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

清风剑

　　          遇到
                清风剑

　　初冬，老王的老婆实在不能再拖了，不单只惦念山下的房子又是暖气自来水的，加上孩子小升初，冷不丁换大环境，且一个劲地催，迫不得已，又去山下陪读，又只剩下老王一个人，孤零零的。婚前，老王就一个人孤零零地上山，拼命爬树，想挣多多的钱，娶个让人都羡慕的老婆。那时候，老王在林场来说也算得上勇冠三军的人物，只要松塔多，基本没不敢爬的树。他一直认为：树上才有颜如玉，树上才有黄金屋。每年待卖完松子，就有好事的人统计，弄个排行榜出来，老王总能进前十，别人可都是两人或两人以上的组合。可林场漂亮的姑娘，偏没一个能看上他，所以他也迟迟找不到一个钟意的。后来学了裁剪，才在山下找到满意的老婆。但老王凭裁剪技术，根本养不了一家人家，结婚、买房、生孩子，早花光了老王的积蓄，在山下哪能找到挣钱多的活，被逼无奈，只得又杀回山上做木耳，爬树。

　　和他年龄相仿的哥们儿或同学，不但早有了大菌房，而且还有摩托、三轮，另外多少都有些积蓄，老王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只能拿出比小伙儿时更猛的劲头，爬树去拼。

　　老婆没出过力，且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加上孩子小，老王只有施展自己的浑身解数。

　　慢慢地，老王也拥有了大菌房，摩托、三轮啥的，让老王意想不到的，保护区却实行了包山。能包到山的，都是些有钱有势的大款。平时上班，厂里那些小骚鞑子（指那些跑腿的小官官），就敢明目张胆地勒大脖子。这些包山的，岂不比小骚鞑子们还黑！为了抵制，全林场的人死活都不进保护区，让松塔烂山里，赔死那些狗日的。可狗日的更能，从吉林、湖北、四川等地哄骗来大队人马。林场人就组织起来，正大光明，理直气壮像以往那样往家弄。那还了得，看山的上来就打，公安局也抓。后来林场也开始承包，人们才意识到法。

　　老王也渐渐变成了中年大叔，常年在林场辖区混，偶尔再进保护区，嗬！参天高的大树多数不敢上了。保护区的红松一棵挨一棵，棵棵跟雨伞似得，都是要到树尖才有枝丫――一般都二十多米高以上才有。且树干又那么粗，搂也搂不过来。

　　鼓足勇气，老王挑选了几棵矮墩些的上了，虽矮墩些，但仍是高高大大。在树上看得真切，不远处满枝头全是绿油油的塔子。抵不住诱惑，老王下了树，冲过去就往上攀爬。七八米长的竹竿在屁股后栓着，刚一离地，老王就后悔了。想下来，竹竿支地，下不来，附近又没有人，只能咬着牙，狠着心往上攀。同时两臂加大力度，脚下使劲，噔噔噔，总算够到了枝丫，坐在上面喘息。到了枝头，更是后悔，上面太阔，无论在哪个枝头，都够不到另外的。若在往上，上面又太细，没落脚的地；低头看看，底下空旷旷的，掉下来肯定开果子铺。老王用绳子把自己捆绑住，摘下竹竿，试探了又试探，只钩掉眼目前几个零散的，成堆的根本够不着。除了心惊肉跳，又没有什么好的办法，狠狠心，解开绳子，硬往上攀爬了一米左右，踩在小嫩枝的根部，再捆住，一只手握住竹竿，一只手搂着树干，身子探出去，颤巍巍勉强碰到对面枝头上的塔子，但钩不准。头上长嘴松鸭梆梆地叨，老王感到树身剧烈地颤，脖子后冒凉风，惊吓出一身的汗，费半天劲，累得胳膊酸麻，腿脚打颤，只把头上的够下来。看着对面，老王骂了句：“去你妈的吧，别因为些塔子，把老子命搭上。”解开绳子，就下了树。到了地下，一屁股瘫坐在草地上，吓得一只松鼠放下刚撕掉一半塔皮的松塔，咕咕叫着，爬上一棵小树，骨碌着小眼睛，看着老王惊魂未定。老王发誓，再不爬粗大的树。

