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 《魂 断 快 活 林》

李世荣

                                                                                   魂  断  快  活  林            

                                                                                               1

       东风煤矿座落在娄邵铁路西边三四里远的几座小山中。山上树木不多。一小片一小片似乎永远长不大的松树林。这里没见一颗栗树，老地名却叫“栗子山”。最南边那片松树林下面有一口一丈多宽、五六丈长的水塘。水塘春夏水满秋冬干涸。没有鱼虾，只有被风吹来吹去的白的黄的纸团。偶然也有花色布片什么的。不知哪个煤矿工人起头叫这片松树“快活林”，很快大家都这么叫了，附近的农民也跟着叫。

       几个老光棍借口捡柴火走近塘边。蹲下身子仔细验看那些在水面浮动的纸团，研究这是昨天夜里还是前天夜里那些煤矿工人带着自己的或者别人的女人在这里胡搞。完事了，拿纸一擦，往塘里一丢。眼尖的惊叫起来：“快看清楚，不要又讲我造谣！那上面不是血是什么？又一个黄花闺女被搞得喊娘叫爷吧。疼死她贱屄活该！”光棍伙伴挖苦他：“你管她叫娘还是喊爷，反正不是你女儿，不会喊你。要是你的女儿，我看你巴不得叫他们搞了，缠上个工人阶级女婿吧！”“那倒也是。嘻嘻。”

       周边的农民知道这片树林是一些年轻煤矿工人泄欲的床铺。大家不会轻易走近，怕污秽沾身。煤矿的领导也早就知道，准备建“探亲房”。以后谁的老婆来了，自己带被子去那里睡两晚，房间收两角钱一晚的卫生费。

       这天傍晚，宣传科赵元昌悄悄来到松树林中。二十六岁的他长得高大还耐看，又有文化，是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大家都看过他演郭建光和张思德，很精神的。由于煤矿本来女孩就很少，矿部办公楼更加缺少女性。他又不愿意去附近农村找，担心今后老婆孩子是农村的，成为负担，想以后夫妻做双职工。这样一天天拖着，他一直没有确定的对象。经朋友介绍，他谈过两个都没结果就散了。他曾两次抱住女方要求“试一次”，都被拒绝了。他是干部，还向领导递交了入党申请书。他不敢用强。他亲眼看到的，通奸要坐牢，强奸未遂判了死刑，他非常害怕。他火急火燎地想要实现他的第一次真枪实弹对女性身体的发射。

       他总是拿着剧本做掩护。有人看到他了，就说这里清净，记下台词。其实他躲在茅草中偷看别人的屁股起伏已经不只一回两回了，看得他口干舌燥，裤裆拱起如小山！

       “你，轻点嘛。”
       “还要轻点，还疼啊？”
       “疼你个脑壳！我说你不怕别人听见。”
       “……”

       赵元昌听得那个清楚，连两个人的呼吸都好像进入了他的气管那么真切。他屏住呼吸，耳朵和眼睛一起使劲，看着松树根下茅草从中的男人快速耸屁股，就像夯地基那样使劲。听着茅草里面的“啪啪”声响，他身下那团火简直要把裤裆烧穿了！娘的，男人可以这么使劲，下面的女人要多壮实才经得起啊！他万分渴望马上立即实践一次。
       ……

       男盗女娼的终于完事了。赵元昌本来打算马上转过脸去的。他听别人说过，只要转过脸了，听见别人胡搞别人不会羞愧的。可是千不该万不该那个刚才使大劲的男人的声音钻进了他的耳朵里。

       “陆老师啊！”赵元昌故意喊他一声。陆仲谋是煤矿子弟学校的数学老师。家庭出身工商业地主。臭地主崽子敢乱搞女人，叫我抓到了吧。我可不是故意抓你的啊。

       陆仲谋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一瞬间他万分后悔带未婚妻来这里野合。两个月前他都不敢这么想。后来跟着别人来闲坐过几次，听井下工人粗鄙的话语，对女人身体肆无忌惮的描述，听说大家心照不宣，又是十来分钟的事，不好意思自己闭上眼睛做动作就是了。他怎么这么快就“近墨者黑”了，真是不敢回想。

       这事碰上陌生人不要紧。碰上好朋友更无所谓。可是现在碰上管他的人了，虽然不是什么领导，他起码是宣传科的啊。真是太巧了，煤矿子校本来归教育课管，后来矿党委认为，学校也是无产阶级和社会主义的宣传阵地，一句话把教育课撤了，归宣传科管。好在他睡的是自己的未婚妻，说出去也不算乱搞吧。他故作镇静回答：“赵干部，找清净啊。”

