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李花共白头

柳藏

　　正月初十，又是一年情人节。微信朋友圈各种热烈。
　　
　　想起三天前，驾车经过长校乡后，一路李花，漫山遍野。到达连城县四堡镇，花境愈发夸张，逾千亩的白花，随着山峦起伏，沿着道路延伸，竟像一层朦胧的薄纱，将初春的山野装扮得格外清丽动人。
　　
　　我停下车，拍摄绵延逶迤的景致。春寒料峭。有些李花在风的诱惑下，离开了枝头，飘落地面，形成了不引人注目的星星碎碎。李树墨黑弯曲，一株株朝天张扬，簇簇花朵密密绽放，枝干像毛绒绒的手，和泥土上的白色残瓣，相互召唤。我的车停在路边，仿佛是联结过去和将来的奇点。在春风吹拂、李花清芬的氲氤中，想起一些关于春花的咏叹，胸中升腾起与天地应和的感念。
　　
　　春去春又回，几度催人老。过年前，初出浴的夫人让我帮她拔一根白发。细细的长发，要单独分出一根，似乎有些难。细细捻开，将白发绕指拔下，一丝独离，轻若无物。念起古人新婚燕尔，总是喻以画眉之乐，而去经年，岁月俱增，夫妻是否亦有拔发之叹喟？路途行车时，夫人又言，春节期间女儿睡眠不好，照看劳顿，又生三根白发。我默然。
　　
　　我是男人，也照镜子，正衣冠；镜中之人，早已两鬓斑白。
　　
　　时光如白驹过隙，弹指进入不惑之年，婚姻也不觉已过了水晶象征。一日日、一月月、一年年，路随水转，水绕山流。免不了急弯陡坡，上下起伏。途经砾石坑凹，自然颠簸震动。奔驰与碰撞共响，笑闹与臆气同生。也有洪峰浊浪，摧残枝叶，涤荡心田。腐败的随风而去，坚韧的更加挺拔。似迷登孩童一路跋涉，如南飞大雁互鸣照应。时日益久，性情益真。
　　
　　犹记剪窗共读，为我打印编辑第一个中篇小说，多日伏案敲击电脑，竟遭骤然停电丢失。第一次冒失开门，委婉的道歉，不知远在加拿大的可清是否窃笑？在永定河畔遇到盗鸭贼，鸭群哗乱，望风之人前来辩解，黑夜之中竟能望见彼此相视一笑。珍珠一握散乱，昏暗路灯下寻找，居然沽价高出一百倍……年方少艾，一举一动，细碎如李花初绽、黄蕊瑟瑟。年少轻狂，棱角锋利，常不知利害而恣意冲撞，制造淋漓血渍，包扎安慰仍是同一人。
　　
　　彼时轻曼，白昼与黑夜不分，随心停驻。青春作伴，漫游苏杭、京都、赣粤、桂川无数名胜。相机前，一袭长裙或款款旗袍，巧笑倩兮。相机后，白衫素简，我亦齐肩长发，端的是身手敏捷，步履轻快。无牵无挂，放歌潇洒，希望每天都是节日。将努力寄放在将来，醒来止图欢乎快哉！其时年节，挖空心思以取巧，竭尽耗费谋欢心。玫瑰不是花，是无价之爱。礼品不是物，是情思寄喻。追逐于须毫，满足于把盏，仿佛精巧的包装，要将情爱变成世人眼中的展览。
　　
　　花非花，雾非雾。曾几何时，日子进入了周而复始的循环。新鲜不再，时光成了办公卡座，每一个晨昏都恹恹，令人不安。轻松不再，站到现实生活的前台，有了表层的微笑，学会了忍耐，不动声色的接受“袍虱”的咬啮。光鲜不再，旗袍失踪，成为个人记忆博物馆中的标本，我的平头扎眼，曾经的长发像是个笑话。远方不再，地理版图越来越遥远，那些欢快的旅行、花环佩戴的轻简，如同三峡下游的湖泊，干涸成为荒蛮的草原。这就是成长，成熟的馥芬同时弥漫着腐败的因子。不论承认与否，愿不愿意接受，生活的铁轨已然铺就，再不能轻易迁动。那些情爱节日，是轨下木枕，在沉睡中，在清醒时，听凭生活之车一趟趟驶过，咣当咣当咣当……
　　
　　正月初二，外甥女鑫鑫回来作客。初出象牙塔，参加工作一年。念其青春貌美，令当摄影模特。屋檐下，米尺素墙，怀抱陋盆。红绿相间，笑黡如花。清新斯人，堪似一弯新月悬碧空。又往田野。春虽至，冬意仍浓，山野萧瑟。或执绒草，或立水塘，或闻花语，或与雪里蕻并肩。恣态自在，抓拍截取，不觉时光飞逝。翻看帧帧影相，深感昔日娇声大舅舅赖于身上的小女孩，如今已出落为亭亭玉立之美女。择其九幅，展示朋友圈，附言“家有小女初长成”。一时爆棚，许多人说，鑫鑫极像我夫人！令我回忆再三。曾经，似乎也有这么一个初涉社会的小姑娘，一样的脸型，笑容同样稚嫩。也曾红裙似火、白衣胜雪，影楼的老板说倘若用她的艺术照作广告则免费拍摄。也会撒娇，在食堂追着人跑。也会赌气，眼神冷得像西门吹雪。
　　
　　那个人，正是我的夫人——冷风呼啸，车窗紧闭。她抱着女儿，在车里等。女儿出生仅五个来月，在温暖的怀抱中熟睡，脸蛋红朴朴的。儿子也支着胳膊瞌睡。生活让我们习惯了遗忘过去，认定眼前。正如重山叠峦的李花，最要紧的，是结下当年的果实。
　　
　　昨晚哄女儿入睡，与夫人聊天，想到一件事。
　　
　　我说，跟你讲个事哈。
　　
　　她说，终于要告诉我秘密了?
　　
　　秘密？——猛然想起，年前我是说过，有个秘密，等过年时告诉她。但是是什么秘密，过完年我完全想不起来了。没办法，只能如实以告，忘了。
　　
　　她说，那你现在要跟我说什么事？
　　
　　哦，被她一打岔，我要说什么？居然也想不起来了。
　　
　　她笑着说，但愿老了以后，你不会忘记我是谁吧！