　　如今，孩子上初一了，偏赶上松子前所未有的大丰收，老婆总算放放光，跟着上山。跟山里的娘们儿比，老婆就像幼儿园的孩子，松塔掉烂枝丫窝里或深草里，就不去捡，怕有耗子蹿出来；一旦离老王远了，就惊叫；背塔子时，也只能背少半袋，还老嘟囔松塔像砖块硌腰。那老王还天天哄着，让她跟着；有她跟着，老王最起码能放开手脚，打下来的塔子不用经管，还可以和别人争抢结得多的树；有她跟着，至少能多打两袋。老婆走时，保护区大部分林班已近尾声，认爬的，依然不少弄，远比平时上班强几倍。只是包山的老板贼，想继续收塔子，又怕上树的出事故包钱，故贴出告示，白纸黑字告诉上树的，再出事故，后果自负。老王还想留老婆几日，看老婆一副决绝的样子，终没好意思说出口。邻居要出远门按电梯去，临走，再三再四地劝老王跟着去，并说在家爬树是能多挣点，但太危险，见好就收吧。如能早一天学会按电梯，就能早一天当师傅，当上师傅就高枕无忧了。老王放不下家，也放不下眼前的利益，头摇得像货郎鼓样，恰好二傻子来约，就决定跟二傻子去保护区远处的一个林班。

　　二傻子个头不算高，却相当健硕，胳膊腿又灵活的很。平日里喜欢运动，又爱读些古书，便整日孔子云孟子曰的。如你不小心说了句脏话，他就不用好眼神瞅你。

　　老王知道二傻子上树厉害，但没见识过，见他来约，正愁自己没个伴儿。老婆临走时，再三嘱咐：千万别自己上山，万一出点事，都没个人照应。也是老王到了“长出犄角反怕狼”的年龄，以为跟着二傻子，他不希上的树，正好适合自己，于是，爽快地答应了。谁知二傻子又说，让老王开三轮。老王一听，心里就不乐意了，说：“骑摩托多好，又方便，又不用火烤的，想走抬脚就走。”二傻子说，他弟弟两口子也跟着去。老王知道他弟弟没摩托，也不好再说什么，就厌恶二傻子不是一般的贼。

　　前年，也是刚入冬，老王正拉烧柴拉得起劲，二傻子做木耳菌雇的人，突然不给他干了，嫌工资低。忙一大天刚给十五块钱。他厚着脸皮来找老王。都知道拉一趟柴禾，最少也值一百，更重要的，家家需用的量大。

　　老王不好拒绝，就帮他做了半个月菌。做完，雪已下得很厚，三轮进不了山了。更让人难为情的是，二傻子逼他媳妇儿给老王发工资，并好大显示，一天多给五块钱，那也不够老王拉两趟烧柴的！老王知道，要了工资，情就没了，就亏大了。二傻子媳妇儿看二傻子唬着脸，只能挣命地给。最后老王不想难为二傻子媳妇儿，只好收了。

　　等过完春节，轮到老王做菌，和老王合作的伙伴儿家里出了急事，老王就去叫二傻子帮几天。二傻子像吃了摇头丸，任老王把天说塌下来，也只是说得拉烧柴去。

　　想起这些，老王觉得二傻子又来占便宜，也没好意思点破。第二天，老王起早先烧了一锅滚开的水，加到三轮车里，然后做饭，吃完，拉着二傻子兄弟两个及两个媳妇儿，去了十几里外的保护区一个林班。说说笑笑进了山里，老王选了个矮墩的，坐在树根腿上，靠着树绑好脚扎子刚要上，却见二傻子从里面折过来，搂着挨着自己这棵，哼着小曲，像猴子一样，蹭蹭地就往上上。老王觉得奇怪，没看见他那棵树上有多少啊！再说了，即使多，也没这样抢的？不认识的陌生人，也必须间隔三五棵树呢。老王犹疑着，刚爬五七米高，就觉得树身一阵颤栗，接着嗖嗖嗖，塔子携裹着风声，从上面滚了下来。老王赶紧抱住树干，怔在那里。好半天，塔子停了，老王不由自主地惊呼道：“操，没见过这样干地！”二傻子哼哼着，匆匆下了树，又去上附近的一棵。