       “嗯。清净地方难找啊。”

       陆仲谋用最快的动作穿上衣服。赶紧拿出半包黄金叶香烟：“赵干部抽烟。不好意思只有半包了。明天买一条送给你。我正盼望你当科长关照我呢。今天的丑事……”

       “我跟你又不是今天才认识。”赵元昌接过香烟，抽出一支，点燃：“哪个男人不搞女人。”他不愿意告诉陆仲谋他还没尝过女人味道哩。“这样吧陆老师，我也好久没搞了，都快忘记女人什么味道了。让我也来一次。你走开我才好动手。”叮嘱捂着脸团坐地上的女人：“不要起身。我来了！”

       陆仲谋急了，又不敢说女人是他未婚妻，怕出未婚妻的丑。他语无伦次地说：“赵干部，今天不要……不行啊。哪天我帮你找个更好的。”

       赵元昌一把推开他：“卖身的婊子你还怜悯她？你是老师搞得，我也就不嫌弃。我面皮薄，你快走开，我憋死了！你花了五块钱还是十块钱，明天我给你。”

       陆仲谋跌跌撞撞回煤矿。他可怜的未婚妻凌冬梅吓得不敢动弹，刚穿上的衣服又被剥了。

       赵元昌来不及细看身下似乎有点微胖的女孩，抓一把颤巍巍的奶子，直接进入主题。他再看一眼微胖的脸，只见上面纷扰着几缕散乱的头发，真有点像杂志上面描写的遭强奸的模样。他口齿不清地嘟哝：“我们可是不是强奸你啊。是你自愿的。”


                                                                                              2

       在赵元昌进入她的身体之前，凌冬梅完全失去了意识。任由赵元昌在上面粗暴。可是她忽然猛地惊醒过来，发狂似地抓赵元昌的肚子，手臂，嘴里大骂“畜生”。一下子赵元昌身上几处血水。赵元昌打了女人一巴掌，低声骂：“臭婊子！陆老师搞得我搞不得！”更加使劲捣弄不听话的女人。

       “你娘才是婊子！你畜生不如！我是陆老师的爱人啊，雷打火烧的短命鬼啊。”凌冬梅想抓赵元昌的要害，被赵元昌打开了手。

       赵元昌听见“陆老师的爱人”惊得即刻疲软，一身冷汗冒了出来。他想，如果真是陆仲谋的爱人，那他这次风流就惹上大麻烦了！你再是干部，人家再是地主的儿子，即使不判你强奸，也要坐牢的！转而又想，是他爱人他怎么不对我说？还让我来一次？他严词反抗我能够压她的身子么！不是的。她是卖身的。那就不怕，只要陆仲谋花了钱，她就不敢说什么了。

       他万分懊恼。兴冲冲上阵，想着他的第一次如何英勇善战，却半次都不算。他相信自己不是很坏的人。搞女人是每个男人所想。他如果知道这女人是陆仲谋的爱人，绝对不会动歪念的。

       他想做好的搞。他笑眯眯地来到凌冬梅面前，和颜悦色地说：“我还不知道你的姓名呢。这样吧，如果你真是陆老师的爱人，就算我是畜生，是误会了。我是把你当附近农村那些好吃懒做的女孩卖身的。我早知道你是陆老师的爱人，我看到你们就离开了。如果你不是陆老师的爱人，那你不要骗我。陆老师给了你好多钱，我再给你一份。我们今天的事就算忘记了好吗？”

       凌冬梅顺手拿起身边一块鸡蛋大的石头，砸向赵元昌的额头：“瞎眼畜生！还在污蔑我！”

       还好，石头只是擦一下太阳穴，流出几滴血。赵元昌拿衣袖捂住伤口，说：“好，我相信你是陆老师爱人好吧。陆老师认识我，我走不脱的。明天我赔你些钱。还向你和陆老师赔礼道歉。我只要求你和陆老师原谅我，保住我的名誉。你们的名誉也同样重要是吧。”

       凌冬梅咬着牙说：“我也不会跟陆仲谋结婚了。我也不要名誉了。我明天去矿里告发你！”

       两个陌生人加仇人一前一后快步离开这个倒霉的地方。


                                                                                             3

       三个人没一个心里好受的。

       先说陆仲谋。他离开是非地之后一下子搞不清楚他为什么没全力维护冬梅的身体和名誉。他甚至是默许了赵元昌奸污自己的爱人！他只要大声说出女人是他的未婚妻，他相信赵元昌不敢强奸的。他为什么没说出冬梅是他的未婚妻呢！哦，是的，他怕玷污了未婚妻的名声，没结婚就跟他出来野合。可是比较后面赵元昌的兽行，未婚妻跟他野合的丑名声不算什么了啊。就算家人知道了，也只能斥责一句完事了。想来想去，他觉得还是当时思维混乱了一会。

