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斗其文，赤子其人

李立红

星斗其文，赤子其人

　　第一次知道沈从文是从小说《边城》里，那是上世纪90年代，我刚参加工作。那本小说是怎么得到的，却忘记了。一直到现在，我都觉得《边城》像散文一样优美，单独的字句并不出奇，组合起来却给人小家碧玉般的脱俗美感，家常又别致。小说里纯洁善良的翠翠、孤苦温吞的老船工、陷于爱情旋涡的兄弟俩都显示出略带伤感的美，古老的湘西像一幅美丽凄婉的水彩画，把年轻的我紧紧包裹起来，恨不得立即被打包，去湘西，看吊脚楼，泛舟沱江。

　　时光流转，倏忽而过。学校上校本课程，需要自己找素材，我觉得很好玩，就搜集材料讲地方史话，里面学生最感兴趣的是古代服饰的内容，于是，买了一本《中国古代服饰研究》。虽然文史不分家，但我无法把这本书与沈从文链接一起，我的思维还停留在那本小说里，还停留在翠翠那艘古老的渡船上。无意间，我又走进了大师另一个领域，又把旧账翻腾起来，一股脑儿读了湘西学者凌宇为他写的《沈从文传》，读了沈从文自传，读了《湘西散记》。

　　这些天，为了写这篇文字，我又打开这些书，重温那些淡雅哀伤的心绪，还特意读了最近朋友送的民国人物丛书中沈从文的单独本，越读越爱不释手。

　　他的文字有一种魔力，慢慢吸引你，像中蛊一样。

　　沈从文在自传里写，自己从小好奇心极强，在私塾读书，凭借小小的聪明，从不用功，靠着临时抱佛脚，总能过关，因而他轻视学校，而凤凰镇上的稀奇玩意总能让他流连忘返，逃学成了家常便饭。他走街串巷，看桐籽如何在挤压下变成油液，看工匠们如何用细篾帘子漏取纸浆，学会了掷骰子赌小钱，学了下流野话和赌博术语，一旦被大哥发现，免不了被绑了双手，用鞭子打几十下，不许吃饭。

　　原来，从小是个不良少年啊！恰是这些给了他丰富的阅历，成为日后写作的素材。

　　他说：“我只想造希腊小庙，选山地做基础，用坚硬石头堆砌它，精致、结实、匀称、形体虽小而不纤巧，是我理想的建筑这神庙供奉的是‘人性’”他确实做到了，用精致的笔书写人间大爱。

　　这位只有小学文化的大师，曾在中国最好的大学任教，教出了很多杰出弟子。因为他遇见了伯乐，胡适、郁达夫等都曾慧眼识珠，他自己也总是在做伯乐，不遗余力地提携弟子们。我想说，即使是在民国时期，那样一个新旧更迭、军阀混战的乱世，也还是给予真才实学的人一席之地，也还是有辨识度与宽容度的，允许一个仅仅靠独立表达自己思想的知识分子以用武之地，书写人之善良与复杂。

　　说起他的文明启蒙，私塾学习算是一种，我觉得更应该是从军时。旧式军队的士兵们都不知文明为何物，他们草菅人命，视生命为草芥，平时说话也是满嘴脏话，沈从文也不例外，后来遇见了一个姓文的秘书，就对他说：“你人那么一点点大，张口就老子长老子短的，好意思！”“老子不管，这是老子的自由！”文秘书并不生气，只是一面摇头，一面微笑看他，终于看得他不好意思起来，文又规劝他：“莫玩那个，你聪明，应该学好，世上有好多好事情可学。”文秘书就给他讲火车、轮船、电灯、电话，沈从文闻所未闻，文秘书又给他找《辞源》中的“老子”条，这些让沈从文忽然有了读书看报的兴趣，和人合订了《申报》，可惜的是这位文静平和的人不久就惨死在一场冲突中。

　　这场短暂的交汇，让沈从文的生命中从此揉进了一些新的东西，是文明的开化。

　　物质的匮乏，生活的艰辛总伴随他的左右，但这些生活上的困难永远打不到他，他有一种蛮劲，可能和他行伍出身，见惯了太多的杀戮和纷争有关，他慢慢看淡了很多事情，物质生活的潦倒不能阻止他精神上的明亮。

　　沈从文从事文学创作的起步是异常艰难的，他属于“北漂”一族，身无分文，靠蹭课学知识，靠朋友的帮助吃饭，靠喜爱文学的老板的善意住宿，竟然维持了两年半，这在现在都是不可思议的，那时，他甚至连标点符号都不会用，但写作热情很高。他每天只吃个把馒头和一点咸菜过活，有时甚至接不上顿。寒冬腊月，一身单薄瑟瑟发抖，在“窄而霉小斋”，读书写作。

　　实在坚持不住了，就写信给知名作家倾诉自己的现况，寻求帮助，大多石沉大海。一天，外面正下大雪，有人推门看望沈从文，屋内没有火炉，沈从文身穿两件夹衣，用棉被裹着双腿，用冻得红肿的手写作，“请问，沈从文先生住在哪儿？”“我就是。”“哎呀，你就是沈从文，我是郁达夫，我看过你的文章……好好写下去。”两人聊了一阵，看到他的窘况，郁达夫将脖子上一条羊毛围巾披到沈从文身上，并请他在小饭馆吃了一顿饭，郁达夫用五块钱结账，将找回的三块钱全给了沈从文，郁达夫那时也挣30多元，回到住处，沈从文禁不住伏案哭起来。不久，郁达夫把沈从文介绍给当时著名的《晨报副刊》的主编，一个月后，沈从文的《一封未曾付邮的信》在《晨报副刊》上发表，之后，一发不可收拾，几年工夫便享誉文坛。

