就等于向他敞开了心扉。她敞开的心扉是属于他的，也是他的爱情需要了。于是，他欢快地折返回来，复走到孙家门前，复叫喊着：买鸡——买鸡啊——！哈哈，这下子可热闹了。一个在屋里吓着直瞪眼，一个在屋外心知肚明却又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还有一个刘妈妈趴在墙头上偷乐。少年情怀，爱意懵懂，敞开了，便别有洞天。“这个玉镯我是送与大姐的。”他说。“我不要，你拿去，你拿去——”她喊着。他摇晃着身子走远了。她凝望成一江春水向东流。

　　刘妈妈跳过墙头跑过来，指着鼻子训导孙玉姣。＂一个大姑娘家的随便捡别人家东西，有没有家教，有没有家教？你妈回来我得告诉她。＂“不可，不可……”孙玉姣先是躲后是藏最后只能讨饶了，答应还人家玉镯子，答应以后不再乱捡人家东西。她是一个好闺女，好闺女的名声可不能就这么毁了。“那行，你是我看着长大的闺女，我看着长大的闺女不能有错！”刘妈妈挺得意，“但女大不中留，到了婚嫁的年龄就得嫁。妈妈我一定给你找个好人家，这玉镯就是最好的定情物。”“那个，那个……这个，这个……”孙玉姣扭捏成一团泥，脸儿红扑扑的，手脚似绑上了绳，说话的音调儿也降低了许多。“那就拜托妈妈了，那个人么……”她一个转身用帕子捂着了脸，只见昭君钗微动，罗敷裙微摆。

　　这以后呢，以后戏里的故事就结束了。刘妈妈答应了三天说成媒，想必三天后孙玉姣的母亲也回到了家，将那嘴巴乐成了一朵倭瓜花。二八闺女要出嫁，说亲的又是一门好人家，她能不乐吗？那少年俊俏心眼好，性情稳重又随和，看来是普陀寺的佛爷求得好啊，春来顺遂百花香。而孙玉姣呢，也一定择好了日子出了嫁，夫唱妇随，琴瑟和鸣，针黹、赏花、品玉镯，酿一辈子的幸福，成一世的欢情。自此，人间便大好了。哎哟，这是哪一年春天的事了？戏里没说，观者也不知道，就说是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吧。

　　注：根据京剧《拾玉镯》改编。

徐得荣

不愧是文中大侠，文章写得就是好，老榆木是专门来学习的。

断肠崖居士

刘妈妈说媒也是做好事，为她点赞！

夏冰

先提读。待欣赏学习。

木门长子

断肠崖居士 发表于 2019-1-17 21:53
刘妈妈说媒也是做好事，为她点赞！

问候朋友，谢谢支持。

千幻烟

改编滴有意思，赞一个！

夏冰

嗯，这木门把小说写得像剧本。咋说？余音绕梁呗。那种戏曲独有的韵味，通过字里行间，呈现无遗。而且顺风顺水，流畅自然。这便是功力了。
改编滴不错

林小白

爱情这个主题，一直是大家津津乐道的。《西厢记》、《红楼梦》，各个名家的笔下都缺少不了这样的话题，而京剧里的爱情改编而来的小说，读起来也别是一番滋味。这边欲说还羞，那边心如撞鹿，少年情怀跃然纸上，很有意思的一篇。

野芒

木门老师对作品，对文字的把控能力非凡！改编题材赋予了自己的情感，保留了原始的韵味，字里行间，浓浓的少年情怀和味道。
学习拜读，加分支持！

冰峰雪鹰

如是改编那就非同凡事！颇具网文特色的文题。

木门长子

夏冰 发表于 2019-1-20 11:09
嗯，这木门把小说写得像剧本。咋说？余音绕梁呗。那种戏曲独有的韵味，通过字里行间，呈现无遗。而且顺风顺 ...

版版辛苦，谢谢支持。

木门长子

林小白 发表于 2019-1-20 13:04
爱情这个主题，一直是大家津津乐道的。《西厢记》、《红楼梦》，各个名家的笔下都缺少不了这样的话题，而京 ...

懵懂心境，写写也算是回忆了。

木门长子

野芒 发表于 2019-1-22 10:36
木门老师对作品，对文字的把控能力非凡！改编题材赋予了自己的情感，保留了原始的韵味，字里行间，浓浓的少 ...

喜欢这剧，所以写来，谢老师。

木门长子

冰峰雪鹰 发表于 2019-1-22 20:23
如是改编那就非同凡事！颇具网文特色的文题。

问候朋友，谢谢回复。

槐下客

哈哈。莺莺传出来个西厢记，拾玉镯出来个好春天。拜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