       再说凌冬梅。她现在是羞死了不敢见人了。起码一段时间不会理睬陆仲谋。她似乎明白他为什么不在关键时候告诉赵元昌，女人是他的未婚妻。他是怕羞了她，叫人说还没结婚就这么骚，到山里来跟男人搞了。可是被人骂骚骂野，总比被人强奸好吧。她当然想到了他是地主的儿子。赵元昌肯定不会相信他们俩是未婚夫妻，那么就是地主的儿子带一个不三不四的女人来山上乱搞。陆仲谋的丑名声一出，老师肯定不能当了。不过跟未婚妻被人奸污，哪个轻哪个重？哎，她想不通道理。也许一辈子都不问陆仲谋了。

       赵元昌回到矿上宿舍里就发高烧。两天后才被人知道，送到医院。两天功夫瘦了一圈。全身没力，茶饭不思。他甚至想过，人生三十、七十都要死，如果他就这样死去，凌冬梅和陆仲谋可以答应他保守他的丑闻，他也算值了。他深刻检讨了自己。觉得自己老想女人应该是男人的身体本能驱使的，不是他特别坏。他听说一些单身工人到外面找女人，已经不是个别而是不少。据说五块钱就可以来一次。他也想让自己坏一次。如果他知道凌冬梅是陆仲谋的未婚妻，真的给他几个胆他都不敢。他认定陆仲谋搞的是附近农村的懒女人。他想如果这次他没死去，也应该调离煤矿，不能再让陆、凌两个看到恨他。可是调走谈何容易！他把向陆、凌认错、悔过的话语在肚子里面温习了上百遍，哪天约他们俩当面说清楚，诚恳地、一句不漏地哭诉出来。如果他们愿意接受，他要赔偿他们两个多月工资——一百块钱。他们不要，就邮寄到陆仲谋家里去。

       五天后，陆仲谋看到赵元昌这个模样，结实吓了一跳！赵元昌“嗵”的一声跪倒在陆仲谋面前，痛哭流涕一口气说出肚里的悔意。陆仲谋听着知道他是真心道歉，不原谅他也于事无补了。使劲抱他起来抱不动，只好由他。“算了吧。我知道你也是一时起了色心。也怪我一时糊涂，竟然没说出她是我爱人。钱我一分都不会要。如果我接了你的钱，那我就是叫我爱人卖身给你了!我爱人损害的是钱么，不是！哎，我现在都不敢说‘爱人’了。她难得跟我恢复感情了。”


                                                                                                4   

       三个多月后的一天，赵元昌邀陆仲谋一起去凌冬梅娘家。赵元昌觉得没脸跟凌冬梅面对面交谈，他把一封写了五页材料纸的长信放到陆仲谋手上，悄悄走开了。他躲在路边灌木中，看到凌冬梅拉着陆仲谋的手，有说有笑地向陆家走去，他终于安心了。

       他跟在小两口两百米后缓步前行。看着凌冬梅模糊的背影，他不可抑止地想起那天的荒谬。他觉得自己真卑鄙。就算她是农村卖身的，你也不能赶人家陆仲谋的现成，还威胁人家。想做嫖客自己花钱找女人啊。哎，即使全世界都不知道，自己都羞自己啊。

       忽然，他明显感觉到下腹有点发热。开头他以为走路费力发的热，仔细感觉一下，不是的，是下面那个惹事的东西慢慢膨胀了！是的！这个感觉伴随他十年了，太熟悉了！他真想去附近找个隐蔽地方低头仔细看它两眼，抚弄它一番。可是眼前一片空旷，没有遮身之处。他心里对陆仲谋说：“这次我真的不是见色起意了。是因为你们俩原谅了我，我差点报废的屌玩意又昂首挺胸了！”

                                                                                           5

       赵元昌刚为下体恢复功能欣慰了两天，打算写信跟父母商量，由父母在老家帮他找对象算了。他庆幸自己做下如此卑鄙龌龊的丑事，还能保住名声和身体。他很向往陆仲谋那样的小两口恩爱生活了。

       突然到处传说“快活林”塘里淹死了一个肥胖的女人，当地县公安局来人查案了！

       无数旷工、家属和当地农民蜂拥到死人现场。淹死的是个三十几岁的女人。不是她身体胖，是浸泡得快要腐烂了。方圆几个大队都来了看热闹的，没人认识死者。说明死者不是当地人。