　　这段轶事多次被沈从文写到文字里，先生可能感动于郁达夫的患难相赠，雪中送炭，也感动于他对文学青年的提携。

　　其实，最艰难的时候，他是有人可求的，就是他的亲戚熊希龄，但他没去，传记作者凌宇说：“他为了保持自己的尊严和人格独立，拒绝了作为亲属的熊希龄的‘施恩’……下决心割断自己与湘西上层社会的关系，取得自己支配自己的自由”。

　　沈从文总自称是“乡下人”，走到哪里，都脱不了乡村淳朴率真的底子。当灾难来时，罚他拔草和打扫女厕所，他都默默承受，不说一句话，把厕所打扫得干干净净。深秋时节，他在乡下一丝不苟地劳动着，偶然看到院里的一朵红花开了，他想：那朵小花，真美！唤起他对生命的热爱。

　　他用半个苗族的血脉析出的自由与污浊的城市抗争，在他的身上永远藏着一个山野的精灵，活脱脱鲜活的灵魂，不为任何枷锁所累，保持对自然的歌唱，保持对政治的警觉，恬淡文字透露出的思想独立之精神，常常让我感佩。

　　1948年以后，他放下了挚爱的文字，开始从事文物工作，不过是为陈列的展品写标签，历史真会开玩笑，时隔多年，又将他拉回了湘西军队当文书的老本行上。他是闲不住的，不写作了，他却开始了向另一个天地的艰难跋涉，当有一天，他的《中国古代服饰研究》问世时，人们才知道，这些年，他创造了另一个奇迹。

　　他说：“一个人到真真感到寂寞时节是没有牢骚可发的，一切看得明明白白，只自痛心于不能自拔的幻灭情形中沉默了”他的沉默是另一种力量，沉默不代表不说话，而是不说给别人，只说给自己，他的内心并不沉默，依旧是那个为工作热血沸腾的长者。

　　他纯真木讷的一面，让人忍俊不禁。婚前的一个晚上，大家把几件物品搬到新居，张充和发现了小偷，大喊：“沈二哥，起来，有贼！”沈从文也大喊：“大司务，有贼！”大司务也在喊，呼声里，小偷早跑了，大家这才发现，沈从文手里紧紧握着一件武器：牙刷。

　　沈从文的恋爱轰轰烈烈，但他的初恋并不是张兆和，而是一个马姓女子。18岁时，认识了一个马姓朋友，见沈从文有积蓄，就谎称自己姐姐认识沈从文，怂恿他去自己家见见姐姐，他应约而去，旋即被她所吸引，神不守舍，朋友推波助澜，他情窦初开，用旧体诗写情书，由马姓朋友传递，此时，家里亲属为他提亲，有四个家境很好的女子供他选择，他不允，说“我有计划，我得按照自己的计划去做。”而那位朋友开始借故向沈从文借钱，后来玩起了消失，所谓的初恋也就结束了。原来这只是他的单相思，是那个马姓朋友设下的美人计。

　　年轻的时候谁没被几个渣男或渣女欺骗过？

　　星斗其文，赤子其人，这是对沈从文最美的抒怀，他曾充满深情地告诫晚辈：“一、充满爱去对待人民和土地；二、摔倒了，赶快爬起来往前走，莫欣赏摔倒的地方耽误事， 莫停下来哀叹；三、永远地、永远地拥抱自己的工作不放。”这是他一生的写照。

李立红

紧赶慢赶把一月份作业完成了，没校对，有时间再对，朋友的文，有时间拜读

冷晰子

沈二哥的经历告诉我：经历比高学历重要。
立红这时间点掐的，莫名让我 感动半天。
临近年关，大家都忙，忙中偷闲，也是美事。
提前祝立红新春快乐。

黑龙江小龙女

读了，向姐姐的这种精神学习，提前拜年

千年女妖

来学习红红的文文，感受一下赤子情怀

千年女妖

沈从文的书，我只读过《边城》，确实，像散文诗。在那个战争不断的年代，那个湘西小镇无疑是世外桃源了。因为对沈先生了解不多，不敢妄说。在红红的文字里，知道了沈先生的一些生活缩影和性情，真是一位可爱的先生，过了年多找些他的书来看。

柳藏

言出必行，先为立红点个赞！
没看过凌宇先生写的《沈从文 传》，我看的是张新颖先生写的《沈从文的前半生》《沈从文的后半生》，颇可一读。

一水

1月的阅读，大家都各自有收获。写“沈”角度不同，互相读文，可谓补充阅读。说着话这就2月了，立红作文速度，紧接着还有2月的作文，写起来够充实。

云馨

立红是忙里偷闲，写出自己的读书体会，为你这份学习精神点赞！

幸福小草

没有读过沈先生文，从立红这里做个弥补，可以缓释一下遗憾。原来是这样的环境造就了一代文豪。留下的依旧是感动。

幸福小草

繁杂事太多，这过年对于女人没啥好处。吃吃喝喝，忙忙碌碌，简直是一种说不来的不愿意。
这题目就别出新意了。

云馨

沈从文的书读得少，他的《边城》只是略知一点，的确写得很好。对沈先生了解不多，不敢妄评什么。跟着立红的笔触，慢慢感悟吧。

雪中侠客

文人的落魄与热情，在沈从文的一生中体现得淋漓尽致，这一篇从沈从文的《边城》说起，再聊聊沈从文生前的一些趣事儿，读起来有烟火味，很有意思

MLMC

欣赏佳作！问好立红文友，春节快乐！家庭幸福，万事如意！

阳光笑靥

立红是真正的读书人，读出了沈从文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