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与庄子在盗跖身上结下的千年老梗

远牵

　　孔子的仁义道德，是平生主张自在逍遥的庄子平生最最看不惯。

　　在《庄子》里，除了庄子本人，孔子出场次数最多，庄子还动不动就让孔子斯文扫地，遭受隐士、大盗、平民、路人的各种批判辱骂，骂起来最狠的一篇，当数《盗跖》。

　　这盗跖可不是普通人，是鲁国大夫展获的弟弟。

　　展获这个名字，有另外一个称呼，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柳下惠。因为展获的封地在一个叫柳下的地方，他的谥号是“惠”。传言说柳下惠将受冻的女子裹在怀中，却对她毫不动心，没有任何逾矩，当真是男人中的典范。

　　盗跖的名本不叫盗跖，叫展雄，名跖，世人跟着他那有名的老哥，叫他柳下跖。展雄之所以得了个“盗”的名号，都怪庄子把他写成了江洋大盗。盗跖在真实的历史上究竟做了什么事，已经很难考证，但他第一次被书籍记载，就是庄子这篇文章。按理说，他是鲁孝公的儿子公子展的后裔，怎么会沦落到当盗贼的地步呢，而且还组织了一场农民起义？反正庄子要想骂人，逻辑他总有办法整通。　　

　　在《庄子·盗跖》一文中，是这样讲他的故事的：孔子和柳下惠关系很好，和盗跖也混得很熟。

　　孔子最讲究君君臣臣，可盗跖却是个无君无父的家伙，投身绿林，拉起了一支九千人的队伍，横行天下，侵暴诸侯。他干尽强盗行径，还跑到别人家里去，赶牛牵马、强掳良家妇女，完全不顾父母兄弟，百姓都深受其苦。

　　孔子看不下去了，讲了一大堆话，总而言之也就这么个意思，他对柳下惠说，你管管你弟弟吧！

　　柳下惠回答，你有能耐，你去跟他讲去，我觉得他“心如涌泉，意如飘风，强足以距敌，辩足以饰非”，挺好的。但你可讲不过他，劝你还是别去了！

　　孔子一听气出一口老血，你弟都无君无父了，你还觉得他品行挺好？不行，我要替你管管这弟弟。

　　于是孔夫子让颜回驾着车，由子贡陪着，去见盗跖了。

　　当时盗跖正在泰山南边修整队伍，孔子到的时候，他正好在吃人心肝。

　　他一听说孔子来了，勃然大怒，骂道，此夫鲁国之巧伪人孔丘非邪？为我告之：『尔作言造语，妄称文武，冠枝木之冠，带死牛之胁，多辞缪说，不耕而食，不织而衣，摇唇鼓舌，擅生是非，以迷天下之主，使天下学士不反其本，妄作孝弟而侥幸于封侯富贵者也。子之罪大极重，疾走归！不然，我将以子肝益昼哺之膳。』翻译成大白话就是：“呦呦呦，这不就是鲁国那个巧言令色的伪君子孔丘吗？替我去告诉他，他这种搬弄是非的人，赶紧滚！不然，我就把你的肝给挖出来吃了当加餐！”

　　孔子则临危不惧，又再求见，盗跖没办法只得接见了。

　　孔子先行完礼，又说了一通大道理说，大凡天下人有三种美德：生就魁梧高大，长得漂亮无双，无论少小年长高贵卑贱见到他都十分喜欢，这是上等的德行；才智能够包罗天地，能力足以分辨各种事物，这是中等的德行；勇武、慓悍、果决、勇敢，能够聚合众人统率士兵，这是下一等的德行。大凡人们有此一种美德，足以南面称王了。如今将军同时具备了上述三种美德，你高大魁梧身长八尺二寸，面容和双眼熠熠有光，嘴唇鲜红犹如朱砂，牙齿整齐犹如编贝，声音洪亮合于黄钟，然而名字却叫盗跖，我暗暗为将军感到羞耻并且认为将军不应有此恶名。将军如果有意听从我的劝告，我将南边出使吴国越国，北边出使齐国鲁国，东边出使宋国卫国，西边出使晋国秦国，派人为将军建造数百里的大城，确立数十万户人家的封邑，尊将军为诸侯，跟天下各国更除旧怨开启新的一页，弃置武器休养士卒，收养兄弟，供祭祖先。这才是圣人贤士的作为，也是天下人的心愿。”