　　老王气得鼻子歪歪着，下了树，对正弯腰捡的二傻子媳妇儿说：“看你家老头，难怪一个朋友没有！”老王知道抢不过二傻子，背转身，去了对面的山头。气鼓鼓地上第二棵时，发现一棵多的，足能打一袋子，心里一阵惊喜。可随即又想，都打这么多遍了，肯定是棵难上的，要不左右的都打了，独剩下它？但还是满怀期待慌慌张张下了树，奔过去，果然是棵大粗的，且有些拧劲。老王围着树，转了又转，只好叹着气走开。

　　忽地迎过来两个脚步匆匆的人，前面那个穿着干净的中山装，手里拎着脚扎子，后面那个拎着袋子，拽根竹竿，问：“行吗？这的树高！你又没上过，光坐办公室了。”

　　“放心。弄点回去，好过年。”

　　老王一指刚才那棵，问：“你要上那棵？”

　　俩人只扫了老王一眼，就过去了。老王心里骂：摔死你个小骚鞑子。找树去上了。

　　老王刚上到树尖，要钩塔子，就听见哗啦啦一阵响，接着咕咚一声，老王断定是竹竿掉下来了。果然听树下那人喊：“赶紧下来，再把竹竿带上去。”

　　一阵脚扎子扎树的声音：“没上过就是没经验，好不容易才爬上去，你赶紧挂我裤腰带上。”

　　“别说，你真挺厉害，这么粗，还真没费啥劲！”

　　又是一阵脚扎子扎树声。

　　“操蛋了，脚扎子开了！这下可操蛋了！”

　　“那咋办？能不能再坚持上两米，够到枝丫就好了。”

　　“半米也不米，动一下，恐怕就得掉下去！”

　　“那咋办呀？”

　　“快……快去找刚才那个人，让他给我送根绳子上来，好歹我得下去。”

　　老王心里恨，但人命关天，也不能袖手旁观，树上的塔子还没打干净，就下了树，跟着来到树下，边解腰绳边看那小骚鞑子像蛤蟆一样紧贴着树干，竹竿子在屁股后逛悠，浑身抖个不住，喊：“兄弟，快，我的腿要抽筋，手腕子也酸……”

　　由于树粗，他两只手仍合抱不过来，只一只脚能使上劲儿，眼看着要撑不住了。老王倒佩服小骚鞑子蛮厉害。可是怎么递上去？从正面上，万一竹竿掉下来或那小子坚持不住，连自己一块砸下来，谁管？从背面根本也上不去。

　　只听身后催道：“兄弟，你赶紧上，把绳子递给他。”老王一看，绳子已绑在自己竹竿子的钩子上，硬着头皮，鼓起勇气，噔噔噔，上了七八米高，站稳，接过竹竿子，递上去。

　　那小子下来后，嘶哈着又是揉手腕又是揉腿，站着那人说：“先赶紧感谢救命恩人吧！”那小子才双手合十，微点头说：“谢谢兄弟！兄弟贵姓？干什么的？”

　　老王说了姓名，又说在林场做木耳。那小子说：“听说过华丽吗？我亲弟弟在那上班。”

　　“啊？你是那儿的？从那么远来？俺这用的锯末，多是从你那倒来的。”

　　“昨天，到你这山下会朋友，朋友说和包山的是老铁，来捡点能拿回去。谁想，没捡几个，唉……那兄弟以后用便宜锯末，尽管说，当哥哥的吱一声，弟弟马上给兄弟办到。”

　　“便宜倒不用便宜，能优先就好。”老王知道都抢锯末，能先抢到就不错了。俩人互相留下电话号码。老王说：“等会儿再聊，我得赶紧把松塔捡了，别丢喽。”