       多数旷工和家属嗡嗡地把淹死人当做奇闻趣事传说。少数去林子里脱衣解带玩过的就没那么轻松了，心里惴惴不安，担心公安局会要求矿里一个个调查登记，然后处理他们。他们同时想到一句话：“提起千斤，放落四两”，意思是你平时做了什么不合政策法律和不守道德的坏事，不追究你时没事，一旦追究你就是祸躲不脱。他们都在心里念“阿弥陀佛”，暗暗赌咒发誓再也不去那个鬼地方了！

       作为年轻、聪明的干部，赵元昌比那些在塘边脱过裤子的旷工更敏感。他想象着矿里马上会成立调查组，他就是组员。凡是去过那个脏地方的人一个都不要企图蒙混过去，虾米泥鳅都要过刀。而他比一般旷工更应该彻底调查，因为他是干部。他明白，只要上面认真调查，他那个丑事很容易问出来。陆仲谋应该是真原谅他了。为了保险再找他一次，说几句软话是必须的。他的未婚妻受了他那么大的伤害，没得到一点实际的赔偿，说她不会借机报复他一下，很难下这个定论。

       他惶惶然如热锅上的蚂蚁，急速想着最完美的对策。就在这个快速思维的空隙中，他竟然想起了《新婚知识100问》！他要赶紧看这本书。平时他只要打开看半页，下腹部就会发热，那条软肉就会蓬勃上挺！他最怕的是刚刚恢复强劲的屌玩意又被吓软了！那他的人生就算完了。

       果然，他仔细看了一页，不行。再看一页，还是不行。他静下心来，仔细盯着彩色女性生殖器图片看了很久，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我完了啊妈——！祖宗保佑我啊，这次我好了，以后再也不做坏事了，我保证啊妈——！”

       煤矿没成立调查组。派出所张贴公告，要广大干部、职工积极向公安局提供破案线索。也没听说清查去过“快活林”的人。从此以后，那片松树林不再是“快活”地方，成了没人敢去的死亡坟墓。

   

冰峰雪鹰

好久没坐沙发了坐坐先生家的过过瘾。

李世荣

冰峰雪鹰 发表于 2019-3-1 10:39
好久没坐沙发了坐坐先生家的过过瘾。

欢迎冰峰雪鹰文友第一个光临我的首篇首发作品！

林小白

食色性也。这是古人的话，人和动物的本质区别在于：人能够通过理性控制自己的欲望。特殊的年代，特殊的事情，导致的荒诞事件。读来让人深思：到底是谁的过错呢？赵元昌这个人物角色塑造得很不错。问候

周翔野

性压抑环境下造成的性饥渴，性饥渴加上误判酿成的性犯罪和被性侵者的自杀案件，使本小说蒙上一层浓厚的悲剧色彩。由于被害人自身种种难以启齿的原因，再加上当时大环境对此类事件的忽视，性侵者逃脱了法律的惩处，却逃不过良心的谴责和无以释怀的忏悔，终而至于失去性能力，失去堂而皇之做一个男人的自信。魂断快活林，是双重意义上的，一方面是受害者香消玉殒，魂断松树林；另一方面是施暴者形神俱废，魂不附体。
从这个意义上来考量，世荣老师这个短篇小说所演绎的悲剧是有着较为深刻的社会成因的/

千幻烟

这一荒诞悲剧，到底是谁之错？
欣赏，问候。

李世荣

林小白 发表于 2019-3-1 12:15
食色性也。这是古人的话，人和动物的本质区别在于：人能够通过理性控制自己的欲望。特殊的年代，特殊的事情 ...

感谢林版主的用心点评和肯定！

李世荣

周翔野 发表于 2019-3-1 14:42
性压抑环境下造成的性饥渴，性饥渴加上误判酿成的性犯罪和被性侵者的自杀案件，使本小说蒙上一层浓厚的悲剧 ...

周翔野先生的点评非常精彩！是我的知音啊！几句话把《魂断快活林》的主旨提纲挈领剥离出来。谢谢！

李世荣

千幻烟 发表于 2019-3-1 15:05
这一荒诞悲剧，到底是谁之错？
欣赏，问候。

感谢千幻烟版主光临《魂断快活林》！一群没什么文化且十之七八是单身汉的煤矿工人，处在贫瘠的荒山野岭，恰好还有贪婪地看着他们的钱袋的无德女人。

断肠崖居士

看似荒诞，揭示时代入木三分！

李世荣

断肠崖居士 发表于 2019-3-1 23:33
看似荒诞，揭示时代入木三分！

言射居士赏读并认同！我的老家挨着煤矿，非常了解煤矿工人，小说有足够的素材垫底。