　　盗跖大怒，心想你这么能说，我也非等闲辈，我就跟你辩上一辩。于是他声如洪钟、面露精光，从有巢氏、神农氏、黄帝、尧舜禹汤一直讲到春秋的忠臣贤士，讲了脸上天昏地暗，他说：“世上所尊崇的，莫过于黄帝，黄帝尚且不能保全德行，逐鹿中原，流血百里。你说尧舜禹好，但尧不慈爱、舜不孝顺、大禹半身不遂；商汤放逐君主、武王出兵讨伐过君王，文王还当过阶下囚，这些人都是世人所尊崇的，但你看他们哪一个不是为了当帝王而迷失本心、丢弃了你所说的君臣父子？”

　　他又说：“世上所崇尚的贤士，莫过于伯夷叔齐，但他们俩却饿死在山上尸骨无存；鲍焦抱木而死，申徒狄投河而死，介子推那样忠诚的人，连自己的大腿肉都能割给晋文公吃，最后却被背弃。重视名节轻生赴死他们跟投河的猪狗有什么区别？”

　　“世人所尊崇的忠臣，像比干、伍子胥那样的，愚忠而死，反被天下人耻笑无能，有什么好效仿的？”

　　“你孔丘今日所说的，都是我想废弃的，你的那套主张，狂狂汲汲，诈巧虚伪，连真性情都不能保存，有啥好说教的？”

　　孔子一听文不对题，话不投机，便快步离去，走出帐门登上车子时气得够呛，连缰绳都握不住，掉了三次。

　　他听了盗跖之言，受到了极大的冲击，眼神涣散，脸色犹如死灰，差背过气，直到他回到鲁国东门外，碰见了柳下惠。

　　柳下惠问了他几句，他仰天长叹：“我这叫无病扎针，自讨苦吃！去撩拨老虎的胡须，差点就要落入虎口！”

　　事后，孔子的弟子子张对此事又问过满苟得：“怎么不推行合于仁义的德行呢？”

　　满苟得说：“无耻者富，多信者显…小盗者拘，大盗者为诸侯…”　　

　　——以上是庄子借盗跖和满苟得之口，表达了自己对孔子那一套仁义道德规范的嘲讽不满。而其实盗跖不是真正的大盗，他是同情奴隶不幸遭遇的英雄，而真正的大盗，则是那些把持国家权力，却滥发动战争、奴役百姓的诸侯。

　　庄子在《胠箧》一文中说：“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普通百姓偷了一个衣带钩都要被处死，但与这些“窃国者”比起来，他们又算的了什么？

　　盗跖在带领奴隶起义、反抗诸侯的道路上六亲不认，连先祖亦不祭祀，因为他的先祖正是这些“窃国者侯”。但他却为孔子宣扬的礼教所不能容忍，只是孔子却想不明白，官逼民反，到底为何（更可能是孔子他老人家想明白了也没办法）？下面乱成了一锅粥，只要求卿大夫们遵循礼教有什么用？

　　或许，盗跖说的并不全对，但这是庄子所代表的道家与孔子所代表的儒家之间的争论，孔子述而不作，我们无法知晓，在真实的历史长河中，他是否当真与一个叫盗跖的绿林英雄有过这样一场酣畅淋漓的PK。

　　只是，连庄子本人都没有想到，盗跖的故事流传到后来，完全被掐头去尾，扼杀了其中心思想，只被华北地区的百姓们记住了一句“取人妇女”。渐渐地，以讹传讹，盗跖居然被传成了一个四处掳掠妇女，却对掳来的妇人十分温柔、从不用强，反而让她们过上了好日子的铁汉柔情形象。盗跖本人，也因此被华北地区的娼.妓供奉为守护神，尊之为“白眉神”。

　　就连后世的娼妓们都相信，在遇到恶人嫖.客时，盗跖会从天而降，救她们于水火之中，娼妓人家把他当祖先一般祭祀了两千年，倒是盗跖本人也没有想到的奇事。

　　而庄子若是泉下有灵，听说他痛骂的儒家孔子成了至圣先师，而他化身的盗跖竟为娼妓做祖宗，不知会有何感想？所以哈哈，他是猜中了这开头，却猜不中这结局 !  那你说，孔子与庄子谁的见地更高一筹呢，欢迎大家在孔子版留言讨论——

槐下客

儒道之争是人生态度之争。很全面周到。

远牵

槐下客 发表于 2019-2-27 14:43
儒道之争是人生态度之争。很全面周到。

积极入世与消极遁世，虽然都有份儿，但儒家格局大，道家佛家还有什么话说？

槐下客

远牵 发表于 2019-3-4 09:35
积极入世与消极遁世，虽然都有份儿，但儒家格局大，道家佛家还有什么话说？

是啊。儒家是大格局，为了整体的治理，而不是仅仅为了个人的生死。不过，道家也是在无可奈何之下给弱者提供了一条自保的活路，也更重视个人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