　　老王最开始上的那两棵树的塔子，到底被人一个不剩，捡得干干净净。老王没地方诉苦去，只能在心里骂，并安慰自己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傍黑，在山口又遇到那小子。那小子只是微微点一下头，就跟着钻进吉普车。那个跟班却跟老王挥了好几下手。吉普车上了公路，一溜烟没了影。老王等二傻子哼哼唧唧出来，上了三轮，心里像吞下个绿头大苍蝇。

　　拐过弯就要到家的时候，老王看见公路上站着个人，被夕阳染得通红，在急促地摆手，细看是刚才那个跟班，赶紧摘档，踩刹车。还没停稳，就听那跟班说：“兄弟，快，快帮抬抬车，人还在下面压着呢。”

　　老王下三轮紧走几步一看，吉普车滚翻在道下，玻璃碎一地，那小子的头正被压在草地上，司机跪趴在那，呜呜拉拉还有声音。

　　老王下了路基，伸手就要抬，只听后面的二傻子喊：“慢着，是不是先意思意思？”说着，不停的搓着手指。老王一惊，心道：二傻子不愧是二傻子，满脑子赚钱的路子；自己傻了吧唧，白付出那么多！他扭头看满脸血污的司机冲二傻子吼道：“钱是你爹？都……都这逼样了，还他妈要？”

　　“给不给吧？”二傻子一脸的严肃，没丝毫的妥协。

　　“给。给你妈个蛋！”司机大怒，指着二傻子就骂，“快点抬，如若人要有个好歹，老子饶不了你。”

　　二傻子不吱声了，脸变成紫茄子色。

　　老王蓦地感觉脸上一热，连忙伸出手去，和二傻子弟弟，还有两个媳妇儿，一起使劲……

　　

徐得荣

来看老弟的佳作，先占下位，容后细品。

徐得荣

老弟的生活底蕴深厚，才能写出如此有现场感的好作品。

千幻烟

好作品来源于生活——

一楠

小说纪实再现原生态的生活，以老王的善心为人凸显人性的本真和初心。遇见，人生何处不在，但不管人人对我如何，而我依旧以一颗善意之心对待。小说于平凡中挖掘人的内在之美，也通过几件小事表现出了一类人的自私和龌龊。人生本就是复杂的，保持初心为人才是根本。小说警示、温馨！

清风剑

徐得荣 发表于 2019-1-28 08:17
来看老弟的佳作，先占下位，容后细品。

谢谢老哥支持，祝老哥小年快乐。

清风剑

徐得荣 发表于 2019-1-28 08:28
老弟的生活底蕴深厚，才能写出如此有现场感的好作品。

啥生活底蕴啊老哥，就是生活在最底层的人，不爬树都没有办法，有点办法，谁冒着生命危险去爬树去。唉，嘿嘿。

清风剑

千幻烟 发表于 2019-1-28 10:10
好作品来源于生活——

谢谢小美女，生活不容易。

清风剑

一楠 发表于 2019-1-28 16:49
小说纪实再现原生态的生活，以老王的善心为人凸显人性的本真和初心。遇见，人生何处不在，但不管人人对我如 ...

谢谢版主，总是解读得那么贴心窝子，感谢了。

李树元

善良的人们传递着正能量，用心学习了，问好！

清风剑

李树元 发表于 2019-1-30 16:50
善良的人们传递着正能量，用心学习了，问好！

谢谢老师，祝快乐吉祥。

千年女妖

湖北和四川人是那么好哄骗的吗，切
看来，人的善良是根本啊。老小伙子最近蛮勤快嘛，一篇接一篇，分点灵感给我呗

清风剑

怎么说呢，各有所长。比如四川人来俺这地做石棉网，就挣了很多钱，湖北人来俺这抹墙，也是。但是进了山，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俺当地的，都不行呢，何况你远道的和尚。哈哈。

徐得荣

老弟，我们这里的松籽都是空的，是被松鼠吃了？

野芒

这篇似曾相识？最初看到它的时候就很喜欢，喜欢的是什么呢，喜欢的是那种不温不火的叙述和表达，把人物和对人物的感情完全揉进了语言和细节里，底层人的不屈，底层人的不幸中的幸福，很容易让人产生某种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