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水如空 于 2019-2-26 12:37 编辑
这些读音改不改? 最近,一篇名为《注意!这些字词的拼音被改了》的文章在朋友圈刷屏。其中代表性的有“说服”,“说”不再读“shuì”,而统一改为“shuō”;““粳米”的“粳”原来读“jīng”,但现在要读“gěng”; 原来“乡音无改鬓毛衰(cuī)”,现在“衰”读为(shuāi); 原来是“一骑(jì)红尘妃子笑”现在“骑”读(qí),原来是“箪食(sì)壶浆”,现在“食”读改为“shí”……如此等等。消息一出,立刻引起轩然大波,甚至有人惊呼:原来我们上了一个错误的小学!还有语文老师自嘲:要向教错了的学生认错。不过这消息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有教育部出来澄清:这是一则假新闻。而这则“假新闻”中的大部分内容则来自国家语委2016年6月6日发布的《<普通话异读词审音表(修订稿)>征求意见稿》,但是至今尚未正式颁行。 既然尚未正式发布,那么自然就算不得数,所以我们大可不必担心自己上的是假小学,小学老师们也不必为曾经因学生一错再错加以批评而觉得自责。天还是那个天,至少暂时还没有塌下来,大可以按部就班,得过且过…… 不过我们要讨论的不是消息真假的问题,而是这些字音究竟该不该改。 首先,不要说什么古今音变的混话。世界上随便哪一种语言都在发展变化之中,这个发展变化自然包括读音。所以那些主张应该提倡读古音者大可以穿越到千百年前去体味古代的“音韵之美”。如果实在穿越不了,也不妨穿上一身汉服,抱上一本线装书,上哪个古驿道上咿咿呀呀吟诵着过日子——前提是他得把“古音”读得准确了;仗着别人不会古音胡乱蒙事可不行。 比如最典型的“斜”字,读“xié”还是读“xiá”?“回”字,读“huí”,还是读“huái”等等……(不过“乡音无改鬓毛衰”中的“衰”不在其中,因为这字本来就读“shuāi”,与前面的“回(huái)”,第四句的“来”押韵。意为“衰落,衰败”;而读“cuī”时通“缞”,意为丧服。这是早年的教材编写者弄错了,不是古音的问题。)究竟该读古音还是读今音?笔者的看法十分简单:有法可依,有法必依。既然我们有《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以及各地方性法规,既然法律法规中明确规定“说普通话”,如果是普通话里没有的读音,为什么非要恢复古音呢?而且谁又能保证我们认为的“古音”就是那个时代真正的发音呢? 有专家会认为,读现代发音,许多古诗文都不押韵了,不好听了。这也是混话。一两个“斜”字、“回”字读现代音就觉得不好听了,那么多入声字都变成了平声字还不好听了呢?你怎么不都改了呢?谁能告诉我“李白乘舟将欲行”中的“白”字古音怎么读?“白”字在现代汉语里读平声是不是使这句诗缺少了“音韵之美”呢?谁能告诉我“建德若偷,质真若渝,大白若辱,大方无隅。”中的“偷”字怎么就和其他三句没有押韵?该怎么读才是正确的古音而不失“音韵之美”?既然我们没有办法真正地恢复所谓的“古音”,还不如顺其自然,读我们的现代音为好。如果真觉得这么读缺少了“音韵之美”,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这是语言发展中的必然总是,也是普遍的问题。不只汉语中有,英语中也有。莎翁的有些诗照现代英语来读也不押韵了,那又有什么办法呢?有那工夫,何苦要钻牛角尖让古人的诗文里去找美?自己显显本事“各领风骚数百年”才更显本事呢! 可能有人会说了,有些音不改不行了,因为这些音绝大多数人都会读错。本着语言“约定俗成”的规则,完全可以“积非成是”,把错的变成对的,不但减少了学生的学习难度,还能减少人们使用中的错误。这么说看似有些道理。过去,我们就曾成功地把一些字音“由错变对”,并得到广泛认可。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曝光”,“曝”本读“pù”,可是人们总是读错;后来,就真的改成“bào”光了。这个例子是如此成功,叫人几乎没有反驳的余地。 然而那些赞同改音者却几乎没有想到,这些经常被读错的都是些什么字。比如这个“曝光”,比如前面提到的“箪食壶浆”,比如一读就错的“荨麻疹”,还有学者读错音被人嘲笑的复姓“万俟”,比如早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就已经统读发音的“确凿”“呆板”……这些词尽管千差万别,却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是低频字,甚至生僻字。