任逍遥km

这柳藏的性别我都有些糊涂了，一会是男人一会又说自己是女人。这篇文章我读来也觉模糊。无论男女吧，文字是真切的，情感是绵绵的。

柳藏

任逍遥km 发表于 2019-2-14 20:12
这柳藏的性别我都有些糊涂了，一会是男人一会又说自己是女人。这篇文章我读来也觉模糊。无论男女吧，文字是 ...

我曾长发齐肩，是被这个弄糊涂了吧

一水

多美好的回忆和记录。

任逍遥km

柳藏 发表于 2019-2-14 21:21
我曾长发齐肩，是被这个弄糊涂了吧

我也曾经长发齐肩。。 。。。。

柳藏

任逍遥km 发表于 2019-2-15 11:31
我也曾经长发齐肩。。 。。。。

你是动力火车组合的，只不过比他们“凶”多了

任逍遥km

是啊，天生不是暖男。

楚云婷

深情掩隐于含蓄的叙述之中，行文雅致，赞！

幸福小草

长发飘飘的先生们，站在风中，是不是特别帅啊？很少看见这种画面，只能想象啦。
好美的情意  ，搭建在字里行间。生活也由此而动人。

李立红

柳同学的这篇爱情文，读了几遍，甚是喜欢！
文字中随处可见的对妻子的真情，让人羡慕感动，李花的白与白头偕老的意象美丽迷人，字里行间的短句像古文般精炼，写得古韵悠悠，读得朗朗上口。人到中年的爱情，往往是亲情赛过爱情，加上两个孩子需要关爱，让爱情更加茫然，而这篇文字恰到好处地把这个阶段的爱，婉转含蓄地表达出来了，真好！
真是好文，有时间再来读

柳藏

一水 发表于 2019-2-14 22:24
多美好的回忆和记录。

大家都有，只是没贴出来吧

柳藏

任逍遥km 发表于 2019-2-15 17:41
是啊，天生不是暖男。

彼“凶”非暖与否，给个小表情自己体会

柳藏

楚云婷 发表于 2019-2-15 21:02
深情掩隐于含蓄的叙述之中，行文雅致，赞！

谢谢楚兄，正待你的深情呢

柳藏

幸福小草 发表于 2019-2-16 07:48
长发飘飘的先生们，站在风中，是不是特别帅啊？很少看见这种画面，只能想象啦。
好美的情意  ，搭建在字里 ...

年少时的尝试，曾被人叫阿姨。
只留了一年，当时真是无所顾忌呀

柳藏

李立红 发表于 2019-2-16 17:06
柳同学的这篇爱情文，读了几遍，甚是喜欢！
文字中随处可见的对妻子的真情，让人羡慕感动，李花的白与白头 ...

谢谢喜欢。那天站在李花前，只觉胸中有股气在游动。正好遇上那公节，年初上班可“摸鱼”，便借题挥发了一下。说不定哪天回头看，却感觉“酸迂”也未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