除了一些专业人士及专门考试外,人们日常使用的频率极低。比如上述词语,相信对于大多数好摆弄文字的人们来说,可能从来没有用过,更何况那些甚至大半辈子书都没读过一本的普通民众了。 如此,问题就很清楚了。究竟都是些什么人在读“错音”?又是哪些人在“积非成是”?如果一个历史爱好者在读一本通俗读物时把“万俟”读错完全无关紧要(甚至把“李逵”读成“李达”也不要紧),可是如果一名文史哲专业的学者若给读成了“wàn sì”就只能贻笑大方了。笔者所在的家乡,即使那些不识字的村夫村妇都知道“粳米干饭猪肉炖粉条”是好东西,可是有人居然要把“粳”改成“gěng”,这是犯的哪辈子混?明明是那些混账们不学无术,反倒叫我们的语言背黑锅,哪种这种道理?! 究竟都是些什么人在读“错音”?又是哪些人在“积非成是”?肯定不是我们“屡教不改”的学生们。事实上,学生们——甚至央视新闻的播音员——更容易读错的往往不是那些较为生僻的字词,而是较为基本或者说使用频率较高的常用词(注意:不是“常用字”,是“常用词”)。比如:功勋,编辑,束缚,成绩,友谊……如此等等。因为无论对于学生还是播音员,特别生僻的,如耄耋,囹圄,魑魅,踟蹰,饕餮,绸缪……等等,正因为生僻,所以都会专门去记忆,反而更加印象深刻;除非不会,一旦学会了,便很少读错。 那么究竟都是些什么人在读“错音”?又是哪些人在“积非成是”?还一边嚷嚷着要为学生“减负”,或者为普通民众减少使用错误的可能?肯定不是学生们,更不是普通的民众。因为他们即使读错了也不会被人注意,他们更没有因为自己读错而要求“将错就错”的话语权。而有话语权的,正是那些语言的从业者(如主持人、教授)以及公众人物(如演员、球星)。比如某主持人把“澶渊”读成了“檀渊”,某明星把“粗犷”读成了“粗旷”,某校长把“鸿鹄”读成了“鸿浩”,乃至2018央视春晚小品里也可以堂而皇之地把与人发生“口角(jué)”读成“口脚”…… 正是那些从业者的不负责任和公众人物的普遍无知,才造成了许多字词读音经常错误的结果。可是凭什么叫我们的语言本身承担责任?只为了眼下把他们的“错误”全都变成“正确”?可是他们是否想过,多少年后,我们的子孙后代读到那些改音前的著作,指着书上的注音对其错误百思不得其解时,我们的老师和家长还要苦口婆心地给他们解释:那不是拼音注错了,那只是“古音”;而且很难说,彼时的“专家学者”们是否还会出台一个什么“征求意见书”,甚至直接发布政令:为了汉语的“音韵美”,把这些字改回“古音”…… 对于语音的统一及小范围修改,笔者一直是赞成的。过去我们也有相当成功的例子。比如,一些“近音同义字”(这是笔者生造的词,指同一字同一义同一音节却不同声调的情况),如“奇迹”(“迹”统读jì,不读一声);“骨头”(“骨”统读gǔ,不读二声);“脊梁”(“脊”统读jǐ,不读二声);“从容”(“从”统读cóng,不读一声)……将同一含义的相近音统一,减少记忆量,且不造成根本性影响,这才是对语言的规范和方便使用采取的正当之举。还有一个彻底换音的字,也是这方面成功的典范,这个字就是“癌”。“癌”本读“yán”,至今台湾仍采用这个读音。可是因“癌症”其与“炎症”读音完全相同,造成了很大不便,后来便硬生生的改成了汉语常用音节中字数较少的“ái”,且很快得到推广。不过这种情况实属特例,可再一不可再二。或者说除非和“癌”具有同样的特殊情况:一是本字有由生僻字转为常用字的趋势,二是其读音与其他字容易产生混淆……否则,这种“硬改”读音的做法还是应该慎之又慎。 最后要说的是,老祖宗留给我们的语言文字,不但是我们用来交流的工具,更加承载着我们几千年的文化,岂能轻易改动?岂容胡乱改动?我们不应该泥古不化而固步自封,同样也不应该随波逐流轻率冒进,而是应该本着一颗敬畏地心让传承千年的语言文字在我们这一代人的手中、口中大放异彩。 那么,那些与语言文字相关的从业者,乃至社会公众人物,就应该负起起码的责任。像央视的有些节目,当主持人或嘉宾读错音,或用错字时,都会在字幕中予以纠正。而对于那些经常读错音,或用错字者,则应该采取必要的手段予以惩诫,至少要剥夺他的一部分话语权,使其不至于因为自己的无知而给语言文字本身造成更大的负面影响。否则,错得多了就改读音的风气一开,谁敢想象在不久的将来,我们的语言文字会变成怎样一种不伦不类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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